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煙若塵丨森林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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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鳴謝紅塵久客匠心制作

由百川大學西門出來,向前約莫五十米,可見一條貫通南北的巷子。這條巷子與大學高高的圍牆平行,最初由建校時沒有被拆遷、繼續依牆而居的三四百戶原住戶組成。當年,或許應了“交必擇友,居必擇鄰”的古訓,誰也不願意搬離這麼好的一個地方——全國985院校,占地幾千畝,依山傍水、環境優美,被譽為森林式大學的百川大學。況且,裡面紮堆住着一大群常戴着一副眼鏡、看上去斯斯文文的人,無論是教職員工還是學生,文化素養、文明程度都極高。那些有辱斯文的事情畢竟隻有極少數道德敗壞者才做得出來,絕大多數人給校外居民留下了和顔悅色、言行得體、知書達理的好印象。所以,在物資尚不夠發達的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周圍的居民普遍願意挨着大學城居住,這樣或多或少可以沾上一些儒雅氣質,使自己看上去更像一個講文明的城裡人。

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巷子大了,什麼鳥都有。若幹年滄桑變遷,毗鄰大學的巷子也在不斷發生變化,一些原住戶陸續搬遷到更舒适的小區居住,空出的房子政府不允許翻建便拿來出租或者買賣,眼下已是九成以上流動人口在居住。通常靠近巷子路邊的多是店鋪,半數以上是餐飲酒吧,餘下的以賣廉價商品的店鋪為主;靠近裡面的用途比較雜,有把大房子隔成小間出租的,有開設放映館、KTV、遊樂廳的,還有理發洗衣找各種合作的,遠遠地在一面牆的高處亮個霓虹廣告。這裡本來也不是規劃的商業街道,實在是需求多了或者認為學生的生意好做,人為地生出一個商業區來。

這裡所有的營生理所當然以學生為主要消費群體。于是,那些天之驕子們,無論是家庭條件不錯出來奢侈的,得了空出來娛樂放松的,或者不願意住集體宿舍在這裡私租房子的,總算有了一些去處和滿足身心的法子。因為他們的存在,巷子裡又生出快遞員、打工仔、批貨商等其他人群,每天進進出出、來來往往,好不熱鬧。巷子已然成了一個随大學城而動的小社會。

在這三教九流、魚龍混雜的地方,社會治安狀況自然難以讓人滿意,早時候聽說曾有商鋪強買強賣的,有放映館夜裡加塞放毛片的,這些年倒鮮見發生,畢竟朗朗乾坤,城市治安的大環境越做越好。百川大學保衛處曾提議将學校西門封閉,但因有進出需求人群的強烈反對作罷。偌大個大學城真要繞半圈,确實也費時不少,封門也不是根本的辦法。這使得巷子慢慢沉澱下來,與大學城一起經風曆雨,笃定前行。

李國慶的小酒館大約就在巷子的中部位置,面積不算太大,一個大開間加上兩個小隔間,大間是客人喝酒吃飯的地方,小隔間一個做了後廚,一個做了貴賓包廂,規模倒是正合适。何況開這個小酒館也純屬偶然,隻是想弄個能養家糊口的營生。

李國慶早年曾在部隊服役,女兒三歲那年,他的妻子生病去世。此後,他便申請退役回老家,一邊在政府安排的石頭河林場看管油庫,一邊盡心盡力照顧年幼的女兒。十年前,他從林場辭職,恰好趕上一位開酒館的戰友要搬遷到市中心小區居住,便把這酒館接了手,算是做個順水人情。總的看,這些年生意做得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壞,用李國慶的話說,他的生意經就隻四個字——誠信經營,當然補貼家用已經是綽綽有餘,本來家裡也沒什麼大項開支。二十年來,他唯一的心思就是把女兒拉扯大。今年女兒已經二十歲,除了她,他也沒什麼放不下的了。

早先孩子小的時候,李國慶确實動過找人幫襯過日子的想法,但後來有人告訴他,後媽對女兒親不起來,他的想法就淡了。有一次,他帶女兒一起去見一個相親對象,本來自己還算滿意,可女兒見了卻哇哇大哭,他便果斷放棄,之後再沒動過這方面心思,一晃半生過去,至今仍孑然一身。對此,有人不解,有人說他傻。他總是淡然一笑,并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錯。這些年,女兒被他寵成了掌上明珠,不管他有多苦多累,隻要看到聰明伶俐、乖巧勤快的女兒陪在身邊,他就渾身充滿力量。

唯一遺憾的是女兒不是讀書的料,三年前高考落榜,之後無論怎麼勸她,她都不願意去複讀,整天嚷嚷着要和他一起創業。想到自己就一個獨女,他慢慢接受了現實。又怕她在家裡待得頹廢,最後幹脆依她,讓她跟自己到酒館裡幹,幫忙跑跑弄弄打個雜。沒想到女兒在做生意方面的天賦挺高,漸漸成為酒館裡的一把好手,這就算是自食其力有了出息。

近年來,李國慶感到身體狀況大不如前,對女兒有些放心不下。不過,看見女兒的身體一天天變得凹凸有緻,做事越來越幹練,他感到十分欣慰。當年那個咿咿呀呀的女兒真的是長大了,她已經不是當年在林場看油庫時跟着自己到處亂轉、調皮玩耍的小女孩,而是可以自食其力、能離開他自由飛翔的鳳凰了!


古有花木蘭替父出征,今有李子木為父掌店。今天李子木格外開心,九月開學季馬上就到,趁學校放暑假,她把父親李國慶經營的小酒館重新裝修了一遍。之所以選擇在這個時間段,是因為小酒館離百川大學不遠,就在學校西門外不到三百米的一條巷子裡,客人基本上是學校裡的老師、學生和家屬,這個時候正是酒館的生意淡季之一。而她如此開心,是因為過了今天這個晚上,她就不再是小酒館裡天天端盤子幹粗活打下手的臨時工了。老父親已經答應她,從這個學期開始,由她全面主持酒館的“日常工作”,而他退隐幕後當經理顧問。這不,忙了一個多月,酒館明天重新開業,馬上大權在握、走上主位的她能不開心嗎?

不過,有一點父親李國慶可能不知道,李子木還真不是貪戀酒館的什麼權和利。天天看着忙前忙後、起早貪黑的父親,她早就領教了經營酒館的酸甜苦辣。現在有幾個年輕人還願意吃這個苦?自從像鳥兒一樣離開窩窩、飛出山林,跟父親來到這座城市,她什麼苦沒吃過,怎麼也算是跟父親闖過山的人。她當然不怕吃苦。她之所以不去讀書,根本還是放心不下她這個從不知道愛惜自己羽毛的老父親。曾經,父親在他最好的時光全心全意陪伴她慢慢成長;現在,她怎忍心在父親白發皓首的時候遠他而去?雖然自己沒上過什麼大學,但她相信,森林之外有參天大樹。憑借自己一雙勤勞踏實的雙手和吃苦耐勞的精神,一樣能養活父親,操持好這個家。她已經想好,從此以後,她就好好經營這家小酒館,留在父親的身邊,陪他一天一天地慢慢變老。

李子木一刻也忘不了這些年父親帶給她的點點滴滴歡樂和為她的所有辛苦付出。父親是個勤懇敬業的轉業兵,在嚴肅外表的掩飾下,總是愛心滿滿。父親工作的樹林子就是她童話誕生的地方。父親知道她喜歡小動物,專門為她養了一院子的豬、鵝、鴨子和雞,還讓她為它們一一起上名字,帶着她和動物們追逐做遊戲,像訓練新兵一樣教動物做事情。

除了會講故事,父親還會做很多事情:他為她在園子裡用山丁子樹嫁接一棵沙果樹,告訴樹上的果子全部歸她所有;他用木頭給她做前面有螺旋槳,風一吹就能轉動的飛機;他用一張年畫,輕松就能給她做出别的小朋友從未見過的漂亮燈籠。在她記事以來,父親就差為她去摘天上的星星了。

她最得意的是父親總比其他小朋友的父親能幹,不僅會做米飯、包子、饅頭、餃子、面條這些家常便飯,還會點她喜歡的豆腐腦,他用瘦肉和蘑菇丁打的鹵子香飄滿屋,好像沒有他不會的。在别的小朋友家這些可都是媽媽們的拿手好戲,父親們大多躺在一張舒适的大炕上慵懶地睡大覺或者盯着一個頻道看電視。這讓她更加佩服這位既當爹又當娘的父親。

……

李子木從遙遠的思緒中回過神來。她明白,眼下小酒館才是最大的挑戰,這個傾注她父親心血的營生,現在真的交到她手上,能不能操持好是個不小的考驗。二十歲做老闆确實嫩了一些,她也隻不過是個不谙世事的毛丫頭罷了。為了做好接手小酒館的準備,這兩年她從刷盤子開始,虛心向父親和店裡的師傅們請教,把酒館各個崗位技能學了一遍。連廚師長都誇她菜做得好,天賦超過了她的父親。為了提高理論水平,她又抽空到百川大學自修了工商管理學課程,有了自己的一套生意經。她認為父親“好酒不怕巷子深”的理念沒有錯,問題出在好酒上,好酒是做出來的,一成不變規規矩矩不見得行得通。在大變革、大變化、大發展的新時代,人們追求時尚、典雅的高品質生活已成為潮流。下酒館早已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實質還是想靜享一段休閑私密的美好時光,或者吐槽一下生活中遇到的各種不如意。

作為年輕人,李子木明白大學生群體青春浪漫、血氣方剛的特質。酒,對于這個年紀的人來說是排憂解愁的一種方式,與其他年齡段的人有着不完全一樣的意義。喝酒,本無可厚非,關鍵看你怎麼喝,喝好了壯膽怡情,喝多了傷身誤事。當然,酒的品質是前提和基礎。為此,她專門從代理商那裡精選了一批優質品牌酒和鮮紮啤,并開始在老顧客中推行會員制。再就是營造喝酒的氛圍。她認為,好的環境才可以喝出好的心境。今晚是開業前最後一個夜晚,一切就緒,隻等東風。此刻,她正帶着酒館老員工、得力助手兼閨蜜齊齊對“戰場”進行最後的巡查。

這個小酒館,雖然面積不是很大,看上去也不算豪華,但主題格調能令人耳目一新。為了營造浪漫的氣氛,李子木請負責裝修的徐師傅在門口特意加裝了一個石體山洞,顧客一進門就有種别有洞天的感覺。等人進到館内,立馬就被吸引。一棵碩大無比枝葉茂盛的青藤老樹像一張大傘一樣撐開整個屋子,枝蔓上綴着的果實狀裝飾燈形态可掬,各種酒具和釀酒設備在角落裡自然地布着,頂上朦胧的橘色照明燈光從枝葉的罅隙裡灑下來,光線柔柔弱弱,溫馨而浪漫,令置身其中的人不由自主産生“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沖動,以及對美好時光的遐想。

哦,完美,不!李子木在收銀台這個位置停了下來,她朝牆上凝神看了看,這裡還差一個牌匾。是的,一個匠心制作的牌匾。當然,事實上她已經向裝裱店催過三遍,店老闆答應明天上午就送到。這個牌匾是她和父親的傑作,也是這次酒館裝修的點睛之筆。木木是她的小名,酒館叫木木酒家,自然親切又有點江湖味,甚合他們一老一少兩個金庸迷的心意;四個锃亮的燙金大字則由父親親筆題寫,再選一檀香木請師傅裝裱。這些年在部隊,沒見父親幹出啥名堂,一手毛筆字倒寫得遒勁有力,很有點鄧散木隸書的韻味。明天挂上這個體面的牌匾,酒館一定能增色不少。

巡到這裡,李子木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絲齊齊沒有覺察到的微笑。走!她喊了一聲,擡腳出了今夜暫時安甯的小酒館。


漆黑的夜像幕布一樣籠罩着百川大學的校園,偌大的學生宿舍樓燈火通明,每個寝室的窗口像安裝了一個平面光源,向夜空中釋放出旺盛的荷爾蒙氣息和熱量。但就在頃刻之間,整片宿舍樓像約好了似的一棟一棟團滅進入黑夜模式。隻要時間一到,樓長們總是準時拉滅照明燈閘,好像要告訴那些仍想卧聊、看書、學習、玩手機的人:年輕的天之驕子們,夜已經來臨,好好享受這個無比美好的夜晚吧,明天還有同樣辛苦忙碌的一天在等着你們呢。

“靠!”一些事沒整完不願躺下的人忍不住在黑暗中吼出粗話,發洩着心中的怒火;大多數人則選擇躺平,靜享今夜屬于他們的青春夢。這些即将開始的奇奇怪怪各式各樣的夢,自然與現實生活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它們在新的一天到來後又漸漸湮滅于點點滴滴的瑣碎塵世中,或者演化為推動事情是是非非發展的言行自覺。但誰又會去計較或者分辨哪些是夢境哪些才是現實呢。

一場夢而已,不必挂懷!

此時,百川大學文學院中文2008班的蘇雲還不想進入夢境,或者說他的小宇宙才剛開始爆發,他正在為他的小說《遙遠的森林》而緊張忙碌。這篇靈感來自他某天某夜一個夢境的小說寫寫停停快一個月了,他剛從要死不活、欲罷不能的卡文狀态中複活,現在正是信心滿滿、靈感爆棚的寶貴時刻。他要趁着思維奔騰跳躍的空當,盡情釋放創造力的火花,讓這部為自己畢業獻禮的小說早點結出碩果。

這部小說是本學期漢語言文學課的一道大作業,要求以自己的一次夢境為基礎,撰寫一篇不少于兩萬字的小說,内容主題自定,時間為一個學期。按說這個作業對一名中文專業大四的學生不算難,誰沒有夢呢?難就難在你不能光寫夢,還要觀照現實,用夢中虛幻的情景啟迪生活中永恒的真理,從而把小說寫出高度和深度。這正是蘇雲糾結卡文之處,不過總體還行,每次卡一陣子又繼續前進。

蘇雲寫的是一個奇怪的夢,幾個月前他反反複複做這一個夢。在夢裡——他走在一個茂密的大森林裡,陽光從高大筆直的樹頂射下來,像針尖一樣紮眼,斑駁的光影灑在柔軟的草地上,腳下隐隐傳來浸入肌膚的微微涼意。森林裡空氣清新,讓人心曠神怡,仿佛可以滌淨内心全部的塵埃。他一個人漫不經心地走着,不時駐足停留,欣賞着周圍他從未見過的迷人風景。

突然,一陣悠揚清脆的笛聲從山谷裡傳來。他擡頭望去,一位貌若天仙的美少女騎在一頭黑牛背上,口懸一支潇湘笛,正從溪谷底處向他緩緩走來。好一幅牧童歸來圖,他忍不住贊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和人與自然的天作巧合,心中泛起一圈圈激動的漣漪。

然而,就在他沉浸在這幅美好畫卷等待牛童緩緩走近的瞬間,前方突然揚起一陣黑色飓風,一道奇異的光刺得他睜不開眼睛,讓他頭暈目眩、胸悶氣短,好一會兒才等到四方平歇。當他定睛一看,剛才的小姑娘和黑牛早已無影無蹤,林子裡的樹木被摧殘得七零八落,好像剛經受了一場浩劫。他感到心悸恐慌,腳下灌滿鉛一樣的沉重。

他伫立不動,均勻地調整氣息,努力使自己從恐懼中掙脫出來。他迫切想知道,這個夢境中究竟隐藏着什麼秘密與玄機。緩和片刻之後,他決定勇敢前行,尋到那個溪谷認真探個究竟。他一邊用手撥開跟前擋路的藤條枝蔓,一邊用力加速前進。漸漸地,他聽到了前方水流的聲音,似乎是溪谷的盡頭到了。他加快腳步,沿着溪流向山裡奔去。

當他終于轉出那片茂密的森林,眼前雲線洞開,一面垂直嶙峋的山崖展現在他的面前,一根長長的白綢帶從高高的崖頂直吊下來,中間揚起的地方水花四濺、玉珠飛揚。他從未見過如此美妙靈動的瀑布,感到胸口的全部郁結一下子解開,原來森林外也有如此驚豔的風景。他站在谷底,閉上眼睛努力把自己放空,悅享着大自然饋贈的絕妙時刻。

風景在森林之外?蘇雲無法從專業的角度解釋他的夢境。他知道,它一定與現實生活有着某種這樣那樣的聯系,一定包含着某種寓意和象征,當然也包含着自己的情感、欲望和恐懼等方面的暗示。後來他專門咨詢漢語言學老師,老師讓他先把夢境詳細記錄下來,與現實生活結合起來再思考,等到參悟其中的道理,一定能寫出一部不錯的題材小說來。老師的話極大地鼓舞了他的創作熱情。

這個把夢幻和現實糅合起來寫成小說的創意十分新奇。蘇雲覺得生活有時就像夢境,夢境又不斷映照生活,給人一種奇妙的思維享受和神奇的心理暗示以及實踐力量。他感到,通過這個夢境中的經曆,似乎讓他更加堅定對理想的追求。山之巅、雲之涯,在茂密的森林之外,也許真有一個屬于自己的瀑布挂于前方,飛流直下、激情澎湃,把自己帶向詩和遠方。讓他在不遠的将來,帶上這份力量和智慧,投身到海海江湖,去應對現實中遇到的一切挑戰和困難。

“蘇雲,你小子趕快睡吧,明天上午還有兩節大課。”他這才發現,室友加死黨洪程九也才剛睡下。他可是文學院的大才子,入校以來已在平台上線了好幾部武俠小說。這是他的一絕,他的武俠總是情節跌宕、峰回路轉,讓人讀來回腸蕩氣、拍案叫絕,而語言精細又凄美,聽說在網上迷倒了不少鐵粉。

“嗯,馬上,再有五分鐘!”蘇雲準備收好這一章的最後一小節就睡,明天有大課,他不能在課堂上瞌睡,聽說教這門課的老師嚴着呢。已經躺下的洪程九告訴他,明晚要帶他去個好場所,一定能令他思路大開。

蘇雲沒心情和他開這無厘頭的玩笑,近段時間他快被這個夢境搞成神經衰弱了。不知道這個好友在憋什麼大招,今晚先睡吧,一切等明天再說。


出門遠行的人們發現,無論遊曆過多少地方,總有一些他鄉漸漸會成為故鄉。又到開學季,百川大學新報到的學生和離開一個多月的老生在秋色的校園裡聚集、彙合,喜悅、激動、新奇等各種心情洋溢在他們的臉上,無數像蘇雲和洪程九一樣的少年又開始在這裡書寫他們的歲月和夢想。

随着人流的回歸,平靜了一陣子的巷子和校園重新開始活躍起來。雖沒有繁華街市的熱鬧非凡,卻也十分努力地展現着自己的豐華。而因為流動于其中的特殊人群,巷子散發出其獨有的魅力和韻味。

“和我在成都的街頭走一走,直到所有的燈都熄滅了也不停留……”趙雷渾厚略帶嘶啞的嗓音,把夜色下的巷子拉得更加悠長。這是一個宜于飲酒的季節和夜晚。此時,無疑是巷子最美好的時光。

木木酒家重新開業,生意出奇地火爆。不過,這一點并沒有讓新掌門李子木感到絲毫的意外和驚喜。在生意場上,這種利用重新開張讓酒店起死回生或者煥發第二春的案例不勝枚舉。受過專業培訓的她知道,商場如戰場,競争永遠是殘忍和血腥的。在這條不長的巷子裡,大大小小零零點點散落着十幾家飯店、酒館、串吧,生意競争的激烈程度可想而知。其實,在這裡消費的都不是新客,誰家東西實惠、味道好、環境好、服務好,大家心知肚明,生意主要還是靠老客罩着,如果誰能把别家的熟客拉過來,那他肯定是将來的勝出者。這次木木酒家重新開業,不僅環境服務面貌一新,還特意搞了開業大酬賓活動。當然,老闆變成了一位貌美如花活力四射的小姑娘,這條消息無疑也是個王炸。

做生意大概率是做人氣。看來,變則通,通則活,活則興,與時俱進永遠是真理。尚未來得及退居二線的李國慶看着爆滿的酒館外排隊等着叫号的長龍,心裡若有所思。這幾天他和女兒一樣忙得不可開交,扶上馬送一程,這是他卸任前的最後使命。十多年不溫不火的小酒館終于迎來了知遇它的主人,他真心為女兒的決策感到信服。開酒館,确實需要一顆年輕激蕩的心!

此時的年輕人李子木當然也抽不出時間來總結這次開業的成功經驗,做生意不是靠這一天兩天,暫時的勝利尚不能沖昏她的頭腦。在這條巷子裡開酒館,忙閑各有時候,不必聲張。這不,忙得頭暈腦脹、已經幾夜沒合眼的她也快撐不住了,正趴坐在酒館的貴賓包廂裡一邊想着後面的事情,一邊偷偷打瞌睡。

“他們又來了,奇怪得很!”這時,客服領隊齊齊邊自言自語邊走了進來。李子木睜開雙眼,忙問她發生了什麼事。還沒來得及聽她回複,她已看見有兩個學生模樣的年輕人跟着齊齊一前一後走了進來。其中走在前面不戴眼鏡的高個子她認識,他是百川大學大四的學生,叫洪程九,大家都叫他老九。他是酒館的老客,父親以前接待過他,幾天前還來過。

李子木之所以對洪程九比較熟,并不是與他有過什麼交集,是因為每次來他都去貴賓包廂,對這位老熟客,她生怕哪天他來了自己把貴賓包廂留給了别人,這樣面子上難免尴尬,但她确實不知道他啥時會來。每次來,他從不點酒,通常點幾盤涼菜,包括一盤沙拉醬大拌菜、一盤醬牛肉,外加一壺茶。不僅不喝酒,還拿個華為平闆敲敲打打,直到酒館打烊,最後道聲謝謝就走。說實話,她倒是喜歡這樣的顧客,來酒館消費的不少男學生,抽煙、喝酒、帶個新潮女朋友,吆五喝六把自己喝得爛醉的并不少見,唯獨這個年輕人是股清流。

雖然剛剛執掌小酒館,李子木并不認為酒館是用來買醉發洩的。相反,她認為是人們休閑放松的場所,是尋求精神娛樂的聖地。她認為世人對酒館有偏見,或者是酒與世人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為此,她讓齊齊在酒館的醒目處,專門張貼了幾個“請勿酗酒”警示牌。她想,凡事皆有度,喝酒也一樣。

後面那個戴着無框眼鏡的男生她是第一次見到,從他們對話的樣子看,大概率是他的同學。眼鏡男長得十分俊秀,皮膚白皙,斯斯文文。

看着眼前兩位和自己同樣青春年少卻身份迥異的少年,她的心裡忽然湧出一種說不出來的複雜情緒。該在校園讀書年紀的她,在他們眼裡究竟還有多少清純可愛的少女成分?抑或也隻是一位年輕的為生活打拼的酒館老闆罷了。

見他們進到貴賓包廂裡,李子木趕緊起身招呼:“老顧客新朋友,這幾天酬賓,歡迎光臨!”說着去為他們拿菜單,并讓齊齊上茶水。

兩人道了聲謝便坐下,洪程九告訴李子木,這次還是老規矩,不過每道涼菜來個大份的,不然不夠吃。聽了洪程九的話,那位戴眼鏡的連聲說:“老九,菜不用多點,今晚以寫為主。這裡環境好,确實不錯。”

“那怎麼行呢,這樣人家老闆娘也不答應,這可是貴賓包廂。你不用擔心,賬全包在我身上,最讨厭你搞什麼AA制。”洪程九嚷了眼鏡男幾句。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他們果然一個德性。李子木在心裡笑了一下,想不到現在的男大學生還真不全是她想象的那種纨绔弟子。這兩個男孩子看上去是如此率真、幹淨、明亮,在這條巷子裡恰是不多見。

但願不是在這打遊戲。李子木在心裡嘀咕了一句,看上去倒不像,打遊戲用不着“寫”。也許是寫作業吧,這是學生頭大的事情,當年在高中讀書自己也總為沒完沒了的作業發愁。她很好奇,想問問他們在寫什麼,但又覺得有些唐突,終究放棄。想到自己不便久留,于是說了幾句吃好喝好之類的話便退了出來。


一回到寝室,蘇雲就把洪程九大罵了一頓,說你老九吃獨食,這麼好的地方居然不叫上他,讓他一個人在寝室裡燒油熬夜、夜不能寐。他心裡暗想,難怪這半年來洪程九文思泉湧、大作頻發,原來有這麼一個好去處,還有漂亮姑娘。創作當然需要靈感,見到靈動的事物,人的靈感便會迸發,就像他現在,小宇宙正在控制不住地爆發。

洪程九連忙向他道歉,說我寫的是武俠小說,所以要找一個風塵的酒家,你寫的是遙遠的森林,是夢,自然是躺在床上最合适了。再說,今天不是已經領你去了,漂亮女老闆也見着了。這個解釋倒是合情合理,無可辯駁。

蘇雲不再理他,忽然陷入沉思。洪程九的話真提醒了他,他确實寫的是夢與現實,他在夢中遇見的森林、女孩、瀑布和木木酒家究竟有什麼異曲同工之處呢?這個夢該往哪個方向解?小說要表達的主旨思想是什麼?哦,對了,木木酒家,小酒館的老闆叫木木,她是如此年輕漂亮、令人心動,比他在校園裡見到的許多女生都迷人。可憐大學四年,自己除了碼了十萬字,連女孩子的手都沒碰過。想到這,他心中不禁悲戚起來。青春期荷爾蒙分泌日益旺盛的他,不知不覺地想起了自己可憐的校園愛情。

“你在想啥子?”洪程九的問話把發怔的蘇雲吓了一跳,趕緊退回到現實。“老九,你說這個木木酒家是不是很奇怪?”“怎麼個奇怪?”“你看,第一,這個酒館像個樹林子,是不是與我的森林有關?第二,到酒館裡人家不勸酒,還專門貼個“請勿酗酒”,是何用意?第三,李子木是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在我的夢境裡也出現了女孩,這暗示着什麼?”

“暗示個鬼!我看你是被女老闆勾魂了。”洪程九辨不出蘇雲究竟是要問夢境還是問現實,覺得他的問題純屬無稽之談。“人家女孩可是正經樣,别胡扯淡!”蘇雲覺得自己占了理,輕捶了洪程九一拳,向他發出警告。洪程九一下子沒了興緻,喊了一聲“拉登,睡覺”,便再沒了動靜。

蘇雲不知道,此時洪程九其實沒有一點睡意。不過,洪程九不能告訴他,自己的心裡藏着個天大的秘密一一他迷戀這個女孩已經快半年了。這位名叫李子木的女孩,熱情似火,美麗動人,舉手投足間顯出一份與衆不同的獨特韻味。從第一次走進酒館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迷上了。剛開始他以為是打工的服務員,後來聽别人都叫她木木才知道是老闆的女兒。為了多見她幾面,他成了小酒館的常客。當然,他不喝酒,他是來碼字的。說來也怪,每次從酒館回來的他心潮澎湃、文思泉湧,最近創作的武俠小說也變得暢快淋漓,前一陣打榜的《天涯》裡的俠客山莊就是以木木酒家為原型寫的。不知道今天蘇雲有沒有看出破綻,反正這個事他誰也沒有告訴,連他的父母都沒有提及過。

洪程九的老家在雲南,家裡還有一位七十多歲的老爺爺,父母長年在南國做生意,從馬國販賣特色水果到新國,一年也回不了幾次家。聽他爺爺說,他們在馬國買了大房子,準備在那裡定居,還給他存了一大筆錢,讓他畢業後就過去。說實話,他不喜歡那個地方,聽爺爺說那裡是海邊島國,四季就像一個拉長的夏季,風景到處都差不多,他不想在那裡生活一輩子。再說,娶個酒館媳婦父母能同意嗎?李子木願意嗎?可惜李子木現在還啥都不知道!

去了一趟木木酒家,蘇雲變得異常興奮,雖然他嘴上不承認,但這個木木酒家和叫李子木的女老闆确實讓他有了許多想法,當然主要還是創作上的想法,他想抽時間去木木酒家再好好看一看。忽然意識到熄燈時間早過了,他迅速脫下衣服躺下。剛才在酒館裡日更任務已經完成,今晚他不想再熬夜碼字。不過,他的思維卻停不下來,今晚他對《遙遠的森林》有一些新構思,趁着勁可以把思路重新捋一捋。當然如果運氣好,今夜說不定能重回夢境,與那位橫笛美少女夢中相見。想到這,他的心裡美滋滋的。

在黑色的夜空中,窗外明亮的星星一閃一閃。它們仿佛在微笑。

此時的李子木離做夢時間尚早。十點以後,酒館的生意正是頂點。雖然這時來的客人不多,但眼下仍在喝酒的全是資深主顧,酒喝到這個程度剛開始起事,有拼酒急眼的,有抱着酒瓶子不放的,有要加菜續酒的,有找廁所的,凡此種種,忙不勝忙。好在都是父親留下的老員工,在齊齊的帶領下,大家團結配合,各項工作有條不紊。至于治安一塊,她一直親自盯着,當過兵的父親曾專門交代她,安全事大,這方面千萬不能大意。

趁打烊前這塊空當,李子木想把今天的工作捋捋、盤一下賬。她忽然想起來,今天忘了跟兩個男孩要個聯系方式,如果他們需要,她可以優先把貴賓包廂給他們留着。自從高考落榜後,對于愛學習的人,她特别想幫一下,更何況兩位少年給她印象很好。哪位少女不懷春?誰說她不是情窦初開的年紀呢。盡管小酒館的客人以年輕人居多,但她與他們基本上是各自身份、各說各話,總覺得距離遙遠。唯獨這兩個男生不一樣,讓她有一種從未有過的奇妙感覺。她覺得自己和他們可以算同一路人,是為明天奮進的人!她想,如果還有下次,一定跟他們多聊一聊。

夜色愈發濃郁,木木酒家的燈火終于安詳地落在無聲處。李子木拖着疲憊的身軀步入卧室,把自己完全扔在了柔軟的床上。她現在可以美美地睡一覺了。在靜谧的巷子裡,小酒館悄然翻過了新的一頁。


秋季大概是巷子裡各種營生最興旺的季節,每一家商鋪、菜館、酒吧都鉚足勁,似乎想要把一年的利潤都在這個時候掙完。但酒館終不似其他買賣,靠的是人力行為,一天下來人累得筋疲力盡,半點也不想動彈。而能休息的時間,加起來統共到十個小時。這時候酒館裡沒幾個人,李子木大概率在屋子裡補覺。最近她的生物鐘完全錯亂,看來該改改管理方式了。

李子木決定後廚包括食采這一塊全部放出去,直接交給廚師長,讓專業的人幹專業的事。财務這一塊讓老父親繼續幹着,由他老人家管再适合不過。客服則繼續由齊齊領着,這一塊人多稍好一點。自己重點研究運營管理、質品監管,處理一些棘手問題。說幹就幹,走馬上任兩星期後,她第一次主持召開全體會議,宣布了自己的調整事項。在她的領導下,小酒館重又向前,誰也不知道明天它将走向哪裡。

夜幕降臨,巷子淹沒在無盡的夜色中,酒館亮起朦胧柔和的燈光,靜待着形形色色的行人駐足停留。他們三三兩兩信步走進酒館,還未等靠近,就能嗅到一股濃郁的酒香撲面而來,伴随着盛夏歡樂的氣氛和典雅靈動的音樂,讓人頓時陶醉在久違的感動和放空的狀态中。

來酒館的人不會關注酒館的命運,他們帶着輕松抑或複雜的心情,在這個不大的地方,留下自己關于光陰的故事。有人憧憬着美好的明天,有人沉湎于幸福的愛情,有人分享着成功的喜悅,有人訴說着世态的炎涼,還有人感動着人情的溫暖,這些故事并不新奇,卻總蘊含着人生的哲思和主人的深情。這時候酒館就像一位故事的見證者,默默記載着歲月過往的痕迹。

隻要酒館在,這些故事就不斷延續。在這裡,每個人都能找到适合的位置,與酒館共度一段美好的時光;在這裡,每個人都可以暫時摘下面具,展現現實中最真實的自我。老闆李子木則笑盈盈地立在不遠處,時而為客人奉上美酒佳肴,時而與客人閑唠幾句家常,或者幹脆什麼也不做,免費品味着每天貌似重複又不同的故事。

調整後的酒館總算讓人得了一些閑,趁着今天還沒開業,李子木邀請父親到酒館裡喝點新購的綠茶,順便向他再讨教一些酒館運維的經驗。二人說着說着就轉到了李子木的終身大事上來。李國慶告訴李子木,适當的時候找個對象,該考慮這件事情了,多個人多個幫手。李子木說,不急,有父親一個就夠了。李國慶和藹地笑了一下,說那怎麼成,家裡還是多個人熱鬧些。李子木跟他開起了玩笑,說那我們一起,一人找一個。李國慶沉默不語。

李子木忽然想起洪程九和那個眼鏡男很久沒來了,自從上次一别,她一直想認識一下這兩個不一樣的年輕人。但估摸着短期可能不會來,畢竟他們不喝酒,沒有要來的特别緣由;當然,或許學業上有了其他要緊事,暫時過不來也有可能。這些大學生們做事一向随意任性。一些失落的情緒在心中一閃,她把話題又轉到了别處。

李子木問父親最近有沒有看武俠小說。李國慶告訴他,除金庸之外他看得比較少。她告訴李國慶,現在線上閱讀很方便,上面有很多新出版的小說,許多人在網絡上創作。李國慶附和着,說好久沒看了,等有空了去看看,自己寫倒是有意思,不過身體吃不消。正說着,員工們陸陸續續地回來,木木酒家又要開門營業了,二人各自忙開。

小酒館漸入常态運營狀态,李子木的心緒開始恢複平靜,沒有客人叫的時候,她就在貴賓包廂處理一些事情。這間貴賓包廂雖然不大,但畢竟是隔開的,顯得私密一點,除了資深的熟客一般也不上客,成了她和員工們忙裡偷閑的地方。自從齊齊給她推薦丫丫讀書平台後,她就喜歡上了它,沒事就進貴賓包廂看武俠小說。她發現這個平台做得比較好,“蘿蔔青菜、各有所愛”,能滿足不同類型讀者需求。為了引流,平台還弄了許多排行榜,鼓勵讀者評論互動,扶持新人力度很大。

不過,最近李子木感到蹊跷,有篇叫《天涯》的上榜新作寫得很棒,是她喜歡的那種情節引人、語言精美的風格,但小說裡一個叫俠客山莊的地方跟木木酒家的布局竟然驚人地相似,好像作者來過木木酒家似的。更蹊跷的是裡面還有一位武功卓絕的女俠,居然也叫木木。天下之大,真有如此巧合的事?這讓她有點摸不着頭腦。

李子木喜愛武俠完全是受到父親影響。當年她和父親在林場裡相依為命的那些日子裡,父親買了很多武俠書,有時她半夜醒來發現父親還在看書。她很奇怪,是什麼書比睡覺還讓人着迷?對她來說,睡覺就是人生最美的事,每次看到課本她就頭大。父親的樹林子每天都很安靜,人一躺下就很快進入夢鄉,在那裡她遇到許多熟悉的小夥伴,每次她們都玩得很開心。後來上了初中,聽同學說才知道父親看的是金庸小說,當下武俠的經典。有一次趁父親不注意,她偷看了一本《神雕俠侶》,從此一發不可收拾。好在父親并沒像别的家長那樣反對,告訴她所有藏書可以随便看,每本都是經典,隻要不耽誤和影響自己的學習就行。

後來電視裡又風行武俠劇和功夫片,李子木對武俠更加癡迷。今天她開的這個木木酒家,多少有點武俠情結。她認為自己和俠客山莊的女主人一樣,開酒館既為營生也是布施俠義,誠信經營,仁義買賣。當然在現實裡,能把兩者兼顧當然更好,她不想年紀輕輕隻把搞錢作為第一要務。

這時,李子木聽到了齊齊在門外招呼客人的聲音,十分耳熟。

“你們來了,歡迎光臨!”

“你好,貴賓包廂還在嗎?”

“當然有,必須有,木木老闆專門交代過,她在裡面。”


有緣千裡來相會,無緣對面手難牽。世人都把緣分說得玄乎,其實緣分很簡單。有道是:三個意外加在一起就是巧合,三個巧合加在一起就是緣分。緣分到了誰也擋不住。李子木相信,洪程九、眼鏡男真的和自己有緣。你瞧,兩人一點經不起唠叨,她隻是白天腦子裡過一下電,晚上他們就乖乖都來了。難道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她十分詫異自己的神力,收拾好房間便到門口迎客。

依舊是洪程九在前,眼鏡男在後,兩人一邊說着話一邊朝李子木走來,臉上洋溢着神采奕奕的表情,每人手裡各提着一台筆記本電腦。

這次李子木不等他們開口,主動上前打招呼:“兩位大帥哥,好久不見,最近學習很忙吧?看看點點什麼?如果不介意,今晚給你們推薦幾道剛出的特色招牌小菜,味道相當好。”說完将他們迎進房間。想到他們一會兒可能要寫東西,她讓齊齊找了個插座闆。

洪程九和眼鏡男今晚心情很好,兩人談笑風生,連說話的聲音聽上去都很溫柔。還是一直占主導的洪程九先發話:“蘇雲,就按木木老闆的意思,弄幾個新菜,再上幾瓶酒,我們好好慶祝一下。”他翻了一下菜單,然後把它丢到一邊,轉頭問眼鏡男。

原來眼鏡男叫蘇雲。李子木盯着這個稍年輕一點的少年等他定奪。

不知是他來得少還是什麼緣故,顯得比洪程九要腼腆很多,說話聲音更輕。“好啊,老九,一切悉聽尊便,酒少來點。”他回應道。

“悉聽尊便?還用上文言文了!”李子木看了眼鏡男一眼,呵呵一樂。

蘇雲被她不懷好意的笑弄得有點尴尬,呆呆立在那裡不知道再說些什麼是好,表情略有點木讷。

“坐坐坐,先喝點茶水,馬上給你們上菜,你們看看要喝點什麼?有進口的、國内的,白的、黑的、黃的、渾的,都有。”李子木意識到剛才可能有些冒犯,趕忙收起臉上堆着的笑,主動靠上來化解尴尬。

“那就紮啤吧,我們很少喝酒,先上兩紮紮啤,也許不夠。”洪程九答道。

“好的,稍等就來。”李子木安頓好他們,看沒什麼事準備撤下,卻被洪程九叫住了。

“木木别走,我們還有事要和你說。”洪程九居然直呼她小名,李子木有點詫異,這小子膽兒膩肥了。

洪程九站起來,讓齊齊為木木添了副餐具,仿佛他才是這裡的主人。等李子木坐下,他告訴她,今晚他們來主要是慶祝洪程九的大作《天涯》進入新人榜單、名列第三,是專門來感謝木木老闆的支持的。

“天啊,真的是你寫的!”李子木驚讬的表情溢于言表。原來那個丫丫讀書平台上《天涯》的作者就是站在跟前的洪程九,天下真有如此巧合的事情。謎團一下解開,她感到很開心。眼前的這位少年果然才華橫溢,她沒有看走眼,說着,她把大家的杯子一一斟滿,準備給洪程九道賀。不過她不明白,洪程九為啥要專門來謝她。

“當然要感謝,而且是特别感謝。我這篇小說構思的靈感全部來源于木木酒家,沒有木木酒家就沒有這篇小說,沒有這篇小說就不會有新人榜第三名。”洪程九說得十分誠懇,給自己換了個大杯斟滿,右手舉起杯子,激動地站到李子木的旁邊。他不知道李子木讀過這部小說。

今晚注定是個義薄雲天的好日子。世上最簡單最美好的相知當是年輕人的相知,隻要一個動作、一個眼神,或者一句話、一杯酒就夠了,無需多言。換了大杯子的蘇雲也端着酒杯靠了過來。三人感覺相見恨晚,相互豪氣碰杯,然後端起來一飲而盡。

兩個少年郎,平日沒見他們來喝一滴酒,今天居然如此痛快。李子木感到自己像穿越到了洪程九的小說《天涯》中,成了俠客山莊的女主木木,俠義柔情在熱情似火的夜色下一覽無遺,威武霸氣側漏而出。

“你們太客氣了,來,再走一個!”說着,三人又一起幹了個大杯。

“木木爽快!”

“女中豪傑!”

“老九,你深藏不露,厲害,我太佩服你了,以後就跟着你學習寫小說。”

……

或許三人情緒壓抑太久,烈火瞬間被點燃,這天晚上每人都喝了兩紮以上啤酒。李子木雖然平時偶爾也陪客人喝幾杯,但都是小杯,半紮到頂。她今晚很開心,她現在不是老闆,是和他們一樣激情飛揚的青春美少女。隻有閨蜜齊齊知道,她的這位酒館老闆其實從沒喝過這麼多酒。

李子木不知道,今晚他們在木木酒家飲酒結義被蘇雲寫在了小說《遙遠的森林》裡,這是後話。總之,她十分享受今天的夜晚。她仿佛回到了從小和父親一直相依為命的森林裡,她和兒時的小夥伴們喊着,笑着,奔跑着,玩得好開心啊!……

那一晚,洪程九徹夜未眠。沉浸半年多的情感完全溶進酒裡,流進他們的血液。無數個藏愛的日子終于換來李子木開心的笑容,和日夜思念的人一起醉倒在酒館裡,他感到自己是世上最幸運最幸福的人。不管今後是否流浪天涯,今晚的美好已經足以溫暖他的一生。

那一晚,無比興奮的蘇雲借着酒精與荷爾蒙的雙重作用,奮筆疾書,終于使《遙遠的森林》接近尾聲。幸運的是,在所剩無幾的大學時光裡,在他現實而不是虛幻的森林裡,他迎來一位叫李子木的女孩。他的夢境,在一步一步走向現實,又一步一步走向遙遠。

經過這一夜的深度交流,洪程九、蘇雲和李子木三人成了非常要好的朋友。在後來近一年時間内,在那間溫馨的酒館裡,他們又多次相聚,暢談友誼、分享生活、探讨人生,度過了許多難忘的時光。

在洪程九和蘇雲的帶動下,李子木也開始了線上創作。或許是經營木木酒家的緣故吧,她的武俠诙諧、風趣、生動,尤其是刻畫的充滿俠骨柔情的女俠受到大家的喜愛。這些日子帶給她的快樂是童年在林子裡玩耍所無法體驗和想象的,更何況還結交了兩個陽光、帥氣,令她心動不已的少年呢。


時光如一縷輕煙,轉瞬即逝,又因其短暫而更加美好。再過一個月,百川大學2008屆的本科生就要畢業了,離别的傷感情緒漸漸在校園裡蔓延。

洪程九這段時間總是心神不甯,他非常想去木木酒家坐坐,可走到跟前又望而卻步。他不是不想去找李子木,相反,願望強烈得無法自制,但現實逼着他盡快作出選擇。爺爺告訴他,遠在馬國的父母已經在為他出國做準備。跟爺爺聊幾次天後,他的思想好像已經動搖。爺爺告訴他,他曾經一度認為好男兒志在四方,但實際上與父母在一起的時光才是最快樂的。他不希望洪程九像他爸爸一樣遠離父母。從爺爺布滿滄桑的臉上和欲言又止的話語裡,他讀到了歲月的殘忍和生命的無助。他開始相信“父母在不遠行”這句話。他确實不希望将來父母再像爺爺一樣,在風燭殘年承受與子女離别的苦痛。這對于李子木何嘗不是一樣呢?可讓兩家人都聚在一起好像又遙不可及。這讓他感到十分痛苦和迷茫。

此時的蘇雲看上去要比洪程九好得多,他正在為收官和出品他的《遙遠的森林》而抓緊忙碌,每天線上線下上蹿下跳,忙得不亦樂乎。看得出,自從去木木酒家認識李子木以後,這部原來準備為畢業獻禮的題材小說,不僅進展神速,而且有了新的内涵和主旨。他說,夢境與現實的解讀永無止境。不過,對于校園愛情這一塊,答案似乎很明确,沒有消息就是最後的消息。每想到這裡,洪程九都不忍心去問他,他覺得問這個問題對蘇雲是一種殘忍。但蘇雲自己倒想得開,用他的話說,患有愛無能症的他,隻需做一隻守株待母兔的公兔子,在忍耐中等待美好愛情的到來。或許,這就是他永恒的答案。

狀态最好的還是李子木。随着時間推移,木木酒家已成為巷子裡最火爆的網紅店,至少在百川大學的少男少女中耳熟能詳。不僅因為酒館的森林主題風格和實惠舒适的消費享受讓顧客絡繹不絕,木木酒家所凝結的江湖俠義情結才是許多新老粉絲的眷戀不舍。在李子木創作的木木系列武俠小說中,木木酒家實力超群,早已在武俠江湖中聲名遠播,這種文化的影響和滲透力量更具威力。而自從多了洪程九和蘇雲兩位好朋友,離開森林遠飛他鄉的她又找到了久違的開心,連初開的情窦都比過去綻放了不少。

父親李國慶鐵了心要一個人終老,但他希望女兒早日找到能與她相伴一生的有緣人。他已經和李子木探讨過很多次,暫時還沒有聽到她的答案。

好在一切問題,時間都會及時地給出答案。對于有耐心的人來說,一個月時間很快就會過去。此時,洪程九和蘇雲比其他任何人都着急。這不,一個光線不是太亮的夜晚,兩位美少年又到巷子裡來了。有些事情回避确實不是最好的辦法,見一面,或許會有不一樣的結果。

洪程九和蘇雲到木木酒家的時候,并沒有看到李子木。他們趕緊去問在一旁忙碌的齊齊。齊齊轉頭撅了撅嘴。順着她的方向,他們看見李子木正在一個偏暗的角落裡和客人說着話。于是,他們到貴賓包廂一如既往點了幾個涼菜和一壺茶,一邊在房間裡玩手機,一邊若無其事地等着李子木。

等到李子木終于能抽出時間過來的時候,才發現二人早已經離開。她問齊齊,他們來有什麼事沒有。齊齊告訴她,他們沒說什麼重要事,就說好長時間沒來了,過來看看,看你太忙,坐了一會兒就走了。哦,對了,他們說你那篇《何小滿的笑傲江湖》寫得挺好,繼續加油。李子木猜不出他們葫蘆裡賣什麼藥,嘟囔了一句“這兩個家夥閑得”,便又去繼續忙自己的事。

李子木不知道,其實第二天晚上洪程九和蘇雲又來找過她。隻是他們在巷子裡徘徊一陣子就走了,壓根沒有踏進小酒館半步。

“真的不進去了?”蘇雲問洪程九。

“我還沒有想太好。”洪程九答道。

蘇雲看着這位比兄長還親的室友,居然也有犯愁的時候,一條幾百米的巷子,來來回回遛了三趟。在武俠江湖裡,他可是一位殺伐決斷、堅如磐石的冷酷刀客。但就是這個親密無間的家夥,竟然在他眼皮底下藏這麼深,要不是自己上線查《天涯》排名,就不會發現原來洪程九暗戀李子木已經一年多,而且沒透露一丁點消息,這家夥才是真正的藏愛高手。當然知彼知己,他對他同樣知根知底。男主九哥在俠客山莊裡給木木留了一段後會有期的深情對白,這就是破綻。雖然外人看不出來,但作為每天形影不離的鐵杆兄弟,當然知道這話裡藏話。他忽然在想,李子木會不會也在武俠小說裡給程洪九藏話了呢?他沒有仔細想過這個問題。他想,如果兩人在線上藏貓貓,那江湖的水、愛情的海就真的深不可測了。

“深個屁,别胡想了,什麼也沒藏,李子木的小說從來都是正義滿滿。”

“哦,那倒是,李子木跟你還真不是一個風格,不過我隻能再信你這一回。”

“嗯,回去吧!”洪程九忽然長歎一口氣,掉轉頭往回走,絲毫不管蘇雲在後面對他大聲喊着什麼。


蘇雲發現,不管什麼時候,巷子裡的燈總有一兩個被什麼人搞得不亮或者半亮。他獨自走在有點昏暗的路上,心裡五味雜陳。他知道,說什麼也沒用,洪程九一旦做了抉擇,就不會再改變。自從在線上創作武俠小說後,這小子的脾氣越來越像《天涯》裡的刀客,或者說九哥就是程洪九,總喜歡劍走偏鋒,對決定了的事死十條命也不回頭。不過冷靜地看,他去馬國與父母團聚無可厚非。這些年他一直和爺爺在一起生活,與父母分開太久,确實該團聚了,不然父母賺那麼多錢又有什麼意義?孩子永遠是父母的寶,不管你長到多大,孩子就是孩子。而對孩子來說,一旦父母不在,家就沒了,餘生就再也沒有歸途。

想到這些,蘇雲的鼻子有些發酸。他為李子木難過。經過那個美好的夜晚,他們三人早已成為打不散的過命兄弟。有人說,許多成年人的相聚實際上都是因為某種共同的利益臨時走到一起,這種相聚從一開始就注定不可能長久。難道他們的友誼不夠純潔嗎?那些江湖俠義呢?都是庸俗的利益關系嗎?還有愛情,洪程九的戀情不純潔嗎?人類生出情義為何還要糟蹋它們?沒經曆過多少離别苦痛的他想不明白。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緣分是有有效期的,但這與感情的純潔度完全是兩碼事。他感到兩難,要不要把洪程九暗戀她的事告訴李子木?還是不告訴?他記得李子木說過《天涯》上線時她看過了,難道她真的不知道嗎?

那一晚蘇雲不知道自己是幾點鐘睡着的,整整一個晚上他都在和自己拆盲盒,他感到心好累,如在夢境中一陣狂奔之後的自己。他想,在離校之前,無論如何都要去木木酒家找李子木一趟。作為好朋友,至少有些事情她應該知道。他不能像洪程九一樣,一騎絕塵,一走了之。

自進入夏季以來,木木酒家又進入火爆模式。這些天李子木頭都忙暈了,雖然增加了一些人手,但還是不夠。前天老父親說身體不太舒服,她趕緊安排他回老家休息,自己一個人硬撐着。原計劃為洪程九和蘇雲準備的送别宴,暫時也安排不過來,隻能一天一天往後延。

大概在離校前一周的一個晚上,蘇雲終于忙完該忙的一切,去了木木酒家。他發現,幾天沒來,巷子比過去少了許多人,稀稀落落,像人群散去後的碼頭。他想到木木酒家告訴李子木,洪程九去馬國面簽很急,一周前已經倉促離校。原以為三人以一場酒開場,也能以一場酒結束,多少算是圓滿,現在送别宴搞不成了,隻能留一個遺憾。

蘇雲在酒館裡尋了幾圈也沒找到李子木,最後在後廚碰到齊齊才知道,李子木根本不在酒館。這段時間她父親身體出了點狀況,她跟齊齊說回去看下父親。

黑夜蒼茫,夜路如遊蛇。蘇雲拖着沉重的身子回到寝室,心裡十分失落,他還有重要的決定沒來得及當面告訴李子木。曾經的三叉戟還能再見面嗎?

人來人往、聚散離合,是人生的常态。對于百川大學校園裡的開學季畢業季,李子木顯然比蘇雲要坦然得多。讓她難過自責的是由于自己的疏忽大意,竟把老父親累倒了,說好的隐退變成了半隐退。萬幸的是父親這次中風不算太嚴重,醫生說靜養休息一段時間基本能恢複。這段時間,小酒館的生意也變淡了許多,季節性特征十分明顯。即使這樣,一邊操持酒館一邊照顧父親,還是讓她感到疲憊不堪。她覺得日子變成了灰暗,苦痛卻好像才剛剛開始。

李子木忽然想到父親催她找對象的事,心情瞬間又變得不美麗。這些年,她已習慣了和父親相依為伴,隻要父親在身邊,她就感到很溫暖、很快樂。父親是一位開明大度的人,跟他相處十分輕松。當年看武俠、高考複讀、開酒館這些事,每次父親都理解、包容和支持。她對父親甚至有一種依賴,真沒有認真考慮過自己的終身大事。每次父親提起來,她總是一笑而過,好像與她無關,或者說還很遙遠。巷子裡年輕的大學生倒是很多,但都是來去的過客,誰真會為她停留。就算生了情愫,總覺得還是不靠譜。她不是那種隻有戀愛腦的女孩,最多算有一副俠骨心腸,但這個真的跟愛情沒半毛錢關系。

每天努力向别人展示一個笑容滿面的自己,誰能想到李子木,她還沒認真談過一場戀愛呢?

百川大學的暑假開始了。李子木準備利用這段時間,好好照顧陪伴父親。當然,她也要留意一下心儀的男孩,該給父親一個答案了。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太多,自己要認真捋一捋。前期籌劃的送别宴泡湯了,讓她很是不爽。洪程九和蘇雲兩位好友一走,她好像又回到了百分之百酒館老闆的感覺。

李子木不是不相信緣分,但緣分未必就眷顧她。就說洪程九,一說回馬國,一個招呼都不打,打電話就是忙音,連個聯系方式都未留下。蘇雲告訴她,說洪程九喜歡她很久了,欠她一次表白。她開玩笑地說,自己沒看出洪程九是那樣的人,刀客還害怕一次表白?不過,她也欠洪程九一場酒,就算扯平了吧。其實對這個蘇雲她也沒弄明白,寫了篇小說《遙遠的森林》,怎麼就真去西部支教了,但願不是為了去尋找什麼森林。一個夢,何必挂懷!現在看來這兩個家夥都不靠譜,都是愛藏事的人,一個比一個能藏,當初自己是怎麼和他們喝酒聊天論江湖的,想起來像是一部滑稽的戲劇。

他會是另一位過客嗎?

當然,對蘇雲的想法她也未必真了解,每次見到他,深度的眼鏡片背後總藏着一層心思,看上去若無其事。她總覺得越是看上去若無其事的人心裡越有事。這段時間蘇雲與她的聯系倒是不少,不過主要聊他支教的一些事情。她還沒來得及問,這個《遙遠的森林》是個什麼鬼。


三個月後。西康省洛河縣。

在一條彎彎曲曲的山道上,一輛大巴客車正颠簸行駛着。車廂内一群孩子不安分地吵鬧不停,有的在大聲說話,有的推推搡搡,每人脖子上圍系着一條紅領巾,像是學生們在集體出遊。戴着黑框眼鏡的蘇雲,着一件灰色夾克,正坐在車内稍靠後的一個座位上。他一邊看着山上的風景,一邊靜靜地想着心事。

畢業告别宴泡湯讓他至今充滿遺憾,總覺得三人的離别缺少了點儀式感。不過,令他高興的是,跟李子木已經恢複聯系。聽她說,父親的中風好得差不多了,不知道她是不是還經常感到疲憊。他覺得有點對不住洪程九,他終究沒忍住說了他暗戀李子木的事。不過,說了以後他就後悔了,他覺得洪程九的決定是正确的。緣分就是開盲盒,有些事情藏起來也好,就像一壇酒,貯藏時間越久越香。說出來又能怎樣?還不是一樣狼狽地逃走。想到這裡,他又有點妒忌洪程九,至少他的愛情來過,自己連藏的機會都沒有。他的森林在哪裡呢?

山裡的空氣清新濕潤,明淨遼闊的天空一片碧藍。蘇雲看了下手機,已經有了幾格信号,不過也沒收到什麼訊息,洪程九依然杳無音訊。目的地快到了,他準備到車廂前面去,順便給孩子們交代一下下車後的注意事項。

這時坐在前座看上去一位約莫二十六七歲的姑娘站了起來,說:“蘇老師,還是我去說,你剛來,未必震得住這些山裡的猴子,他們好久沒出來了,一個比一個興奮着呢。”

“那行,蘭老師,你抓住座位靠背,站穩一點,車子前面好像要轉彎!”

大巴車在一個規模不算很大的水電站前停了下來。蘇雲看到,一條混凝土澆築的大壩橫亘在峽谷上,一邊是蓄滿水的水庫,另一邊是被截斷後的空蕩蕩的山谷,壩上一側的建築群應該是發電機組機房和配套用房。水電站四周樹木茂盛,一片蔥郁,風景十分迷人。今天是蘇雲支教的學校三年級秋遊活動日,他和蘭老師一起帶孩子們出來參觀一下瑤池水電站。學生們人數并不算多,大概也就五六十人。到了目的地,他們趕緊下車整理隊伍,給孩子們重複着參觀須知。

這位一同前來的蘭老師,是蘇雲的同事、三年級兩個班的班主任。她的臉蛋端莊,身材勻稱,散發着一種成熟女孩的美,看上去并不像是當地人。蘇雲後來知道,她是五年前到學校支教後留下的老師。當年計劃來洛河支教三年,沒想到男朋友知道後立馬和她分手,她一賭氣留在學校沒再回去,一晃已經五年過去了。

一個外地年輕女孩選擇留在這裡,需要多大的勇氣啊!剛來支教的蘇雲對這位蘭老師很是敬佩。或許是孤獨靈魂彼此取暖的需要,蘭老師對他也很照顧,幫他解決了許多教學和生活上的問題,兩人的關系一下子拉近。這讓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蘇雲感到欣慰,在這裡他總算有個能說上話、像姐姐一樣關心自己的人。

蘇雲主要負責兩個年級四個班的語文課,同時兼任兩個班的班主任。一來學校就承擔這麼重的任務,他感到壓力山大。好在有蘭老師和另外兩名同事的幫忙,日子總算挺過來了。這不,來洛河三個月了,他對支教生活慢慢有了信心。

蘭老師曾問他為啥想來支教,蘇雲告訴她,他從小在蘇北平原長大,對大山和森林一直充滿向往,來這裡算是尋找一下心中的風景。現在年輕人都愛搞錢,雖然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但他認為,錢根本不是風景,他一輩子都不想把時間和精力都耗在拼命搞錢上。他沒有告訴蘭老師,他剛開始時沒想過要到西部支教,是在百川大學寫《遙遠的森林》時,也就是在木木酒家認識李子木以後才有的這個想法。

蘭老師還問他有沒有女朋友,說這應該不僅僅是一個人的事。他尴尬地笑了笑,說,算沒有吧,四年光讀書碼字了。蘭老師安慰他,兩年時間不算長,現在年紀不大,出去也不耽誤。他看了看至今仍然單身的蘭老師,轉頭望向遠處的樹林,若有所思地說,是啊,現在也不想考慮,在大山裡先把心放空,等哪天出去了再說。

關于這裡的情況,前陣子蘇雲已經告訴過李子木。當地經濟發展十分落後,學校條件比較艱苦,缺資源,缺老師,現在學校加他就四名教師。他最擔心的倒不是這個,他認為眼下最缺的是對人和教育的認知。為什麼要讓孩子受教育,我們需要培育什麼樣的人,怎麼樣去培育,這些問題不解決,支援多少教師、投多少錢或許收效甚微。

他告訴李子木,洛河山清水秀、風景迷人,孩子們天真爛漫,老百姓淳樸善良,對他們支教老師非常友好,他在這裡很開心,特别是可以經常帶孩子們到山林裡玩耍。當然,如果一個人待悶了,他就到學校對面的石頭河去撿石頭,裡面有好多好看的石頭,一輩子也撿不完。前兩天他撿到一個好玩的石頭,還專門配了一首詩《我隻是一塊石頭》。這裡白天晚上都很安靜,是寫作的好地方。

孩子們在不遠處三三兩兩玩耍着,相對于風景,他們更迷戀水電站的水庫和設施。蘇雲站在大壩的高處,望着孩子們晃動的身影,任心緒繼續在雲端漂流。昨天晚上,他告訴李子木,《遙遠的森林》最近要在線上發布,歡迎她去閱讀。不過,這次不能到酒館當面去感謝她,酒先欠着,哪天回來了一定補上。他提醒李子木,别忘了看他的老師為小說寫的一段評語。他覺得老師寫得非常好,把自己心裡想說的全部說了出來。評語是這樣寫的:

“人們總在尋找詩和遠方,以緻于常迷失在自己的夢境裡,迷失在身邊的森林裡,人終其一生都在仰望追求森林之外的風景。但如果用再大一點的視野看,地球村又何嘗不是一個大森林,森林之外還是森林,在森林裡面也好,在森林外面也好,隻是置身不同位置去看對面的風景。本小說通過對一個夢境的深度解讀,啟示現實中的我們:人一生不是要尋找遙遠的森林,而是要找到自我。無論置身何處,都要勇敢地去追求,隻有從容不迫、笃定前行,才能最終發現并收獲一道屬于自己的曼妙風景。至于森林在哪裡,或許在遠方,或許就在你的身邊,但正确的答案隻有一個:它永遠在我們的心裡。”

無論是工作、事業還是愛情,人生大抵如此。

看來孩子們玩得很盡興,一個個舍不得離開。該回去了,蘇雲收起思緒。他想,李子木看了《遙遠的森林》以後,一定會喜歡這篇小說的。不是嗎?

2024年5月20日完結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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