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一盞燈
在深到寂寂的夜,點一盞燈,窗外白雪靡靡,天空明月如盤。
青瓦黑檐,木屋小院。臘月三十夜的風吹過了廊柱上高懸的燈,撕扯着門楣上春聯一角,發出“呼呼”聲響。大紅對聯上書橫批“辭舊迎新”,左右分别為七字聯:辭舊歲歲歲有餘,迎新年年年添福”。被風卷過的聲音還未落下,瓦縫間栖息了半個冬天的枯葉又“嘩啦啦”散了一地,在積雪上,像鋪陳開來故鄉的山水畫;在夜色中,像尖尖山巅的雲朵,像雲華峰頂升起的白霧,像白草河畔卷起的浪花……
“嘩”,少年一腳踢散了積雪上的黑色枯葉,在磨的有些發亮的上衣兜裡掏出拆散的炮仗插進雪堆,撚好引信,右手拿着點燃的清香慢慢杵了過去——未待引信的“嗤嗤”聲響,少年蹲着的身子猛地後撤,拿着香的右手像被蛇咬般“嗖”地縮了回去,跑幾步回過頭來,“咦?”,敢情這是沒點上?少年悄悄地四處張望,在确定沒人發現自己的尴尬後,再一次蹑手蹑腳走了過去。白色的引信在風中微微搖擺,像是嘲笑少年的怯懦。是沒有點燃啊,少年再次确認之後,惱羞成怒般直接将清香的火光怼了過去——“砰”,還沒來得及多跑兩步,身後的電光炮就炸了一身雪水冰渣。
少年轉過身看着被炸的漆黑的雪洞,哈哈大笑。仿佛做了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昂起頭,一副小小男子漢作派,全然沒有第一次屁滾尿流的覺悟。
那時候他隻有七歲,整天在片口的大街小巷玩耍,像個泥猴子似的無憂無慮。是有人在歲月裡撐了把傘,給他遮風擋雨,亦讓他時光不侵。
但無論如何貪玩,晚上七點之前必然準時回家。夜色升起,門口總有盞風燈微亮,發出暖暖的光;廚房總有誘人的飯菜,在通紅的煙火上彌漫起袅袅白霧。回憶被流年的光點亮,是一九八七年老屋竈台上煙熏火燎的香腸臘肉,是給母親更換傷藥時候的專心緻志,是挂在歲月裡閃閃發光永不消逝的,愛!
在煙火袅袅的人世間,點一盞燈,歲月默默,時光深處有回響。
春回秋轉,光陰苒苒,人生已在不覺間來到了第四十二個年頭。
柴火燒的有些旺,在夜色裡“噼啪”作響,筆記本裡播放着《秋日私語》。人在躺椅上,身在天地間,我總會不由自主想起那個葉落紛紛的深秋之季,那個K17棟樓外昏暗路燈下飲盡悲涼的,人。
時過境遷,回憶的寒冬逐漸消融,那些堅硬和鋒利也慢慢溫柔,變得溫暖而深刻。給自己點一盞燈,來時路已成風雪。走散的人,向四面八方而去。人海聚散,潮起潮落,各自安好。歸途上,心中悲喜已淡,時光甯靜而淺。我不再刻意地想起過往,思念在順其自然中被偶爾點燃,是天空落下的飛雪片片,是轉眼即逝的人到中年。流年如金,不惑,其實真好。
書寫過往将來,點一盞燈,漫漫華年展開,日記水墨馨香。
三個月沒回家了,院裡的池水發渾了吧?三爸的那個二世祖當初笃定地說這個池子個把月就臭了,然而一年過去池裡的遊魚依舊活蹦亂跳。院裡的花也應該謝了吧,花池裡原本幹硬的泥土硬是在妻子的精心碚養下變成了肥土,隻是廚房窗外的那一片,蔥也好月季也罷,就連狗尾巴草也種不活。
想家了,這是心底深處最簡單的念頭。
為此特意作了個自動倒計時回家的文檔,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翻開看看,然後突然覺得時間是如此漫長,掰手指頭數數的念頭是如此不通達。總得給自己找點事兒吧,念想無處安放的時候,我開始寫日記。
已經記不清楚這輩子到底寫了多少篇了。在沒有網絡書寫之前,譬如QQ空間之類的,用手寫滿的日記本大大小小就有十來本。然而幾次搬家、地震、外帶中的保管不善,如今還能湊起來的不過四五本。但這并不妨礙人生每一個階段的記叙和記憶,那寫的每一篇,都是這盞燈火裡的火焰,也是我的人生,我的故事和,華年!
點一盞燈,給每一個深到寂寂的夜,它是我最深的救贖;
點一盞燈,給不惑之年的前路漫漫,它是我的自在從容;
點一盞燈,給自己,成為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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