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安排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鄭乾聽這話，耳朵都起了老繭。

這話都是在酒桌上聽到了，可見鄭乾最近應酬不少，一次是撸串，坐在露天的馬紮子上，周圍都是熱撩撩的燒烤爐，啤酒下去了半箱，他的一個朋友把啤酒杯舉在半空，吆吆喝喝地蹦出這麼幾句，興頭上，杯子碰得山響，就就一骨碌了精光，這最好的安排其實是跟鄭乾無關的，無非是朋友的一個項目進行的頗為順利，好像一切都踩到了點上，廠家對代理商不滿意，而恰好朋友跟代理商鬧僵了，準備接手，兩邊的訴求不謀而合，而鄭乾在其中充當着無關輕重的翻譯的角色，因為廠家是外國的，而朋友又第一次做外國的生意，對這件事就出奇的重視，甚至在鄭乾的眼裡都有點重視的過分了，可想他的朋友在之前是多麼大大咧咧的一個人，沒有什麼事情不是一頓酒就解決的，他的武器是酒場，而對外國人則有些摸不着套路，所以就拉着鄭乾來探探虛實。而，這個最好的安之于鄭乾是可有可無的，幾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賺多少錢，未來又多大的發展，都是别人的公司，鄭乾隻是一個幫忙的而已，這最好的安排鄭乾附和着喊出來的，混着小麥色焦黃的啤酒一股腦吞下肚子，打了幾個飽嗝就散了。

第二次聽到這句話還是跟朋友有關，還是在酒桌上，隻不過喝酒的地點挪到了他的家裡，鄭乾在朋友公司準備了一下午的PPT，臨回來的路上，朋友突然吆喝着鄭乾去喝兩杯，鄭乾一個人在家，他其實想着早早回去把貓從籠子裡放出來，自己就躺倒地鋪上，昏昏沉沉的睡一覺，或者刷一刷手機，他的老婆孩子出去玩了，隻有他一個人在家，突然就沒有事情可做，唯一能想到的估計就是躺下睡覺了，連燈都不用開，爐子也不用着火的，吃飯不吃飯都不是必需的，需要考慮考慮的，就更比提喝酒了。他一再地拒絕着，不喝不喝，可是架不住朋友一而再再而三地邀請，沒有退讓的意思，鄭乾也就服軟了，喝酒喝吧，到家裡随便做點吃把，鄭乾提議，是為了朋友着想的，朋友也爽快地答應了，于是喝酒的地點就挪到了朋友家裡。

朋友家鄭乾經常光顧，他們家沒有潔癖，所有東西都是胡亂堆在一起的，都是亂糟糟的，各種酒，各種吃的，一大摞衣服，兩個魚缸還有客廳當中的地墊上擺滿玩具，這在鄭乾家裡簡直是無法忍受的，無法忍受的是其他人，當然不包過鄭乾，鄭乾反而有些羨慕，這種随意反而是他喜歡的舒适的，遠遠大于一塵不染窗明幾淨的做作，于是朋友家裡就成了他們聚會的地點，每年，或者隔三差五地就到朋友家舉一餐，聚餐既簡單又豐盛，冬天了就支上火鍋爐子，青菜和牛羊肉都是一大盤一大盤的，春秋天就炒點家常便飯，排上兩根黃瓜，朋友的朋友不乏大廚，都是提着魚拎着菜來的，然後輕車熟路地鑽進廚房裡，八角花椒的調味料比朋友都熟，甚至都得問他們料在哪裡，熱熱鬧鬧地忙活一陣，幾大家人就坐在一起吃，喝酒是少不了的，啤的白得威士忌都有，鄭乾就又好幾次在這場合喝多了，以至于他老婆總在背地裡提醒朋友，可别讓掙錢喝多了，鄭乾人太實在，讓喝多少就喝多少，從來不會偷工減料。這幾大家子人湊出來一頓沒事，也是很豐盛的一餐，中西合璧的樣式不少，而且都是從别的飯點吃了，覺得好，就趁着家裡複刻了，覺得不錯，拿出來露一手的，酒桌上少不了一陣誇贊，吃吃喝喝鄭乾是比較拿手的。

朋友這次從地下室搬了一箱啤酒，都是精緻的小瓶子，245ml的，帶着拉環，輕輕一提，然後砰的一陣氣流聲，瓶子就打開了，瓶子小，鄭乾就幹脆不到到被子裡，直接用瓶子撞着喝，用瓶口捧着，喝着喝着就喝多了，又提到最近的項目的事，鄭乾大部分經曆都放在朋友的項目上，幾乎成了半個員工，就連喝酒的時候，甚至還在琢磨着明天上班的問題，其實明天是周末了，他自從休假以來，時間觀念就有些模糊了。桌子上的啤酒瓶擠在一起，每個人面前的瓶子都很可觀了，像集合的隊伍，錯落着，基本上每個人喝了89瓶了，當然朋友是酒場的人，酒場其實就是他的工作場所，鄭乾也接着膽氣，酒量不算好也不算差，這幾瓶啤酒對他倆還是小意思，酒桌上就又提到了項目的事，如果做成了也是幾個億的前景，鄭乾再心裡默默估算一下利潤也很可觀，這是他一輩子都掙不來的錢，甚至是他在北京工作的好幾倍，看來還是做生意賺錢，可惜鄭乾一直追求着虛無缥缈的東西，一直不把賺錢看在眼裡，雖然也有好幾次虛榮作怪，換車換房的時候才猛然發覺錢真是個好東西，可是也就羨慕一陣，就又擺出了一副清高的樣子，對錢嗤之以鼻了。鄭乾在這個層面上，是虛榮、虛僞、虛弱的，可是還總是充大爺，打腫臉充胖子，用清高來做擋箭牌，他一直沒活明白呢。在酒桌上，又提到鄭乾剛好上完了所有的課，好像時間都是故意安排好的，所有的事情都是為了項目讓步的，朋友的一陣感慨，就又冒出了那個金句，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其實，鄭乾還有自己的一些事情，他中間還有一個事業編制的考試，是穿插在項目的時間中的，筆試是臨着出發之前的周日，資格審查是出發的當天，可以改簽，面試是他回來的第一天，好像兩個事情就嚴絲合縫地壓在一起，隻不過一個是朋友的項目，一個是鄭乾自己的前程，兩個事情緊密地錯落開來，一起行進着，鄭乾也隐隐覺得确實是最好的安排，隻是略微有些差異的，鄭乾認為朋友的項目是真的，而他的考試則是假的。

朋友的事情都是最好的安排，而他的考試是為了朋友的安排的最好的安排。大概率，他可能連資格審查的機會都沒有的，鄭乾報考的職位隻有一個名額，而考場上，鄭乾特意翻了一下簽名表，竟然翻了三四頁，也就是有幾十個人競争一個名額，鄭乾的心就涼了一半，他的最好的安排，可能也是最好的，也許這個職位他就是不合适的，所以上天就用這種方式告訴他，不用念想了，繼續往前走吧，他的最好的安排也是最好的，隻不過要等一等。

鄭乾的最好的安排不知道在哪裡呢，他這一等其實也等了很久很久，久到大半生都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