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

世間一切皆遵循守恒定律。

風來過,總會走。雨下了,總會停。太陽升起,總會落下。

神明擁有幹擾平衡的能力,所以為了守恒,神明總會在某個時間消失。

我從前并不相信。


我在靠近海的岩石裡出生,生我養我的那片海是我見過最美的海。

海水像寶石那樣擁有純淨的藍,每一次拍打在我的原身時,我總能感到沁人心脾的舒爽,冰冰涼涼,像是綢緞。

海裡的生物都美得不像樣子,他們的聲音和着海浪,像是從幽谷中傳來,餘音繞梁三日不絕。

他們在海裡時,藍色澄澈的水掩映着,身體溫柔絲滑,像世間最美的情絲織成,惹人歡喜;他們浮出海面時,在陽光照耀下熠熠生輝,七彩流光斑斓,每朵鱗片都是大自然傑出的工藝。


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有了神識,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有了人身,我坐在岩石上,看潮起潮落,雲卷雲舒,看我身邊纏綿的風,和身邊向我讨撫摸的可愛生物。

我有時喜歡哼着些曲調,海裡的小動物們總會循着歌聲在我面前翩翩起舞。我輕擡手,可以控制海水伴他們起舞,我再擡另一隻手,可以出現一縷陽光為他們照耀。

我喜歡身邊的所有事物,也可以輕松的控制風雲變幻,滄海桑田。


那時我還不知道自己是神。

直到有一天,人類來到我的身邊,他們說我是無上尊敬的神,給我穿人類的衣服,跪拜我,稱我為“阿海神”。

他們待我很好,他們的語言很有意思,我喜歡和他們說話。

他們很辛苦,也很善良,他們會吃海裡的小生物,但那是為了生存,不會破壞海裡原來的平衡。

所以那時我像喜歡海裡的生物一樣喜歡他們,甚至有時因為我們長得相近,而偏愛他們。

有時他們需要雨,我會降下冰涼的雨水,有時他們需要陽光,我就會撒出一片金黃。

這樣的日子過了很久,他們的壽命太短,我看着他們一代代交替生長,小孩子們出生時都很可愛,我每次見到新生兒都會前去撫摸他們的額頭。

像我從前撫摸海裡的生物一樣。

他們稱這為“賜福”。

我莫名喜歡這個詞語,也以為自己可以一直和這些可愛的人們共同生活下去。


可是事情并沒有像我想的那樣發展,他們進化的太快了。不是身體,而是智慧。他們學會制造各種各樣的工具,工具越來越複雜,越來越龐大,他們也越來越不需要我的幫助。

我難得感到自己不被需要,終于想起應該回海裡看看。

可當我站在海前,那不是我的海。

藍色不再,變成肮髒的濁色;海裡歌聲不再,變成刺耳的聲波;陽光竟也變得渾濁,照着海面隻映出一陣油漬。

海裡的小生物變得呆滞,變得醜陋,遊得越來越慢。

我不敢相信,卻看到每片海都是這樣,我想洗去那些惡臭的油漬,我瘋狂降雨;我想讓海水重新變得舒适,我瘋狂撒出陽光;我刮起狂風,我揚起大浪,我下起暴雨。

不知道持續了多長時間,海似乎有那麼一絲好轉,代價是我從未有過的疲憊,和海底生物被海浪掀起又落下的痛苦。

我想起“賜福”這個詞語,突然覺得好笑。因為我不是福氣,我沒有守住生我的海,還助長了人類的發展。

我感到荒唐,無盡的愧疚快要淹沒我,我想要贖罪。

我不顧身上的疲倦,我飛去南極,化掉那裡的冰,讓遠古的細胞重獲生機,我又飛去北極,同樣融化那裡的冰,放走那些本已塵封許久的細胞。

我知道我的行為很危險,它們是惡魔,将會給人類帶來災難。但不拖住人類發展的腳步,任由他們下去,卻也萬萬不能。

我其實很笨,活了這麼多年,和我朝夕相處的那些人類總說我很多事情都想不明白,我隻是笑笑以回應。我隻是一塊頑石,我知道他們很複雜,但我潛意識不想明白他們中間的彎彎繞繞,我隻喜歡指尖的風,和那一串串晶瑩的露珠。

做完這些我想回到最初的出生地。我所能想到的隻有懲罰,沒辦法拯救,因為我沒有能力淨化。

但我終于沒能回去,我活了太久,突然大規模的破壞大自然,我太累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失去了意識。

時間過了很久很久,幾乎和我之前活的一樣久,我才終于醒來。

但我已經不能動了,我似乎又變成了一塊石頭,我身邊很喧鬧,是人類的聲音,他們在說些什麼?太久了,我已經沒辦法辨别。

隻是隐約聽到我在一道門前,人們來來往往,有時會蹭到我。

突然一道清晰的聲音鑽進我的耳朵:“你看你,把那石像上靠着的掃帚都弄掉了,快撿起來!”

“對不起媽媽,我這就撿。”

接着我感覺身上靠上了什麼東西。

原來,是這樣嗎?

原來有一天,神明也會被制成門口的銅雕塑。

唯一的作用。

就是擺個掃帚。

我不明白,到底是人類太強大,還是我太沒用。

又或者,其實我隻是一顆頑石?其實這一切,都隻是一場夢?

end

...

保護環境,别讓神明變成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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