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兩面

有一次和同事姐姐聊天，談到孩子和父母的關系。

姐姐說，她與父親特别談得來，兩人對好多事的觀點都很一緻，有時一個眼神，對方就能明白自己想要表達的意思，回家和老父親聊天，很愉快，反之，和母親溝通事情時則較困難，說不到一塊去。

她感慨，孩子和父母的關系，也要看緣法。

這一點我很相信，我的豆子還沒出生，我就很喜歡他。且這種喜歡伴着他從一個懷裡抱着的小嬰兒到蹒跚學步的小孩子，到學校裡調皮的小少年，到高中、大學裡的小夥子，未來也會一直喜歡下去，到他長出白發，兒孫滿堂，哪怕我失了記憶，變得糊塗，絕不會忘了愛他。

我們一起吃過的飯，讀過的書，玩過的玩具，遊過的景點，都是充滿快樂的回憶，于我于他皆是如此。

父親呢？我們也有許多這樣溫馨的回憶嘛？我不确定。

我總覺得父親有兩面。

在朋友眼中，他很聰明，講義氣，為人大方公正，對朋友更是肝膽相照，不管到哪都充滿熱情，是人群中發光的個體，他在哪，哪裡就充滿歡笑聲，哪裡的氣氛就會嗨起來。外人眼中，他一直是個強大的依仗，生活中、工作中的難題，總能巧妙周旋，化險為夷。

可惜，在家裡，他是個情緒不穩定的人，很容易生氣，生氣就要吼人，用嚴厲的表情和尖銳的聲調把人定在原地，是他慣用的手法。你隻能服從，不能提問題，你也無法等來答案，因為父親喜歡聰明機靈的人，你要自己去悟，要動腦子。

還記得家裡第一台收音機買回來之後，我歡喜的不得了，這裡摸摸，那裡看看，想自己上手試一試，找不到頻道時問父親怎麼辦，他說，去看說明書！

去看說明書，是父親的口頭禅。

他是一個很認真的人，喜歡鑽研，上學時無疑是老師最喜歡的那一類學生。他對子女的要求也是如此，認真、上進、會動腦子。這一要求表現在生活的方方面面，記得上小學時玩牌流行玩21點，那個上高中的鄰居小姐姐輸了後，吃驚地說你怎麼算這麼快！我心想，這些都是小意思，雞兔同籠、牛吃草、一筆畫才能算得上是練習。

父親對我很不好嘛？并沒有，他每次回家都會給我和妹妹買東西，對家人和朋友從不把錢看很重，一回來呼朋喚友喝酒吃肉，那種豪爽勁也留在了我們的性格裡。好像我都上初中了，我媽不在家，他出去應酬時，會先把孩子的飯做好再走。

關于買東西，有一件事值得記一下，那次回家父親沒來得及買糖果、玩具、小人書，我和妹妹不高興了，小丫頭還哭了起來，于是，父親說：慣得你們了！從此，再沒給我們買過小禮物。

長大以後，特别是養了孩子以後，我也試圖用成人的眼光去剖析父親。

父親是爺爺奶奶的獨子，萬千寵愛于一身，什麼都依着他，養成了他說一不二的脾氣，當然，在職業成長上，父母和親戚沒有人能幫到他，他吃了很多苦，走的每一步都是自己熬出來的，這一點，我非常服氣。

我們曾有過很大的分歧和誤解，但第一次真正敢反抗父親，是參加工作以後，翅膀硬了，說話也有底氣了。當時妹在鄭州上學，媽因頸椎病在鄭州住院，父親中午和晚上都在外面吃飯，都喝了酒，恰好我媽打回來電話，問家裡的情況，不滿意的我就趁機告了狀。父親生氣了，怒吼起來，我回屋鎖上了門，任憑他消氣後，再來說好話讓我出去吃飯，我不理他，就這樣到了第二天。這是第一次反抗成功，後來我們勝利的次數越來越多，看着眼前這個滿頭白發的老頭，我都記不清他年輕時是多麼厲害了。

兒子上高中時，我跟去學校陪讀，反思當時這個執念，還是因為自己上學時容易生病，就擔心孩子也會這樣。其實，高一不适應生病的，到高二上半期就不會了。

當年的我初中就住校了，經常感冒，三天兩頭鼻子不通氣，眼睛也染上了沙眼，看到别的同學有住在家裡的，我也羨慕，但父親不同意，别人能吃的苦，你也要能吃，這是他的另一個信條！

暴怒狀态的父親，往往是酒精加持下的父親。到現在酒量大，喜歡熱鬧的他還沒有放下酒杯。08年父親戒過一段時間，後在安貞醫院做射頻消融手術，解決了房顫問題，酒又喝上了，誰勸也不行，他也不會聽。

畏首畏尾地活着，不硬氣，這是他第三個人生信條。

童年的生活基本決定了人的性格，我不如父親活的坦蕩，活得盡興，也沒有他那麼多的熱情，酒桌上的客套話沒說兩句，就覺得煩了，是父親為我們遮蔽了大部分的風雨，讓我們能無憂無慮地學習工作，心平氣和地與自己的孩子講講道理。

人與父母的關系，大緻都經曆了順從，叛逆，和解。

現在，不管去哪出差，都會在回家時給孩子和父母帶一點當地小吃特産，每次父親看到我們拎着塑料袋進門時，也會像個孩子一樣開心地圍過來，猶如昔日時光重現。

生命是一段奇妙的旅途，有時又是一種特定的輪回，不知道我的孩子展開這個話題時，會怎樣寫，我的媽媽有兩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