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樓燈火,書裡塵煙
我與青春還沒有走散的時候,會在傍晚經過一座鼓樓。
鼓樓兩邊是木結構的房子,迎着街道開着窗。那時候六月的店還在,我曾無數次走進六月的店。
可能是我經過的時間剛剛好,又或者是錯覺,鼓樓周圍的人總讓我覺得,他們似乎有用不完的時間。
六月的店裡經常會放着很老的歌,與她店的大門一樣,破舊之中帶着幾分滄桑。
倘若店裡傳出來的老歌是街道的故事,我就有理由相信,那扇破舊的門上的裂紋則是街道的歲數。街道聽着老歌的聲音,一天天慢慢老去。
在傍晚的夕陽裡,有塵埃被鐘聲從鼓樓牆上震落下來,灑到了我的身上。我那時候年輕,會一邊吟着詩一邊潇灑地拍散了塵埃,看它們飛散在鼓樓街道兩邊的瓦楞上。
我那時候想着,剛剛被我拍散的塵埃中,肯定有一粒會落到某個才子的筆下,化成了一句詩的一部分,因此會在光裡有了形狀,或者構成了故事的開頭。
有煙從窗裡飄出來,萦繞着屋檐,或者順着街邊很高的樹,飄散開去。也有一部分會飄進鼓樓,撞擊着鐘聲。
煙的背後,是芸芸衆生,有疲憊的臉,開心的笑。
六月曾說,她得在那裡經營到被淘汰的那天。
有一位阿姨坐在屋檐下拉二胡,她的頭頂上是一個垂挂下來的葫蘆。我有時看到她頭頂的葫蘆不停地搖曳着,但我不明白,讓那個葫蘆搖曳起來的,是她拉出的二胡聲,還是六月店裡傳出來的歌聲,抑或是吹過鼓樓下街道的風聲。
有一年在大理西邑,朋友的母親打算教我拉二胡。她很愉快地告訴我,你隻要按住這裡,随便拉就行了。我出奇認真地聽她講解,可是後來我終于明白,那不屬于我能學會的範疇。
我喜歡鼓樓下有落葉飄下來的季節。
鐘聲撞擊着響起的時候,許多樹葉就落下來,在街道上鋪開去。有許多人踩着落葉走過去,也有人騎着自行車穿過去。
夕陽從鼓樓裡打過來,打在那些飛舞的落葉上。在那些落葉間,我似乎能看見許多人寫過的情書。
有時落葉與被風吹動的樹梢在夕陽裡晃動着,光與影就落在路過的人身上,給他們的衣服,打上了一層溫暖的顔色。
有時會聽到張學友,或者是遊鴻明,再或者是某個不知名的歌手的歌。他們的歌像是就在唱着那片落下來的秋葉。
葉子被鐘聲震落,被風卷起來,在鼓樓下的街道裡,向四面八方飄散開。
我曾在那裡坐了很久。我也曾在那裡來來回回走過了許多次。
一種安靜與時間轟轟烈烈流過去的撞擊聲,在我周圍吵得不可開交。
有老人抱着煙筒坐在對面的飯店門口,我能聽到煙筒裡被他吸得翻滾起來的水聲。有年輕的孩子,從風裡飛奔過去,恨不得明天就能長大。有人從我對面的服裝店走出來,接着走進了六月的店。
六月的店門口,貼着破舊的海報。許多歌星的照片,有的隻剩一個頭,有的隻剩着半個身子。六月的店裡堆積着許多磁帶,有的等人找來時,已經放不出了聲音。
夕陽從那些斑駁的牆上,一點點往上移動着。有時牆角的花,會被夕陽照着,探出頭來聽古樓的鐘聲。有時牆的中央,凹進去了很深的一塊,會有泥土從夕陽裡掉下來,砸到牆角四分五裂。接着夕陽爬上了屋頂,灑在屋頂的瓦楞上,驚動着屋頂的小草。
月光從燈火璀璨中升起來,把街道分成兩半。
屋檐倒映進街道邊的流水裡,月光與燈火交替着,在流水裡閃爍。
但鼓樓下街道兩邊的一切都還在,六月的店裡繼續放着老歌,唱着燈火闌珊。有時歌聲似乎想敲碎那扇破舊的門闆,在路過的人裡,直入了心房。有時的歌聲裡,又似乎說着歲月的慌慌張張,在經過的人裡,聽出了恐慌。也有時的歌聲裡,寫滿了兒女情長,讓人有些感傷。
拉二胡的阿姨也還在,隻不過從屋檐下搬進了房間裡。倒是那個垂在屋檐下的葫蘆,還在街道上空搖曳着。二胡的聲音從房間裡傳出來,街道兩邊飄出來的炊煙散成了夜裡的雲,鼓樓的鐘聲繼續響着。
我曾無數次從那裡走過去,有荷花在月下開着,有歌聲在深夜裡唱着,有很老的門闆縫悄無聲息地裂開着……
我也曾無數次在那裡坐着,有故事在那裡講了又講,有二胡在那裡一直沒被寫成詞,有幾片落葉在那裡被寫成了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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