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
父親節時,我去看望父親。他愛吃雞腿,我坐在父親面前,看他一口一口地吃。看着,看着,我的雙眼模糊了,父親老了,從前那濃密的黑發如今變得花白稀疏,連那濃眉也依稀泛白了。印象中的父親還是小時候那個鼻挺口闊,濃眉大眼的帥男子。可如今,突然間發現父親竟老了,老的我不忍直視,不敢置信。
我們慢慢長大,愛我們的人卻變老了,歲月這個神偷,不知不覺中偷走了太多太多,但它偷不走那暖暖的回憶,濃濃的愛。
父親的背膀
小時候的我,體弱多病,媽媽說,12歲前,我是被藥喂大的。每次生病,都是父親背着我去醫院。剛開始,是在村衛生所,後來,去鄉鎮醫院、縣城、洛陽求醫。媽媽說,父親背我,被磨爛的衣服不知有多少件。父親的背,是我的搖籃。
有一次,父親背着我去溫泉看病。回來時,汝河水漲了。(我的家鄉和溫泉隔河相望。)父親就脫下上衣,将我的雙腿系在他的雙肩上,托着我趟河。有幾次,我的雙腳觸到河水,被冰冷的河水猛擊得蜷縮。可是父親趟着齊腰的河水,仍步履堅定,沒有一絲蹒跚。那時的父親好偉岸,父親的背,是我的山。
常年病弱的我,每次還沒進醫院門,就号啕大哭,賴着不進去。這時,父親就默默地蹲下:“來,閨女,咱們坐花轎喽。”父親那寬闊的背,撐起了我童年的快樂。
父親的花圃
父親喜歡養花。侍弄花草,像養自己的孩子一樣細心。父親退休前是學校的總務,就義務監管起了學校的花草管理。
父親最喜歡種月季花,那時學校勤工儉學,還開墾有一塊菜園,菜園裡有胖乎乎的番茄,紅丢丢的辣椒,綠油油的黃瓜,碧漆漆的青菜……最迷人的是那一塊塊姹紫嫣紅的月季圃。父親自學成才,看着書本學會了月季嫁接。于是,學校每一個花壇都變成了月季的天堂。一行紅豔豔,一行粉嘟嘟,一樣黃燦燦……高低掩映,婆娑多姿,美不勝收。再後來,父親水平見長,能在一棵月季花樹上嫁接出五顔六色的月季花,引得鄉親們連連稱奇。我們學校以前是個老廟,每年三月三都開廟會,賞月季成了廟會的一大盛景。
我們家更是見縫插針,到處都是鮮花芬芬。大門口外是夾竹桃花,院裡面有木槿花,繡球花,太陽花,芭蕉花,雛菊,吊蘭,滴水觀音………院牆上有牽牛花,迎春花,我家的平房樓梯上沒有欄杆,擺着一溜花盆,一年四季鮮花不敗。
後來,父親随着我們進城生活,依然喜歡養花。在父親的影響下,我也特别喜歡養花。随着年歲的增長,越來越喜歡撫花弄草,哪怕一個廢棄的洗衣液桶,也想種滿花香。在我們的靈魂深處,仍有一條曲徑通幽的小路,木葉疊翠,花香盈滿。被現實桎梏在鬧市城區,無法投身于大自然。小小的陽台,承載了我和父親的心願。萬物有心,生物有靈,隻要我們願意,便可以在方寸之地種出心中的一片桃花源。
沉默的父親
父親是個寡言少語的人。在家裡一天也聽不到他說一句話。
我考上了師範學校,成為我們村裡的第一個“大學生”。街坊四鄰都來祝賀,我對那些溢美之詞充耳不聞,隻是默默地站在父親身旁,那一刻,多麼盼望父親也能贊美我一句。可是,憨厚的父親隻是笑,一句話也不說。多年後的一天,我開玩笑問父親:“爸,你是不是不會誇人啊?咋從小到大沒聽你誇過我一句?”父親還是不語,隻是嘿嘿地笑。
那年,我出車禍。在醫院裡昏迷一天一夜,腦袋腫得像個大氣球。醒過來後,稍微動一下頭,就會嗷嗷大吐。我躺在床上,四肢不會動,腦袋不敢動,隻剩下模糊的思維在一遍遍地重複:完了,完了,這一生完了。絕望之至的我竟然連眼淚也不會流了。緊張的神經越勒越緊,我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充氣過量的氣球,馬上就要爆成一堆碎片。算了,算了,不和死神較量了,閉上眼睛,什麼煩惱都沒有了,好輕松啊!于是,我閉上了眼睛,進入一片空靈之境。突然,一陣冰冷刺向我,還有沙啞急切地呼喚聲:“曉(我的小名),我的孩子,你不能走!睜開眼!你的孩子還沒有養大啊!”我不由得又睜開了眼,是父親,用他那滄桑的手拿着冰塊敷着我的頭,扒着我的眼皮,在一遍遍地、急切地呼喚着我。淚水從我的眼角慢慢溢出,我使勁睜開眼:“爸,我不走,我還沒有向您盡孝呢。”父親抱着我的頭,嗚咽不止。為了父親,我一定要戰勝死神。奇迹真的出現了,在父親的精心照料下,我又完整無缺地康複了。
父親,那個一生沉默的男人,原來始終懷揣着人世間最溫柔的沉默的愛。
如今,他的兒女都長大了,父親的背也累彎了,歲月擄走了他的偉岸,風兒帶走了他的青春,父親老了。
時光,請你慢點走,請善待我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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