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事如天遠
小時候,記得有一年過春節,父親帶我們去舅舅家拜年。吃完飯回到家之後,我神秘兮兮的跟我父親說:“爸,别人家門上春聯都寫的是鞭炮聲聲辭舊歲,桃符萬戶換新春 或者是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這樣的,我舅舅家春聯咋不和人家的一樣呢?還是自己手寫的呢。”
父親當時正和母親說話,我說的話父親根本不注意聽。因為我一小就是個加加嘴(土話,話唠),我搖晃着父親的胳膊喋喋不休。父親這才把注意力轉向我,随口一問:“你舅家對聯寫的是什麼?你認識字嗎?”
寫到這裡,舅舅家簡單的兩扇木門,經過風吹雨打斑駁的門框上,那幅對聯依然在記憶深處鮮活着。
我說:“我當然認得,上聯是,真親不分窮富,下聯是,是友不記是非。”
父親半信半疑的說:“這小女子。”
“橫批呢。”父親笑着又問。
我那時候當然不懂啥叫橫批,當時隻是個七八歲的小孩子,剛認識為數不多的幾個字。
依稀記得那天中午,大人們還在吃飯,我吃完飯在舅舅家門口玩,看到的那副對聯。
舅舅是個很溫和的人,舅媽年輕時就有病,成天咳咳咔咔的,脾氣不大好,但是對我們這一堆甥男甥女很溫和。記得小時候動不動賴在舅舅家,和表哥表姐們瘋玩,長住不願回,直到母親去抓着衣領強行拎回家。想想在那個缺衣少食的年代,幾個半拉小孩又不知深淺,吃吃喝喝、洗衣漿裳、身體本就不好的舅媽得多耗費多少時間和精力。
母親就隻有舅舅一個哥哥,沒有姐妹,所以和舅舅的感情非常好。
當年父親和母親還有舅舅,他們是同學,後來一起參加工作,分配工作的時候,父親分到農村信用社,母親當小學教師,舅舅分到基層當村(那時叫大隊)支書。
因為舅舅性格比較溫和,不善言辭,而年輕時的父親性格開朗、能言善辯,他們便把分配到的工作單位互換了。
兩家人的關系走得很親近,舅舅家的表哥表姐跟我的哥哥姐姐年紀都是上下,大差不差。三個表哥,兩個表姐,最小的表哥大我一歲,我六兄妹中我排行老幺。
所以,相處久了,再親密的關系有時也難免會産生分歧或是誤會。
尤其是像父親和舅舅兩種完全不同性格的人。親戚加朋友的雙重關系,可能一個不小心就會産生誤解。
後來隐隐約約聽大人們說,年前舅舅和父親因為某件事有了分歧和隔閡,所以有了開頭提到的那幅對聯的事。
盡管如此,依然不妨礙舅舅和父親該喝酒喝酒,該擡杠擡杠。更不妨礙母親對娘家侄子侄女們的偏愛,對她哥哥嫂子的敬愛。
無論是親人還是朋友之間的相處,不去計較,貧與富,對與錯。再說了,那個年代都是貧窮的,所謂富,也至多是在溫飽線上掙紮。
往事如煙,舅舅舅媽和父親母親均已作古。憶起往事,深怕驚擾和冒犯了我敬重的父輩們,小心翼翼的寫出來,隻為撷取遺落在歲月深處的悲憫和善良。
舅舅家的大表哥,年輕的時候是一表人才,沒有正式工作,表嫂是鎮上的婦産科醫生,名氣,收入都不錯。他們的婚姻是我父母親從中撮合的,表嫂是母親的學生,長相一般。
婚姻裡,當兩個人的學識、眼界、能力越來越懸殊的時候,這時如果男人處于弱勢,他會越發努力的想做岀一番事來證明自己。
心氣高的表哥一心想掙大錢,無奈事如願違,觸犯了法律。
後果可想而知,在郁悶和壓抑中,一天,大表哥亳無征兆的頭痛,在來不及送醫的情況下,英年早逝。
二表哥是接替舅舅的工作,在本鎮農村信用社合作社上班,二表嫂是舅舅單位同事的女兒,和二表哥同一個單位。
二表哥後來憑借自己的能力調到本縣聯社,事業和生活剛有起色。
有一天,正在上班的二表哥突然感覺頭暈,渾身無力,同事見狀立馬招呼送去醫院,到縣人民醫院醫生檢查後不願接收,讓立即轉院到武漢。當救護車行至羅山時,二表哥人已經喘不上氣,情況非常危急,救護車就近拐去羅山醫院,醫生給他用上呼吸機,可還是沒等去到武漢醫院,半道上人就沒了。
這距大表哥去世不到四年的時間。
三表哥在他兩個哥哥沒去世之前,在外做工被吊車砸傷腦袋,落下嚴重的後遺症。三表嫂丢下還在病中的表哥和他們幼小的女兒,奔赴自己的幸福去了。後來聽說三表嫂在三十幾歲的年紀,得癌症去世了。
文字寫到這裡,心像壓上巨大的石塊,喘不過氣。
命運這東西,真的是半點不由人。人啊,怎麼着都擺脫不了命運的操控。這些陳年往事,總是反反複複在夢中呈現。
舅舅老屋的荒蕪頹敗,斷壁殘垣,萋萋的野草淹沒了我童年上學的小路,淹沒了我生活過小村的容顔。暮色沉沉時,小村夕陽西下,倦鳥歸巢,滿目蒼涼。
舅媽于去年的那場大雪裡,追随舅舅及兩個表哥去了天堂,留下她癡傻的小兒子(三表哥)在人間苟活度日。
舅媽在風燭殘年裡,了無生機,沉默寡言。時間的洪水漫過她深深的皺紋,漫過她蒼老的容顔,如今,她終于去了天堂。
是的,我說終于,因為後來的舅媽,被病痛被苦難折磨,去到天堂反倒是上天的恩賜。
那年信葉公路的興建,把舅舅家的房屋直接碾成平地。此後,三個表哥幾年之間兩死一傷,家不成家。
其時,父親和舅舅已經瞑目九泉。
母親盡其所能幫襯、陪伴舅媽度過那段最慘絕人寰的日子。
母親在她最後的日子裡,躺在病床上,形容枯槁,失了顔色。但每每問起娘家人,她眼裡總能泛起片刻的光芒。
人生在世,有太多的痛苦和遺憾。父親的英年早逝,母親後來幾年的卧病在床,是我們永遠無法忘卻的傷痛和無能為力的遺憾。
近前,一些往事總是在腦中甚至在夢裡晃來晃去,忽近又忽遠。把零零碎碎的念記下,借此來懷念那些逝去的日子和天堂裡的親人。
枯藤老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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