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告别苦楚的老爸

作者 夏山

老爸，再見。

老爸，這一次是真的看不見了......

老爸，唯一欣慰的是您再也不苦了，不疼了，不遭罪了。

老爸，我在疾馳的高速路上嚎啕大哭，那一路的風景告訴，我們在冬日的暖陽中送走了您。感覺是從一場兵荒馬亂的真夢裡醒來，我們就成了這世上名副其實的孤兒。

請原諒我在追悼會上哭不出聲，因為在我跟您一起生活的日子裡，您都是躲在無人的角落悄悄地哭。有時候您在爺爺奶奶的墓碑前哭出聲響，有時候您醉倒在下着大雨的路口，滿眼是淚，有時候您在暗夜的霓虹燈下，悄悄抹淚。

老爸，您有滿腹無法訴說的委屈，您有滿腹驕傲的自尊以及鋼的要命的脾氣。您說您幼年、中年、老年都喪失了最重要的人。我總說您說的不對，其實我明白您說的是心裡話，您的苦隻有您刻骨銘心地懂，雖然我無法感同身受，但我隻是希望你不那麼苦。

這一場生活的苦，沒有哪一樣是您主動選擇的。您的受傷的腿，您的第一次婚姻，您和老媽無法調解的硬而倔的不退讓，您的不算少的我們五個孩子。您自己逃不開的命運的不幸，您希望我們躲開。于是，您用您瘦弱的身軀，擋在我們面前，面對苦難，您選擇了對抗和不放棄。

老爸，你送您最愛的大女兒，當時十歲的大姐去北京。您是不舍得，但您認為值得。80年代，出趟遠門不容易，但您還是一趟趟跑，您一有機會就去看大姐，因為您擔心那個還沒長大的孩子。她還分辨不出什麼是天上，什麼是人間，她隻曉得火車中途停靠時，那個要飯的爺爺站在車下，你們坐在車上。她還不曉得怎麼在别人家更好地适應，更好地轉變。

老爸，您帶二姐去西安城參觀，是希望她能有更好的視野，能考取理想的大學，也成為弟弟妹妹更好的榜樣。在您看來，二姐有脾氣，聰慧，不甘人後。您無法替她卸下咱家生活壓在她身上的重擔，但您堅信她可以更有韌性。學習的苦會是一陣子，還能看見更大的希望在後面。而生活的苦會苦一輩子，也許還永無盡頭。

老爸，您把您的城市戶口轉給三姐的時候，是補償您内心的那幾分愧疚。孩子多，實在是負擔不起了。弟弟妹妹又小，但是手心手背都是心疼的，這孩子總不能就此失了前途。您無論是托人給三姐找了工作，還把自己的戶口轉給她，都是希望她一有機會就能改變命運。您是對的，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日子辛苦，彎腰收割麥子的酸痛在骨髓裡生長，一個女娃娃招架不住。

老爸，您一次又一次給哥哥轉中學是在找更好的學校，更好的老師，您希望這個唯一的兒子出人頭地，撐起趙家的門面。可您的時間和精力都用在了小學教學上，都管了别人的小孩子，都用在了提高班級的平均分上了。您一心期盼他順風順意，可風還是吹偏了方向。您在哥哥的命運轉折口體現的是為人父對于唯一的兒子的擔心和憂慮，呵護和寵愛。那是一種無法言說的情感，無法與外人道。

老爸，您那一晚把我帶離村子，抱我坐上了自行車的橫梁時，跟我說手不敢伸進手閘，腳離車輪遠點。我颠着颠着就睡着了，等進縣城的時候，自行車一停，腿麻的我，一屁股蹲到了地上。您支好自行車，抱起我，我無意中摸到您的臉，濕漉漉的。原來您一直在哭，無聲的流淚，流了一路。

老爸啊，您對我們盡了心，盡了力。我們長大了，漸漸地離您越來越遠了。我們活成了您的驕傲，您也從此變成了形單影隻。老媽跟着我們走南闖北，您成了遠方自己陪伴的自己。您也會牽挂，隻是從來不抱怨，不後悔。你們是不想見的夫和妻，有着相似的倔和硬，我們也無力求解。

你們鬧了一輩子的脾氣回頭看就是我們正在經曆的生活，有些心結終究難解，有些人本來該是至親，有些人走着走着就散了，有些後悔終歸晚了。

老爸啊，也許您也是恨了半輩子的人，走不出原諒。隻是在我媽走後，您也開始了思念。您的思念有些晚了但還不遲。

不知道您有沒有在天堂見到老媽，她是否還能認得出您的模樣。她僅僅需要您的一句對不起，您還是笑着跟她說一句吧，雖然她早已經原諒您了。你們到頭也沒來得及盡釋前嫌，隻是，你們曾經的愛恨早已落下了帷幕。在人間難過，也許在天堂會有更好的選擇。

老爸呀，再見了。

你們送我們離開去了遠方，我們送你們落葉歸根。沒有你們的這世界從此陌生而荒涼。

這一場相遇是意外、這一場告别是猝不及防，隻是我們留下了所有過往的歲月做了最好的紀念。

老爸呀，下一輩子，我們再見。

我們從你們的悲傷故事走出已是人生半百，我們要堅強而有韌性地活，活成你們驕傲的兒女。

再見時，您和老媽在我們的“院裡”笑臉盈盈，伸出雙手。陽光正暖，你們的生活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