觸摸那片心
年幼時,我住在西南邊陲一個閉塞的小村莊裡。每日我總是被清晨的霧霭所輕輕喚醒,在一片朦胧的山色中,我和奶奶穿好衣裳,便緩緩起了床,來到做飯的屋子。
我用凍僵的手把柴火伸進土竈裡,用火鉗子仔細掏了掏柴火下面燒滅的土灰,再用廢棄的紙張引起火來。柴火便生生不息的撲騰了起來,吱吱作響,這便是每日的第一件要緊事:給家裡的小豬崽煮好口糧,我們的吃食便是那鍋裡的紅薯。
這裡的光景,總是和貧窮綁在一起。
村莊裡的人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家裡最多的口糧是小豬崽吃的口糧,小豬長的好,便能賣個好價錢,每當過年又殺豬又能賣豬時,好像貧窮也變得幸福了起來。
每逢年初,我家便要宰殺一頭過年豬,四爺爺,三爺爺,二爺爺都匆匆趕來幫忙,他們臉上都露出久違的笑容。
一大早我便和奶奶忙前忙後,準備着中午的吃食,等殺豬匠把肉切好了,奶奶便拿着豬身上最好的肉放到案闆上,切成薄薄的片,再切一些家裡泡好的姜,蒜和辣椒。鍋裡頓着蘿蔔和新鮮的排骨,那香氣,最撫凡人心。新鮮的豬血可不能浪費,用來做一盤毛血旺當真是極好。
殺豬的事情都已經料理的差不多了,奶奶便讓我泡好了茶水給殺豬的師傅和爺爺們送去。他們來不及擦手,咕噜咕噜一大口的喝着熱茶,身體頓時感到暖和了很多,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着笑容。
席間,四爺爺幽幽的呡了幾口小酒,便說起了三十年前的往事。
那時候家裡有五個弟兄,一窮二白,每個家裡連口糧都沒有,我爺爺是老大,爺爺結婚最早,結婚了便分了家,每天都在地裡勞作,可還是窮的叮當響,也不知道為什麼不像現在,地裡的莊稼就是參差不齊。
那一年四爺把自己的小拇指都吮吸的隻剩下了骨頭。爺爺于心不忍,拿出家裡唯一的兩天口糧給了四爺爺,四爺爺才活了下來,爺爺和奶奶還有爸爸,活生生的餓了二天。講起這些事,四爺抹着眼淚。爺爺拍着四爺爺的肩膀說:“都過去了嘛!現在都是好日子,隻要人勤快,好日子永遠都是咱們的!”
後來,我家在縣城買了房,家裡的地便閑置了,爺爺說三爺爺家的兩個孩子都還沒有結婚,家裡最是困難,便把地給他們拿去種。
我隻記得三爺爺在離我們家不遠的空地上種了好大一片青皮兒梨樹,那果子皮兒薄薄的,綠得透亮。我和弟弟總是調皮的,那梨樹不高,我們常常坐在樹上,把梨子皮兒啃下來,一口咬下去,那香甜的汁水打濕了小手。
三爺爺見了我們總說,爬樹可要小心些,不要浪費,吃多少摘多少。後來,我見三爺爺摘了梨,把每個梨子用毛巾小心翼翼地擦了又擦,那梨子被擦的锃亮,然後輕輕的放進了墊了紙的背簍裡,我才知道這些梨本是要拿去鎮上賣的,他們一家人都舍不得摘來吃,這是他們一年的生計。
二爺爺,不僅有文化而且見識廣博,他總是會給我們講很多新奇的故事,我和弟弟常常跟着他下地,纏着他邊勞作邊講故事。我還依稀記得一個羽化蛟龍的故事。
“相傳在遙遠的一個村莊,孩子和母親相依為命,這日,母親像往日一樣去河裡挑水,可奇怪的是缸裡的水怎麼也裝不滿,一看缸裡居然有一顆夜明珠,閃閃發光,小孩兒覺得好奇,拿了出來,沒想到不小心誤食了那夜明珠,小孩兒覺得口渴,便一直喝缸裡的水,母親便不停的從河裡挑來水,都被喝幹了,母親累的倒在了地上,便對兒子說,兒子,你要是渴,你就去河裡喝吧,小孩兒便急忙的跑到河裡喝了三天三夜,把河裡的水都喝了個精光,後來就消失了。”
母親便去河邊尋他,卻見到一隻巨大的蛟龍盤旋在她上空。原來他的兒子竟然羽化成龍了,從此,小村莊風調雨順,萬物欣欣向榮。
在這個封閉的小村莊裡,這樣的故事新奇的足以讓我們亢奮好幾天。
後來,二爺爺病逝,享年四十三歲。
或許就像他講的故事一樣,他肯定羽化成了天上的神龍,在天上庇佑着這個他深愛着的小村莊吧!
沒過幾年,爺爺也得了重病,四爺爺從老家奔波了一天,專程來縣城看望爺爺,還帶了一些錢,說是幾個弟弟的一點心意,爺爺怎麼也不肯收。
後來,不幸的是,在那快要過年的日子,爺爺也永遠的離開了我們。在爺爺的葬禮上,幾個爺爺忙前忙後,不是打掃家裡的土壩子,那壩子前深黃色雜草長得快有我高了,幼年離開時它分明才發着綠幽幽的小芽,就是在把家裡的桌椅擡到院壩,那些桌椅壓彎了他們的脊梁,我才發現他們的頭發已經斑白。
他們的兒女們也跟着幫襯着,那熱氣騰騰的飯菜,好似撫平了一切傷痛,寒冬的冷風如刀,一次又一次的割到人的臉上,讓人疼痛難消。
人的生命總如昙花一現,生離死别,如盾刀割肉。或許,他們隻是偷偷藏在了這世間最珍貴的東西裡,和我們捉了一次迷藏,終将永生伴你我走在世間的每一寸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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