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尋不回了嗎

我盯着牆上的時鐘,看着指針一點、一點地劃動,滴答滴答。四周的聲音靜地可怕,放佛每分每秒都在提醒我孤獨一人的事實。鐘面上的指針與記憶中的如出一轍,卻又有絲毫的不同,缺失了印象中那齒輪生鏽的聲音。我盯着指針的方向,又陷入了回憶中的故事。有時我在想,假如指針轉動的方向能夠倒轉、時光能夠倒流,那麼這一切是否能夠改變呢?

但我知道問題的答案,早已如同那遺失的時鐘般,不可能尋回。

我對兒時的記憶不多,更準确來說,是可以保留的記憶不多。自我有記憶以來,便是母親帶着我一次又一次地搬家,放佛在躲避着什麼,因此家中總是空蕩蕩的,家具也是寥寥無幾,更遑論擁有玩具了。直到某一天,母親從一個小當鋪那裡帶來了一個小時鐘,将它送給了我。我才獲得了第一件、也是唯一一件名義上的玩具——一個淺藍色的時鐘。

時鐘的形狀并不大,那時的我張開雙手,正好能夠把時鐘捧在手心把玩。小時鐘渾身都塗上一抹淡雅的藍色,當中最特别之處,便是上頭那棕色的小木屋,别看它平平無奇的樣子,裡頭可是隐藏着一隻精緻無比、擁有天藍色羽毛的小鳥。那時的我不懂得鐘面上滑動的時針和分針分别代表什麼,隻知道每天的某幾個時刻,那隐藏的天藍色便會從木屋中彈出發出“布谷、布谷”的叫聲。為了捕捉到小鳥的身影,一睹她的樣貌,我恨不得把時鐘挂在身上。就這樣,這個小時鐘便成了我兒時最珍貴、也是唯一的一個玩具,更重要的是,這是母親送給我的玩具,比以往玩的那些泥巴和野花強得多。雖然每逢過節時,許多親戚都會贈予我玩具,但我都置之不理。我總是愛不釋手的把玩着那彌足珍貴的寶物。

記憶中的母親常常不在家,每當我清晨被暖烘烘的陽光喚醒時,家中早已不見母親的身影,隻剩下空蕩蕩的房間。那時,我便會坐在冰涼的地闆上,呆呆地等待母親的身影。每每聽到鑰匙轉動的聲音響起,我才把肚子裡的委屈一股腦地發洩出來,變成串串淚珠,沾濕母親的胸襟。到後來,也許是為了安撫我,母親告訴了我這個玩具的另外用法。隻要當小藍鳥從木屋中跳出十二次時,母親便會随之回家。想不到這玩具還有這種用處!這個小發現可把我樂壞了,自此以後,我除了坐在地闆上等待母親以外,便多了一個任務。

每天睜開眼睛後,我邊盯着分針轉動的方向,滴答滴答,生怕漏掉小藍鳥彈出的瞬間。我努力地掰着手指頭,數着小藍鳥出現的次數,盼着母親回家的身影。偶爾我還是敵不過睡意,在指針轉動的某個瞬間,昏睡了過去。當我聽到鑰匙轉動的聲音,又會馬上清醒過來,撒嬌似得鑽進母親的懷裡。印象中的母親,眼角總是彎彎的,嘴上挂着一個淡淡的微笑,是天底下最溫柔的存在。而在數着小藍鳥出現的日子裡,等待母親的時間好像也不再那麼難熬。甚至有時候,母親在我還沒數到第十二個手指頭前就回家,我便會樂的手舞足蹈起來。

那一天早上,天空剛泛起魚肚白,我在睡夢中感到臉頰上一陣濕潤,我竭力對抗睡意,想要看清眼前的景象,迷迷糊糊之間,我看見了母親的樣子,更看見了那順着臉頰流下的淚。我努力地撐開眼皮,可我實在是太困了、太困了。我喃喃道,卻終究沒能看清眼前的景象。

“布谷、布谷”,時鐘的叫聲把我從睡夢中吵醒,午後的暖陽照在我的肚皮上,暖洋洋的,朦胧之間,我把早上的場景當作夢一場。我如平日般把玩着時鐘,盯着分針一分一秒地走過,掰着手指頭數着小藍鳥出現的次數,但今天,放佛過的特别、特别漫長。我盯着分針慢慢的轉動着,滴滴答答,迷迷糊糊間,我又睡了過去。不知過了多久,我在現實與夢境之間切換了數次,窗外的景色亦由光轉暗,再由暗轉明,醒了我便緊盯着小木屋,生怕錯過了小鳥的身影,指針轉動了一圈又一圈,放佛要把我圈入無盡的深淵。時間過了很久,直到指針都像是失去了生機,發出了零件“咿咿呀呀”的聲音,木屋裡的小藍鳥也好像累了,不再時時刻刻探出頭來,“布谷、布谷”的聲音慢慢變得微弱,放佛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

不知過了多久,當我再次睜開眼睛時,眼前的不再是我所期待的母親的身影,而是自稱為社會福利處的阿姨。到後來,我花費了許多時間,才真正明白母親不會再回來的事實。我彷徨失措,眼淚幾乎決堤般止不住地掉。以至于被帶離家中的時候,那個曾經愛不釋手的小時鐘,被意外掉落在地上,永遠地留在了那個空蕩蕩的房間,如同被母親遺棄的我一樣,孤獨地活在世界上某個被遺忘的角落。

長大後的我,漸漸地明白當日被帶離背後代表了什麼,舊的家中、新的住所,都不會再有媽媽的蹤影。但随着年月漸去,想尋回那個存活在回憶裡的小時鐘的感覺,竟變得愈加強烈。我始終執着的認為,那時鐘沒有消失,而是仍在某個角落流浪,如同城市中無數個孤單的靈魂般,寄生在燈光黯淡之處。後來,我甚至如着了魔般,穿梭在大街小巷、古玩市場、跳蚤市集之中,隻為找到那抹淡藍的身影。偶爾在路上聽到那“布谷”的叫聲,我都會發了瘋似的尋找那聲音的來源,可到頭來卻總是一無所獲。我拼命地想抓緊腦海中存留着的回憶、藏匿在過去的時光。我心底竟然尚有一股迷信,相信隻要找回時鐘,也許能在過去的這件玩具中,找到母親離我而去的蛛絲馬迹。到底為什麼,當日你竟然舍得将骨肉遺留在時間洪流之中。

或許我早就該知道,我所尋找的,根本不是那個藍色的時鐘。我所尋找的,不過是一個答複,一個由母親親口承諾的答案。尋不回,也許是命中注定。因着這個遺憾,偶爾我在陽光斜照下走着,竟感到慶幸。因為從某個層面而言,這個命中注定的尋不回,還給我一絲細微的希望:你如此狠心地離我而去,令我和那個時鐘一般,被永遠遺棄在那個空蕩蕩的房間之中,感受着椎心蝕骨的孤獨和寂寞,是不是另有苦衷、是不是尚有難言之隐?假如時針轉動的方向能夠倒轉、時光能夠倒流,我是否就能在那天早上抓緊母親的手,阻止母親離去的決心?

但我清醒地知道,或許這一輩子,我都不可能尋得答案了,一切的一切,早已鑲嵌在過去的時光裡,成了我一生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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