小小說｜女人味

女人味

謝旭晴

小鳳仙今天心情煩躁，看什麼都不順眼。

到倉庫拾掇拾掇，幾大包野菊花橫七豎八地擺在過道上。她搬過來放過去，碼到最後一包時力不從心，身體失去重心撲通跪到地上，一趔趄把袋子口拉開了，袋口像擰開的水龍頭，滿袋菊花兜頭撒了她一頭一臉，幹菊花的氣味刺激得她連連咳嗽……一個人影在她眼前閃了一下，進裡面去了。

她顧不得擦一下滿臉的花花，忍着膝蓋的疼痛呼啦爬起來，奔着那個人影展開河東獅吼：“人家馬老闆催着要貨，你又死那去了？又跟哪個狐狸精去哪鬼混了？最好别讓我抓個現行……莫說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男人說，怎麼了，我跟那幾個女的打了一會牌，犯了哪家王法了？

隻是打牌嗎，跟人勾勾搭搭，你說，昨天帶她進城做什麼？你口袋裡的錢呢？

真惡心，那個女人怪排場嗎？

她是沒你長得排場，可是比你有女人味!

女人味？是誰當年說我美若天仙，是誰說離了我不能活，是誰說愛我愛到骨頭裡……騙子，大騙子，我一個江南小姑娘背井離鄉被你騙到這個窮鄉僻壤的地方，為你生兒育女，跟着你白手起家，跟娘家借錢，二十年了，東跑西闖把生意做大了，如今過上好日子了，你就飽暖思淫欲，找小三、泡女人、被狐狸精鈎住魂了吧！

要說女人味，我如果弄丢了，也是為這個家丢了，生活艱難，競争激烈，我不小心就成了女漢子，女強人，如果不是你太“娘”，懶散，我怎麼會變成這樣？你的良心呢，讓狗叼了嗎？

小鳳仙用南北方言夾雜的普通話，發了一通連珠炮，滿嘴帶着幹菊花碎末嗆人的味道。

小白也不示弱，當年你不也是喜歡我長得帥嗎，說我長得像你的偶像吳奇隆，非我不嫁。怕你家人拆散我們，你跟着我偷偷從你們溫州的廠裡跑出來，回到我家，吃苦受罪也是你自己的選擇。結婚後，我寵你愛你，被你吆來喝去做牛做馬。為了多賺錢，你指東我不敢往西，你說那東西是樹上結的，我不敢說是土裡冒的，你說我隻能理偏分頭，我就不敢理中分，搞到現在頭發都快被你揪沒了……我被你壓迫的還不夠嗎？小白今天也是豁出去了！

真的不知道，你當年的溫柔哪裡去了，結婚二十年了，我們吃過那麼多的苦，受過那麼多的罪，現在我們什麼都有了，為什麼沒有以前快樂了呢？這次我是做錯了，一切生殺大權在你手裡，還是老規矩，你說什麼，我都不會說半個不字。

小白拿了幾件換洗衣服要送貨去安徽，他們這幾年就是收購本地土特産和中藥材，賣給外地客商，從中賺取差價，小鳳仙腦子活，講誠信，是個生意經，他家生意做得很紅火。

小鳳仙一天下來收貨、發貨、跟人讨價還價，骨頭都散架了。她身上的味，都是五味子、山藥蛋、魚腥草的味，都是葛根粉、蒲公英、野竹筍的味，都是鈔票和汗水的味……愛拈花惹草的小白送貨走了，徐娘半老的小鳳仙被“女人味”糾結得死去活來:收貨差點算錯賬，食不甘味，臉色蒼白得像黃表紙，嘴唇像抹牆的石灰沒一點血色，搖搖晃晃地坐到鏡子跟前，把自己吓個半死，哎呀媽呀，哪裡還有個女人味啊，完全就像個女鬼……

手機響起，是幾個客戶，鳳老闆，我要跟你定五千斤茯苓。鳳老闆，我下周來拉一車葛根。鳳老闆，紅薯粉聯系好了嗎？鳳老闆……

剛放下手機，上大學的兒子打來電話，媽，元旦放假我要回家，還帶個女同學來我們家鄉旅遊 ，到時你開車帶着我爸陪我們一塊兒上黃柏山旅遊……

一會兒又來條微信：“鳳兒，貨已卸，賬已結清。還在生氣嗎，那天帶那女的進城是因為吳老闆是她表哥，我請她帶我去找他，還是為上次聯系那一批野菊花銷往南方藥廠的事，如果談好了，會比送到亳州要賺得多。都怪我沒跟你說清楚，我看你張口就罵，故意氣你說你沒那什麼味的（龇牙）（擁抱）。”

小鳳仙懶得打字，直接語音過去了：“趕緊回來吧，家裡忙得起飛！哦，兒子和兒媳婦快回來了！”不自覺的嘴角上翹，像一彎雨後的彩虹。趕緊又打了一行字也發倆表情：“路上注意安全！（微笑）（玫瑰）”

小鳳仙趕緊梳洗打扮起來，身段本來就苗條，這幾天更窈窕了，依然還是風韻猶存的江南美女。見鬼去吧，女人味!美女老闆我，就是這個味，女漢子的味，愛看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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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載《信陽周刊》2020年第4—5期1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