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那水,那地方
我和沈向東、沈向北哥倆是“老三屆”上山下鄉的老同學、老“哥們”。雖說是70往後數的人,但仍時常聚在一起,小酒一端,唠個沒完。每每說起那山,那水,那地方,總是一聲歎息,萬千感慨。歎息已去的青春,感慨當年的純真……
1968年冬,我們三個初三男生和同校一年級四個小女生,落戶本溪縣草河掌公社。剛開始,我們被分到村民家“同吃,同住”。可沒多久,就都走出“家”門,自已成立了“青年點”。青年點在村文化室旁的舊房子裡,一間是存放破舊農具的,一間是給飼養員老魏頭住的,中間過道有兩口大鍋竈。“萬事開頭難”,天寒地凍不打緊,村裡燒柴多,口糧是國家調撥的也夠吃,最難受的是不見油腥沒菜吃。小女生們嘴甜,爺爺奶奶,大叔大嬸叫個不停,全靠她們東家要碗大醬,西家要根鹹蘿蔔,要不就醬油拌着苞米馇子粥一喝幾大碗。肚裡沒油水,吃的也多。
一天夜裡,屋外雪花飛舞,北風呼嘯。我們早早就鑽進了被窩。突然,一陣接一陣的“嗷嗷”聲從豬圈那邊傳來,挺瘆人的。怎麼回事?我們瞪大眼晴豎起耳朵聽。這時,老魏頭抽着旱煙袋不緊不慢地說:“這是野豬下山搶食,不會傷害咱養的豬,你們安心睡吧。”噢!這山裡有野豬,冬天餓極啦,經常下山拱到豬圈啃吃凍在食槽子上的殘食。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第二天,向東、向北哥倆跟我商量打野豬弄點油水的事。說幹就幹,我們找來一些木棍,把豬圈又嚴嚴實實擋了一遍,有意地留下一個“口子”。村民不知咋回事,還以為我們做好事呢。向東瞄上老魏頭鍘飼料的大鍘刀,我準備了個洋鎬把,向北拎了把大鐵鍬。打野豬的事告訴了小女生,一來讓她們别害怕,二來到時候呐喊助威。一連幾天沒動靜。這一天,天剛蒙蒙亮,豬圈那邊又傳來“嗷嗷”叫聲,向東一個激靈起身,提起鍘刀沖出門外,我和向北緊随其後。瞬間,小女生的屋門大開,敲盆的,砸門框的,打着手電尖叫的,雜亂的聲音在夜空下那麼刺耳。我們仨迅速堵住預留的“口子”。圈裡的野豬,家豬驚恐地四處亂竄。一條黑影從“口子”鑽出來,隻見向東一鍘刀砍下去,砍了個“空”。向北接着一鐵鍬掃過去,那黑影“嗷”地一聲,躺在地上直蹬跶,可能那豬腿斷了。我用鎬把連砸幾下,向東再次掄起鍘刀,一刀砍在豬頭上,那豬立馬口吐白沬伸腿不動了。這場人豬大戰剛結束,老魏頭走過來一看,連聲說道:“你們惹禍啦!這哪是野豬啊?這是村裡準備上繳國家的‘任務豬’,才養不到半年的‘克郎子’。”破壞“任務豬”政策可是犯法的,我們頓時都蒙圈了。再仔細一看豬圈,野豬早已不見蹤影,一群家豬擠在一起瑟瑟發抖。還是老魏頭心眼好,他催促我們趁天沒大亮,快把死豬處理幹淨。是呀,别愣着啦,我們趕緊把死豬擡進屋,關嚴門,燒開水……當天晚上,酸菜炖肉吃了個滿嘴流油“呗呗”香,剩下的肉全放在房頂凍了起來。
沒有不透風的牆。過了沒幾天,基幹民兵把我們仨“押”到公社關了起來,還要遊街批鬥。也巧,我們大隊郭書記正在公社醫院養病。他是抗美援朝時的老連長,立過戰功,回國後是他自己要求返鄉務農的。郭書記話語不多,為人忠厚威信高,知青們都很敬重他。後來聽說是郭書記找公社領導求情,才免了遊街批鬥。但每人罰款20元錢,錢到放人。那年頭,20元錢可不是個小數目。還是那幾個小女生回本溪挨家說好話,湊齊錢把我們接回青年點。吓得我們仨連續幾個月不敢回家見爹娘。打那以後,在大隊郭書記的協調下,村裡幫我們調劑了不少冬菜,還有豬“大油”。
轉眼春天到了。一天,村裡開會研究分菜地的事。在提到“南大地”那塊既平整又肥沃的地塊時,誰都不吱聲。村民心裡明白,那是全村最好的菜地,尤其是中間那幾垅。沉默中,忽然一個大嗓門,“我看誰也别想啦,就給青年點吧!”喊話的是青年突擊隊長曾大哥。會場一下子亂哄起來,老的說:“好是好,就怕城裡小青年不會擺弄,把地浪費了。”年青點的都聽曾大哥的。又是一陣沉默……這時候,村裡生産隊于隊長跟政治隊長嘀咕幾句,大聲宣布道:“就這麼定了!南大地中間那三垅分給青年點。”那一垅幾十米長喲,真不能“白瞎”這麼好的地。
晚上,我們聚在一起謀劃種菜。我提出:“菜種籽可是大事。這地方種籽長年不換都退化了。咱們回市裡買菜籽,弄土豆‘母子’。”大家一緻贊同我的意見。其實,我是跟老爸學的。老爸是山東農村長大的,1960年鬧饑荒,我沒少跟他種地。向東說:“我們哥倆身體好,一定多出力,多幹活!”小女生陳雅範說:“俺爹說,莊稼一枝花,全靠糞當家。村裡豬圈、牛圈裡的肥料咱多起點。”大家七嘴八舌,信心還挺足。時隔不久,我們專門到市裡種籽商店買了大白芸豆籽、蘿蔔籽、青邦大白菜籽,還弄了一袋子面沙土豆準備發芽切“母子”。這地方四月天刨“茬子”整地,栽土豆。向東哥倆每到午休,就套上牛車往地裡拉豬糞和腐爛的稭稈。村幹部“睜隻眼,閉隻眼”隻當沒看見,還找來“扶犁手”幫我們耕地……嗨!那一年青年點菜地大豐收。别的不說,就說圓楞楞的面沙大土豆吧,好看又好吃,特别是放在炭火上烤更好吃。有幾家村民拿着東西與我們換土豆。挺關心青年點的那幾戶人家,我們幹脆就白送。據說,有的農戶不舍得吃,留作土豆“母子”,連續栽了好幾年。公社有線廣播專門報道了我們種菜的事,号召知青們自力更生解決吃菜問題。
記得1970年快過春節的時候,于隊長來青年點找我們有事商量。原來,他托人弄到兩張“副業票”。“副業票”在當地可是珍貴的很,一張允許出售一馬車木材。于隊長是想請我們仨和村裡倆個青年上山伐木。這真是為村民辦好事,我們欣然接受。村裡年年“三角債”,村民一年到頭不見錢影子,拿什麼過好年啊!于隊長囑咐我們:“千萬别砍國有林,到集體林邊上砍,那裡有尺寸合格的樹。”他還低聲地說:“别聲張,傳出去弄不好有人打小報告。”
那些天,我們冒着山裡凜冽的寒風,踩着一、二尺厚的積雪,在黑溝連綿的幾個山嶺轉悠。說實話,想在平時村民砍柴的地方找幾棵合格的樹不太容易,還是在集體林附近砍夠了數。收拾樹杈子,把樹幹鋸成兩米長的樹段,拖到山坡雪道上往下推,“卡”住就用棍棒在後面撬,直到山根底下。然後蓋上枯枝爛葉灑上雪,為的不被外人發現。
一天深夜,村裡兩輛馬車裝滿木材悄悄上路啦。我跟的是“車老闆”高大爺的車。高大爺是遠近聞名的老把式,見過世面朋友多。他看我穿的單薄,就把一件羊皮大襖扔給我穿,讓我帶好他的“蛤蟆頭”旱煙葉。鎮上木材收購站離村有70多裡地,沿着山連山,嶺挨嶺的“大車道”,我們一路颠簸到早晨6點多鐘才進了鎮子。高大爺安排我們在大車店住下。真是又困又累,一覺醒來已是上午9點多鐘。隻見高大爺在和一個陌生人唠嗑,見我醒了,讓我把“蛤蟆頭”煙葉拿出來硬塞給了那個人。很快,我們兩車木材成交。下午,開始逛街。高大爺拿出幾張紙條子讓我念給他聽,那是村幹部寫的,上面有:給五保戶老範家買套新被褥;給軍屬李大頭家扯十尺紅布,他兒媳婦快坐月子啦;給貧協老曾頭買雙棉膠鞋;給那幾個老酒鬼帶兩桶“混合酒”……還讓釆購白面,大米。快過年啦,讓村民們多吃幾頓餃子、大米飯吧……
回村那天,我們大車一轉過村邊山腳,就看見村口站滿大人、孩子。他們在張望、在期盼。大年三十,“青年點”熱鬧非凡,村民有來送餃子的,送饅頭的,還有送豬頭肉,大雞腿的。大年初一,我們把村幹部,老貧協曾大爺和他兒子曾大哥,“車老闆”高大爺和老魏頭請到青年點。那天,光“混合酒”就喝了七、八斤。
時光流逝,50多年過去,我和向東、向北早已退休頤養天年。憶往昔,不由讓我想起王蒙先生在《青春萬歲》長篇小說“序詩”裡寫的幾句話:所有的日子,所有的日子都來吧,讓我們編織你們,用青春的金線,和幸福的璎珞,編織你們。是啊,隻要心态不老,青春就會永駐。祝願“老三屆”們,少點城府世故,多些純真感受,繼續編織夕陽美好的日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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