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的背影

鄭重聲明：文章系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本文參與月·微型小說主題創作人物篇第二十三期：唯有南風舊相識——（6）雨季裡遇見的其他人等。

天空中的雲層越來越厚了，剛才還是青灰色，沒過幾分鐘，雲層已經變成了烏灰色。被兩側高聳的山峰夾在中間的天空細長細長的，就像是小雲腳下彎彎曲曲的路。隻不過今天傍晚天上的雲路像是在飛，而小雲腳下的石頭小路則更像是停擺了的鬧鐘一樣。盡管，她連跑帶走，卻始終也追不上天上飛着的那條雲路。

小雲擡起右手抹了一把臉頰邊淌下的汗水，用雙手分别拽住肩膀上的書包帶，然後深吸一口氣再次以跑百米的速度向前沖。也就隻跑了一百米左右，差不多剛剛轉了一道彎，她就不得不慢了下來。深呼吸，再深呼吸，稍稍緩過氣之後她又跑了起來。她得在大雨下來之前跑出山谷，爸爸曾經告訴過她，山谷裡是沒有躲雨的地方的，雨太大形成勢的話，她是寸不住的。

小雲是村裡唯一一個考上初中的孩子，她們村距離鎮裡的中學有二十多裡山路。星期天到星期四，她都在學校住宿，星期五傍晚放學之後她要從學校走路回家，然後星期天下午再從家裡走路到學校。村裡對外的交通工具隻有一輛拖拉機。不是農忙的時候，恰又趕上進城趕集的人多的話，拖拉機會出動拉着村裡人進城。運氣好的話，小雲偶爾會在路上碰到正好回村的拖拉機蹭一段路。不過，這個偶爾的時候很少。一個學期的大部分時候她都得走路回家，但是爸爸總會在路上迎接她的。

“啪”的一聲響，雨打在了小雲的書包上。她腳下未停，呼哧帶喘地跑着，再拐一個彎，就出山谷了。“快了，快了！”小雲心裡一邊默念，一邊加快步伐，其實根本也沒有快多少，她跑得太累了，頭發都被汗水打濕了。汗水順着她額頭的碎發流到了右邊的眼睛裡，她不得不閉上右眼來緩解鹹澀汗水帶來的酸澀感。

終于拐過前面被大山擋着的那道彎，眼前綠油油的莊稼地一映入她的眼簾，她立馬停住腳步彎下腰開始大口喘氣。因為彎得太急，眼前有點兒發黑，她閉上眼睛緩了緩。雨下大了，“啪啪啪”地打在她的書包和身上。幸虧她在學校的時候就把雨披包在了書包上，現在既然衣服已經淋濕了，索性就這麼着吧，也省得再折騰了。

緩過來那口氣，又深呼吸三次，小雲直起身，用手拂去遮住眼睛的劉海和擋住眼睛的汗水或者是雨水。她剛要向前繼續走，突然看到不遠處有一個灰綠色的背影在雨幕裡一晃一閃地挪動着。她愣住了，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個背影，心裡忽地提起一口氣。她聽到她的心髒“撲通撲通”地跳着，比剛才急速奔跑時候跳得還快。

“那是？”她聽到她的心顫抖地問。

“是吧，那麼像！”她聽到她的心這樣回答。

她又抹了一下臉，閉了閉眼睛，再睜開來，遠處的那個背影仍然在前面一晃一晃地挪動着，右手偶爾舉起來在空中劃過一道曲線。剛才黑壓壓的天空像是瞬間變得明亮了一樣，那灰綠色雨衣上的水珠都變得一閃一閃的，眼前莊稼地裡的玉米須都像是開了花一樣燦爛。

小雲的眼睛變得亮晶晶的，是雨水沖刷過的。眼前的那道背影就跟去年前年很多年裡的一個樣子，那麼挺拔那麼高大那麼熟悉又那麼親切。她欣喜地開始向前邁步，盡管在她的内心深處，她明白這樣的欣喜是多麼得蒼涼與虛幻，可是她仍然忍不住心懷期待。

她小心翼翼地跟着前面那道背影，她舍不得走太快，因為她怕走得太快，那熟悉的背影會變得陌生，她也舍不得走太慢，因為她怕走得太慢就會失去前面的背影。她與那道背影始終保持着一定的距離，就像是去年前年的每一個星期五傍晚放學回家的路上，爸爸有時走在她身旁拉着她的手，有時走在她前面趕着家裡的羊。羊群裡的小羊“咩咩咩”地叫着，間或夾雜着一兩聲溫柔的“咩咩”聲應和着，那是小羊的媽媽。羊群吃飽了，跟爸爸一起接到放學回家的她，然後他們一起回家。

她總是抱怨爸爸帶着羊群來接她。因為爸爸為了防止羊群進莊稼地，得時刻盯着羊群，并得不時地揮動一下手裡的鞭子吓唬它們，這樣，爸爸就不能牽着她的手走路。可是，當爸爸走到她身旁的時候，她又把步子縮了再縮，她怕羊身上有蟲子，她也怕踩到羊粑粑。爸爸總是“嘿嘿”笑兩聲，嘀咕說她是個“小傻子”，然後用他的大手快速揉揉她的腦袋瓜，惹得她龇牙咧嘴地抗議，一邊大聲喊着“臭死了”，一邊拽着書包往路旁躲，一不小心，驚起了路旁草叢裡的螞蚱“刺啦”一聲飛起老遠。田野的土路上，飛揚的塵土，“咩咩”的羊叫聲，她和爸爸的拌嘴聲，就像是發生在昨天一樣。

不知不覺已經能看到村口的土房子了，房頂煙囪裡的白煙順着雨落下來的方向袅袅升起，似乎把雨也染成了白色。那道灰綠色的身影還是在眼前消失了。

小雲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落在眼睫毛上的雨水順着眼角緩緩滑落。她仰起頭，對着灰白色的天空輕輕地說，爸爸，你那邊下雨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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