逮魚二三事
鄭重聲明:文章系原創首發 文責自負
傍晚,微風,河岸邊濕潤的空氣中,彌漫着花草的清香,還夾帶着平時不常有的水腥味。本是為尋花而來,卻驚訝地看到了夕陽下一幅生動迷人的捕魚圖,愕然片刻,随即想到這是下遊大橋及河道施工,臨時築堤放水,魚蝦滞留在淺水中,自然引來了衆人捕撈。
好多年沒見人撒網捕魚了,每每在河邊散步,碧水蕩漾,飛鳥低旋,釣魚人沐浴清風,自成一景,但亂捕亂撈是不允許的,怕對河的生态造成破壞。
這特殊的檔口,能下去撒網,機會多麼難得。愛好捕魚的人摩拳擦掌,穿了防水的衣褲,在水中大展身手,潇灑地把網撒出優美的弧線,引得岸上的人羨慕不已。水邊上,孩子們拿着小桶、鏟子之類,在泥沙中找尋田螺貝殼,一個個樂此不疲。
我自幼在河邊生長,對逮魚捉蝦之事,自是多了幾分興緻,當看到緩緩收起的網上,魚兒閃着鱗光,活蹦亂跳地掙脫着,我竟和那些歡呼的孩子們一樣興奮不已。
慢慢地,腦海裡便浮現出了過去歲月與逮魚有關的那些往事。
我老家是個水源充沛的地方,東邊緊依川流不息的白河,往西稍遠一些是美麗的小沙河。南寨門曆史上有“三河天池”匾額,寨門外有一小村,白河、潦河、老河溝三水在此彙流,形成了獨特優美的自然風光,可謂是集天地之和的豐饒靈秀之地。
家鄉周圍河多,池塘也多,我家後面就有三個很大的池塘,分别屬于六七八這三個生産隊管理。池塘裡是生産隊集體喂養的魚,每年臨近春節,隊裡會派精壯的勞力抽水逮魚,逮上來的魚不管是多是少,按人頭分給每家每戶。
臘月二十三未過,隊裡已開始架機器抽水,年的氣氛就濃了起來。水抽得差不多剩個鍋底,才一網一網地進行捕撈。老早就盼着過年的孩子們,看着大人們辛苦逮魚,無疑是最興奮的,從頭到尾,一天都不拉下,充當着拉拉隊的角色。
終于等到分魚了,領魚要先抓閹,畢竟魚大小不一,種類也不同,鲢魚最多,可鲢魚頭大身小,誰都想多要草魚鯉魚。大凡不好分或分不公的東西,抓閹應該是最公平公正的辦法了,即便分到手的東西不如意,那也隻能怪自己的手氣不好。
我家七口人,父母和我們兄妹五個,能分到七八條一斤多重的魚,一般會有兩條草魚或鯉魚,甚至會出乎意料地有條火頭魚啥的。魚苗初春放,年底逮,也沒有特别大的,但大人孩子都已經很知足了,畢竟有了魚,年才會更象個年樣了。
母親把弄幹淨的魚剁成塊,用鹽和花椒腌上,腌的時間長點,會更加入味。臘月二十九過油,炸完油條和丸子,最後才是炸魚。那炸出來的魚塊金燦燦的,嘗一口,酥脆香嫩,整個味蕾都得到了極大的享受,依我幼年的感覺判斷,炸魚塊絕對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沒有之一。
可惜魚少人多,母親即便再疼愛我們,也不能滿足我們敞開來吃,吃個二三塊後,就收起來了,過節期間家裡來了客人,才會端上來一盤。父親和母親幾乎從不吃魚,父親說魚是發物,不敢吃,他的腿上曾經長過疖子。母親說不喜歡魚的腥味。我那時信以為真,至到長大後才懂,他們哪裡是不敢吃和不喜歡,分明是舍不得吃啊。
過完年,我心裡會有種莫名的失落感,總歸是再也沒啥好吃的可盼了。雖說春天到了,天氣漸漸暖和起來,但青黃不接的日子最不好過,各家各戶都是想盡辦法省着口糧,才能勉強撐到新麥子下來。印象中,吃的最多的是玉米糁煮紅薯幹,還有紅薯面蒸的窩窩頭,反正能飽腹就不錯了,哪裡敢奢望吃到肉和白面馍頭。
天熱後,我哥有時會從河裡捉些小魚小蝦,或是從老河溝摸幾條泥鳅回來,母親收拾一下拌上點兒面,在鍋裡炕的焦黃,分給我們姊妹幾個解解饞。哥比我大整整一輪,真的是長兄如父,他在家中已擔起了替父母分憂的擔子,有好吃的也總是讓着我們。又焦又香的小魚連刺都炸酥了,那種蜃齒留香的感覺,瞬間能使貧乏的日子升騰起無與倫比的快樂和幸福。
生活中總會有奇迹發生,記得有一年麥收剛過,是一個下午,我和妹妹在池塘附近玩,天變得陰沉起來,正準備回家,突然,一幕壯觀的景象出現了,東邊池塘裡的魚忽然在水中蹿來蹿去,水面上連水邊上也有魚露着頭遊動。路過的大人一邊喊着“魚翻池了”,一邊迅速地跳下去抓魚。我一看,也急眼了,妹妹那時才六歲,我讓她坐着别動,就刷地脫掉了鞋子,躍入水中。
魚張着嘴呼吸着空氣,可魚身子太光滑了,我的手又太小,眼看着魚就在跟前,兩手猛一抓,魚卻一搖擺就跑掉了。我隻顧着激動,也來不及讓妹妹跑回去拿個網兜或竹筐。約摸十來分鐘後,才有了戰績,接連抓到了三條一尺多長的胖頭鲢魚。我讓妹妹看着魚,正待繼續戰鬥,猛地聽到一聲大吼:“不準抓魚!”原來是隊長帶着幾個民兵來了。“誰再逮罰款批鬥。”隊長的話就是聖旨,抓魚的人吓得趕緊開溜,我和妹妹也抱着魚一溜煙跑回了家。
偏巧,鄰居張嬸帶着她五六歲的兒子小鎖在我家玩,小鎖見了魚,哭着喊着要魚。在母親的百般勸說下,我和妹妹極不情願地挑了一條稍微小點的給他。小鎖得了魚,立刻雨過天晴,高高興興地拽着他媽媽走了。
母親說魚頭大,還是煮湯喝不浪費,還特意去買了一塊老豆腐,煮了一大鍋鮮美的魚湯。魚湯太誘人了,奶白奶白的,上面漂着細細的姜絲和少許碧綠的荊芥,我們姊妹幾個一人一碗,喝的大呼過瘾。
到了炎熱的夏天,大人們午後愛在濃蔭下打盹,知了一天到晚扯着喉嚨嘶叫,習慣了也不覺聒躁。孩子們大多是不睡午覺的,怕熱,總是喜歡泡在水裡,在池塘裡遊來遊去,比誰遊的快,比誰紮猛子紮的遠。當然,白河是最好玩的地方,風景好,沙灘好,碧水悠悠,波光靈動。更好玩的是,能摸到小魚和貝殼,偶爾運氣好,摸到個呆頭呆腦的小老鼈,那可是向小夥伴們炫耀的資本。
有一年中伏後的一天,驕陽似火,一絲風都沒有,在我的記憶中,從來沒有這樣熱過。剛吃過午飯,小夥伴們喊着我到河裡玩。我們一路奔跑到了東閣,東閣舊時為宛襄重要的水陸碼頭 ,下面是石砌的陡峭的階梯,共有七十二階,可以想見當年白河航運的盛況和河水望不到邊的寬廣。
航運中斷後,河水消退到距離碼頭二三百米那麼遠。下完台階有一小段沙土路,路的左邊是一片樹林。沙土路緩緩向下延伸,直抵潔白綿延的沙灘。那天,石階和路被曬得要冒火似的,沙灘更是滾燙滾燙。我們手裡拎着塑料涼鞋,腳燙的不敢挨着沙子,眦着牙,快速蹦着跳着才到了水邊。
水的溫度可不低,但在流動的清澈的水裡,洗個熱水澡還真舒服啊,毒辣辣的太陽也好象變的溫和了一些。
忽然,小夥伴玲先驚訝地喊道:“快看,魚!”循聲望過去,見水面上漂浮着半仰着身子的小魚,奄奄一息的樣子,都是超過四指長的白條,一撥一撥,很多,應該是天氣太熱,魚被悶的喘不過來氣了。
我們慌忙去抓魚,魚有氣無力,好抓,可沒拿裝魚的東西,怎麼辦呢?還是玲的點子多:“折些柳條串起來,不就行了嗎?”
玲剛一說完,看誰跳着腳跑的快,很快便跑到樹林裡折回一堆細長的柳條。
就這樣,我們在河裡嬉戲着,争搶着,玩着抓魚比賽,抓住一條就串在柳條上,逮滿一串就放到河邊上挖出水的沙坑裡。小半天時間,每人都抓了長長的六七串閃着銀光的白條魚。
興高采烈地回到家,把魚捋下來,差不多快裝一臉盆子了,我和弟弟妹妹一齊動手,費了好大功夫才摘完洗淨,氣溫太高,不敢久放,母親當晚就把小魚炸了,滿滿的一篩子,母親破天荒地和我們一起吃了魚,那味道香極了。在我主觀有限的認知中,這晩的油炸白條魚,成了今後歲月裡不可複制的美味。
最快活的抓魚就是這一次了,那種歡樂的場景時隔多年,依然鮮活地貯存在腦海裡。想起被曬得黑黝黝的皮膚,想起吃魚時的饞相,想起純真的小夥伴們,笑容不由自主浮上了嘴角。
好久,我從往事中回過神來,夕陽的餘晖已經消散,天已漸漸暗了下來。旁邊年輕的母親正在一聲接一聲地催孩子回家。河裡逮魚的人還不舍得上岸,也許,在他們的心裡,這一刻也将成為記憶中的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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