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光的玻璃瓶

四歲時,他遇到了一個女生,在最天真爛漫的時候。

她和媽媽一起來他家做客,個子足足比他高了半頭,卷發和白色的公主群,讓她像個洋娃娃。他們倆在院子裡那棵核桃樹下,用一堆蓋房子剩下的細沙,修水渠,建城堡。女孩的頭發被汗水打濕了貼在臉上,他小心地輕輕撩起。他的褲子上滿是沙,女孩用水池裡的水幫他一一沖洗幹淨。

那個夏天是那麼熱鬧,那麼快樂。

他們的媽媽從屋裡出來看到兩個狼狽的小孩子,哈哈大笑。媽媽說:“晨晨,将來讓樂樂給你做新娘吧。”他看了看旁邊的女孩,馬上說:“好”,然後給了一個大大的擁抱。

十四歲,他遇到了一個女生,在人生最灰暗的時刻。

班主任老餘晉級失敗,滿眼都是憤怒與哀傷,班裡的氣氛壓抑到極點,大家都成了驚弓之鳥。個性鮮明的他,屢屢成為挨訓的目标。他沒有告訴媽媽,隻是任由不平、委屈、難過在胸腔翻騰成雨,再落下,周而複始,他想,早晚要跟老餘幹一仗。

也恰在這時,從市區新轉來一位女同桌,她很沉默,除了回答問題從不多說話,卻在每次老餘沖他發火後,在他的桌鬥裡放一顆糖。她不知道,他從來不喜歡吃糖,但那些糖都被收集到一個漂亮的玻璃瓶,如太陽一樣照亮他陰郁的少年時代。

十八歲,他遇到一個女生,在最焦慮忐忑的時候。

那天他沒有去食堂吃飯,這十五分鐘的時間,他要從書山題海中擡起頭,在教室外的走廊裡看看風景,看夕陽怎樣走過樹梢,利落地一個滑步轉到山的另一邊,看晚霞把對面窗戶鍍上厚厚的暖色。然後,等長巷裡的風吹過回廊,吹過影壁,吹過漸黃的琵琶,撫上他的臉頰。

一個女生從黃昏中走來,背着光,夕陽把溫柔全給了她,看不清面容,隻是覺得這女生的剪影絕美,就這樣呆呆地看着。直到女生越來越近,有點尴尬地問他:“晨同學,怎麼不吃飯呀!”哦,原來是坐在自己後排的女生,原來她那麼清純可愛。

一些懵懵懂懂的情愫在那個五月長出來,絲絲繞繞撥動着心弦。

女生的學習很好,他有了問問題的理由,老師家長都奇怪他在最後的最後竟會如此拼命,擔心他廢寝忘食弄壞身體。他不理會别人的眼光,心中留有那天晚霞的波紋,每一天都是精力充沛的一天,都是信心滿滿的一天,都是離夢想更近的一天。

二十四歲,他遇到一個女生,在漸漸走向成熟的時候。

他參加了工作,穿上了西裝,待人接物有了恰當的分寸,抗住了一個人在外地生活的寂寞。他慢慢注意到身邊的某個女孩,有一張喜氣盈盈的笑臉,眉眼彎彎,唇角翹翹。活潑開朗的女孩招人喜歡,她在哪,哪裡就是春天。

婚禮舞台上,新娘滿眼笑意,一眼不眨地盯着她的男孩,愛意明顯得任何一個人都看得見。主持人問:“晨同學,還記得你初次看到新娘的樣子嘛?是不是一見鐘情?”

他仔細想了想:“也不算吧,第一眼看到她,像感覺到了一個發光的玻璃瓶,和我很相像,脆弱卻有着萬丈光芒,天生如此。”

随後主持人又問:“新娘,你願意照顧眼前人,愛他,護他,相知相依,直到天荒地老嘛?”

“我願意,我可以。”女孩的聲音清脆而響亮,臉上的甜蜜都要溢出來了,把父親嫁女的傷感都被趕走了幾分。兩個人緊緊相擁,親友紛紛舉起手機,留住愛情的模樣

兩個人,要走過多少山水,要經曆多少時間,才能有風雨與共同路的緣分,台上的女孩确如一個閃閃發光的玻璃瓶,這瓶子從四歲時的夏天開始漂流,也在少年時裝過漂亮的糖果,在一個十八歲的五月被霞光鋪滿,在二十四歲,終于來到他的身邊,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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