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鄉小記(二)
這次回來,看看家鄉的油菜花海是其一,另一個原因是想好好地陪陪患有阿爾茲海默病的大姐。
大姐七十八歲高齡。年輕時做過小學語文老師、縣圖書館管理員,退休後,和20歲左右的大孫子一起生活了多年。
2021年暑假,我還曾邀請大姐帶着二姐、三姐北上避暑,住了有十幾天,我還曾陪着她們在北戴河呆了幾天,當時,一切正常,大姐隻是偶爾有點糊塗,大家都以為是年齡大了的緣故,沒有太在意。
2021年年底,就聽說大姐竟有兩次找不到家門,一次站在小區中央廣場給大外甥女敏打電話,說不知道怎麼上樓,另一次是在另一棟樓的别人家門口怎麼都開不了門,正巧碰上人家出門,才知道找錯了樓。那時候的大姐知道自己有點糊塗了,但絕不承認自己病了。孩子們要帶她去看醫生,她抗拒;孩子們給她寫好字條,塞在口袋裡,她也會自己把它撕了扔了。
2022年春天,還記得我有一次給她打電話,說起她遠在東北的小兒子,她還能清醒地描述他的狀況,并吐槽兒子。到了2022年的冬天,大姐的狀态越來越不對,開始不知道接電話了,平時特别整潔的大姐,會把睡衣套在棉襖上就出門。
這時候,她大女兒敏把她接到家裡住。結果有一天,敏下班回來,發現母親坐在飄窗的窗台上,還抱怨自己怎麼都出不去。在另一個房間工作的女婿竟絲毫沒有察覺。
這之後,大姐慢慢地不認識人了,會牽着大孫子的手要去找孫子,指着去世了的大姐夫的照片說,“這個老闆好久不見了”,對幾個女兒也是隻知道名字,會對着敏說,“敏怎麼還不來”……狀況越來越嚴重。大姐的二女兒紅隻能辭去工作,專職陪侍左右。
我這次回來,大姐迎到門口,看着我說:“好久沒見你了,剛剛回來吧?”紅指着我問:“你認識她嗎?她是誰呀?”大姐讪笑着道:“是誰?我也想不起來,反正是這個家裡的。”然後就拉着我的手到沙發上坐下,開始不停地說話,吐字清楚,但毫無章法,沒人能聽懂。
紅介紹說,大姐經常這樣說着大家聽不懂的故事,還能拿着雜志念字,斷句正确,甚至還有抑揚頓挫;電視裡放些紅歌,她也能跟着唱,不會唱的就念字。
大姐除了不認識人,其他倒是基本正常,知道吃飯、上廁所,飯量還不小,而且,吃過飯就會問“現在去哪裡玩?”唯一比較折磨人的是,晚上經常爬起來,然後就在客廳房間到處蹓跶,要開門出去。紅說,晚上最磨人,她一起來,就得跟着她,門、窗都得單獨加鎖,把鑰匙藏起來。
我建議白天多帶她出去玩,到處走走,累了,晚上自然就能睡得沉點。我回來的這些天,基本每天都和紅一起帶着她出去。紅說,正好陪着我一起看看這個日新月異的城市。
第一天,我們繞着夢湖走走停停,看看花草。大姐最好那些綴滿樹枝的紅紅的大朵大朵的山茶花,有樹下掉落的花,她會悄悄地撿拾起來,揣進口袋。第二天,第三天,……我們帶她坐公交去了稍遠的湯顯祖紀念館,然後是博物館、濕地公園,等等。看見有毛主席的畫像或塑像,問她,她說:“毛主席呀,還能不認識。”再問:“毛主席還活着嗎?”她會肯定地說:“活着,活得好好的。”大姐尤其喜歡小孩子,在外面見到小孩子,也總要湊過去,前面幾句問候的話很正常,諸如“這個小朋友長得真好”“好棒呀”,再多說就亂了,得趕緊強行把她帶走,否則就得和孩子的家長解釋一下。乍一看起來,表面上,大姐溫和而有禮,跟她剝好桔子,她會客氣一句“你受累了”;在外面挽着她散步,她會拍拍你的手,說句“你真好”……
白天活動累了的大姐,晚上果然起床的次數少了。但,又有了另一個問題,一旦哪天不能出門去玩,大姐就會大發脾氣,甚至摔碗,不吃飯。那天,去侄子家吃飯,侄子開車來接,直接去的飯店,結果,坐在飯桌上,大姐一直垮着一張臉,叫她吃飯,她用手把碗扒拉掉,大聲抗議道:“吃什麼飯,出去玩。”十足一個稚嫩的小孩。
果然,人老了,真的就回到了孩童時代,兒女親人必須得哄着陪着。即便如此,大家也是希望這樣的日子能長些、再長些。
掉落一地的山茶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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