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法

淩晨，3點，有風，鄭乾鼻頭酸澀，他醒了，不是突然的驚醒，是被輕輕喚醒的，他不知道如何醒過來，還是迷迷蒙蒙的，天地不可分的，辦公桌上還有點點的藍色的光，他開始漸漸辨析出輕輕的呼噜呼噜的聲響，是在桌子上的滅蚊燈還在兢兢業業地轉着，隻可惜他連着轉了三個晚上，一隻蚊子也不曾逮到過，鄭乾的8塊6毛錢又打了水漂，他在買的時候早有預期，他是不相信一個便宜貨能夠抓到蚊子的，但是又抱着希望，希望自己走大運了，買到物美價廉的東西，隻是這種機會鮮有碰到，物美價廉已經越來越稀少了，所以鄭乾也開始漸漸提高了自己的購物标準，80塊的衣服就是比30塊的強不少。

他仍舊躺在墊子上，頭頂就是鐵皮櫃子，周圍除了牆就是桌子，四下就把圍在一個狹小的空間裡，他舉目往上去，也隻能看到一塊四四方方的房頂，兩個長條的日光燈緊緊貼着灰蒙蒙的房頂，此外再也沒有什麼值得挂念的東西，這天還是黑沉沉的，這是最沉醉的時刻，人們在這個時刻睡得最熟，那些白天裡還聒噪的鳥，還有在路邊因為被踩到或者壓到凄慘地叫的狗，都趴在窩裡，埋着頭甜甜的睡得，空氣裡全是靜靜的氣息，帶着微微的甜味，混着呼吸，絲絲地晃着，這就是濃濃的夜了，鄭乾靜靜地睜着眼睛，他的睡意已經被濃濃的氣息帶走了，這夜裡應該也有不少失眠的人呢和他做着伴，他也不是唯一孤獨地，也許有類似的幾個人，在同樣的時間，靜靜地盯着頭頂的天花闆，思緒就是想通的，因為夜是安靜的，這樣靜谧的夜市把所有的宣化和騷動都融進去的，他們還是他們但也已經不完全是的了，他們是飄在夜的表面上的，随波濁流着的。

馬路對面的農場，公雞開始打鳴了，一聲聲地好像催着夜快走，可是夜還沒有完成任務的，怎麼能被這些小家夥給吓走，他是帶着高高在上的氣勢用更濃稠的夜蓋過去了，這夜裡，鄭乾是徹底地醒了，眼睛是醒着的，腦袋也是清亮亮的，是黑夜的給他帶來的。他沒有什麼需要幹的事情，也沒有想法去幹，他隻是躺着，就是躺着就足夠了，幹什麼呢？什麼都不幹，等。

他來來回回地在墊子上滾着，有時候就雙手合十地仰面躺着，等也是耗費心神的，他半睡半醒着，直到四方的天花闆顔色漸漸地淡下去，濃黑悄悄變成了淺灰，微弱的光漸漸爬到了鐵皮櫃子的邊緣，好像趴在邊上好奇地看着鄭乾的孩子，鄭乾大約估計了時間，差不多也是5點多了，再過一個小時他就得起床了，鬧鐘也回想起來，跑步的人會沿着學校的圍牆滑過去，電動車和汽車在路口争搶，急急忙忙的一天也就差不多到了。鄭乾的一天也很快就來了，他的腦袋也開始飄進來很多思緒，是随着夜的離開，被清晨帶進來的。

他還沒有決定這個周末睡在哪裡，有一場考試把鄭乾的辦公室封了，他差不多是被驅逐出去的，他算計了時間，從周六的6點開始，至少周五晚上他還有理論上的機會再睡一晚，周六晚上就是一個問題，他想着在到那個潮濕陰暗還有長長觸須的蟋蟀的小房子裡住一晚，這是他剛來這個小鎮的時候，臨時找的一塊栖息之地，是一處居民區的靠近路邊的小招待所，帶着90年代的破舊和陳腐，就連老闆娘也是奶奶輩的，帶着厚厚的老花鏡，從鏡框裡看出來，但是人是熱情的好人，說話也是大大咧咧的，招呼着，帶着些江湖氣。去住一晚應該沒什麼問題，路也不遠，隻是他隐隐覺得有點委屈自己，為什麼不能多花點錢住個連鎖的酒店呢，可是錢又在他心頭劃一道，有點刺痛。他還在為幾十塊錢糾結，他甚至自嘲，自己也算是該省省，該花花的主，在住上他是能省則省的，但是在穿上他就是該花花的，他對自己形象的重視超過了他人生中的任何一個時期，雖然也是便宜貨，但至少外表上也注意着顔色搭配，也算得體幹淨的。

他也趁着四下無人，去到三樓和六樓轉了一圈，他寄希望于找到一個房間，廢棄的也好，或者鎖壞掉的，總之就是一處鮮有人去的房間，他就可以用墊子和睡袋将就一晚，他幾乎在哪裡都可以睡得，就是在花園邊也是可以的，但是他又好面子的，他唯一擔心的是被别人碰見了，自己肯定漲紅了臉支支吾吾地不知如何解釋，如果再一傳十地當做謠言或者校園裡的談資，那他的臉面就更加挂不住了，所以他在選擇睡覺地點的時候又是苛責的。他在三樓和六樓轉了兩圈，有一間廢棄的廁所沒有上鎖，他徘徊了一陣，還是放棄了，他覺得委屈，還有一間搬空的實驗室，門是大敞開的，窗簾耷拉在一邊，日光燈也是從天頂上垂下來的，充滿了嗆人的塵土，他也覺得委屈，怎麼能住在這裡。他還沿着六樓的一個狹窄的階梯往天台去，看到一張破爛的椅子和一張小桌，大概是被别人占據了，去往頂樓的門也是被銅鎖緊緊鎖住的，把鄭乾住在樓頂的打算也擊碎了。他轉了兩圈還是沒有把自己的安身之處搞定，他就是被驅逐的無家可歸的人，就有些鼻頭酸痛，一陣委屈從胃裡爬上來的，從眼角擠出幾滴淚珠，他趕緊用手開了一把，也是怕人看見的。

他也算找到了一個解決的辦法，既能省錢，也大概率成功的手段，人在走投無路的時候，總能發揮出想象力，他下定決心的，趁着半夜偷偷回來睡覺，然後再早上再偷偷地溜走，神不知鬼不覺的，也算不是辦法的辦法了，鄭乾深深地歎了口氣，有氣無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