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先生,我對你蓄謀已久

用文字記錄人間百态。

——彭齋

【一】

我認識文先生時,他單身。

後來他戀愛了,還在朋友圈官宣。

我瞧着礙眼,拉黑了他。

因身體緣故,我轉了行,每天朝九晚五。

廣告圈子那些人那些事,漸漸也就淡了。

朋友婚宴,再次相見。

我坐在新郎嘉賓席,越過舞台走廊,在花束中,遠遠瞧見坐在新娘嘉賓席的文斐。

一個人。

身邊沒有女伴。

許是臨時有事來不了。

他越發清減,穿身白襯衫,剪頭碎發,靜靜坐在那兒,微笑鼓掌,眼神跟随着新人行進路線。

終于,我們隔着長長的舞台走廊,在新娘婚紗拖尾的擺動中,視線相撞。

我想躲,又舍不得。

回望着他,大眼瞪小眼,頗有壯士斷腕的悲壯。

婚禮畢,新娘抛手花。

她沒有抛,直接走下來,将手捧花交到我手裡:“把我的好運氣分享給你,你一定會遇見對的人哦!”

我收了花,下意識擡頭去找人。

原本的座位已經空了。

酒過三巡,明天還要上班,我提前離席。

走出酒店大堂,初春的風帶着些許寒意,吹得我快起雞皮疙瘩。

沒辦法,想着這麼重要的場合,為了體現對朋友的尊重,我特意穿了連衣裙,還踩了雙5厘米細高跟。

好看是挺好看,就是有些冷。

“去哪兒,我送你。”

他沒走。

出現的時間剛剛好。

此刻是晚高峰,網約車平台遲遲無司機接單。

“東城,順路嗎?”

他點點頭,笑了起來:“送你,天涯海角都順路。”

還是從前那輛車。

我本來想開後排車門,被他調侃:“怎麼,把我當司機啊?”

于是隻能坐上了副駕。

前排杯架放了杯飲料,蜂蜜檸檬水。

解酒用的。

他似乎笃定,我會上車。

“這不是怕你女朋友知道了,多想。”

他細長的手拿起蜂蜜檸檬水,插上吸管遞過來:“本人單身,造謠轉發超過500要被抓的哦!”

“嗯?你們官宣才不過一年,就分了?”

“一年?”他似乎有些迷茫。

許是酒壯慫人膽,我适時提醒他:“去年520那天,你們才官宣,到今天也不過346天……”

大意了。

我說這麼具體做什麼。

倒顯得心思不純。

他那眼神,分明是看傻子,似乎還松了口氣:“原來如此。”

他在暗示什麼?

可我不敢猜,低頭喝着檸檬水,想連藍牙聽歌,剛打開手機就自動連上了。

車内隻有那首張傑的《他不懂》,單曲循環。

久别重逢,明明有很多想問的,到了嘴邊,終究沒能說出來。

也是,要怎麼敢再相信呢?

如果有那麼一個人。

會在生理期時提前準備好紅糖姜茶。

爬山時會鼓勵你堅持,甯願掉隊也要守着你,陪你登頂,共賞燦爛煙霞。

會替你擋酒,避免不必要的騷擾。

在你受委屈時替你出頭。

……

如果真有那麼一個人,會為自己做這些事,那是不是說明,至少對方是有些喜歡的?

曾經我也這樣認為。

直到我們露營歸來的第二天,就在5月20日那天,文斐在朋友圈官宣。

文案隻有三個字:“我的ta”

配圖是一個女生的側影。

我認得,那是他們公司的AE小萱。

明明前一天,他還在和我,躺在草地上看星星。

那時我問他,如果有女朋友了,我們還會不會是旅遊搭子?

直到現在,我都清楚記得,他說暫時沒有喜歡的人。

我對他說的話,總是深信不疑。

當時我覺得,看來是自己不夠努力,但是沒關系,來日方長。

可第二天,就看到了他官宣的信息。

并不是沒有喜歡的人,隻是為了搪塞我,随口說的托辭。

原本編輯了大段文字,想要發給置頂欄的某人,再看着桌上精心包裝的禮品盒,突然覺得自己很可笑。

删除文字。

取消置頂。

把他拉黑删除一條龍。

将禮物退貨。

整個過程,不到一分鐘。

從滿心歡喜到心灰意冷,連24小時都用不了。

原來,我不過是誤入别人魚塘,獲得片刻歡愉,誤以為是天賜良緣。

人啊,到底不能太貪心。

文斐估計以為我和從前一樣,容易心軟。

需要我時,召之即來。

不需要我時,轉身投入别人懷抱。

可時間不停往前,我也在長大。

有句話怎麼說來着,往前走,一直往前走,别回頭。

快到公交站台時,我叫住他:“就到這兒吧,我男朋友說快到了,謝謝你!”

我清楚看到,他原本上揚的嘴角,凝住了。

到站後,他最後一句話是:“要不,加個微信?”

我搖搖頭:“不了,我男朋友會吃醋的。”

看到他臉上的落寞,我内心升起一種大仇得報的快感。

我葉離,是個小氣鬼,有仇必報。

【二】

朋友曾對我說,其實每個人之間,都是見一面少一面,緣分餘額不足,就自然而然見不到了。

我想,那或許就是我和文斐的最後一面。

那麼就此别過,不必再挂念。

我躲在公交站台内。

風有些大。

夜空中,星光點點。

哪來的一陣雨,模糊了雙眼?

“上車。”

是他。

他為什麼折而複返?

我擡起頭,淚眼朦胧。

他跑下車,過來拉我。

我們拉扯間,後面被堵的車按着喇叭催促。

他敗下陣,低聲懇求:“風大,會感冒。乖,讓我送你回家,好麼?”

我側過頭,望向車窗外,一言不發。

他也沒有開口。

真丢臉啊。

剛才明明放狠話,沒想到居然被他看到最狼狽的樣子。

總想為挽回自己的形象做點什麼。

“我男朋友他……臨時被叫回去加班了。”

“嗯。”

“有機會,我介紹你們認識。”

“好。”

……

如此這般,應該顯得很真實?

該做的都做了,許是真的累了,我閉上眼沒多久沉沉睡去。

被路過車輛的遠光燈閃醒時,發現車停在東城體育館附近。

他不在。

他坐在路邊花台那兒,靠在一棵大樹旁,抽着煙。

一圈又一圈的煙霧,将他的神情掩蓋住。

暖黃色路燈打在他身上,多了幾分孤寂。

其實,我還是很想問他一個問題。

可又怕聽他親口說出答案。

真矛盾。

“怎麼不在車裡抽?”

他見我過去,急忙滅掉手中的煙,神情像做錯事的小孩,無助且可憐:“我……我不是故意要抽的……你别過來,煙味太大,你不喜歡……”

眼睛濕漉漉的,讓我想起曾經養過的小狗狗。

他還記得,我聞不來煙味。

我走到他身邊,正要坐下,被他攔住。

他脫下外套鋪在花台上。

路燈倒影下,我們的影子糾纏不休。

或許,是朋友的手捧花,給了我孤注一擲的勇氣。

又或許,酒精會使人麻痹,變得不清醒。

今晚,我想要一個答案。

“為什麼回來?”

時過境遷,沒想到我竟然也能坦然面對他。

曾經踮起腳才能夠得到的人,如今就坐在我旁邊。

他猶豫着,沒有說話。

我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算了。

早該知道的。

他本來就是這麼一個人。

最喜歡沉默。

從前我确實很迷戀他。

惜字如金,獨來獨往,顯得神秘。

我們是校友,同校不同系。

那是一次公開課,我來晚了,坐在最後排。

本來規律的經期,突然提前,察覺到時,已經來不及。

我隻能一直挨到衆人散去,等室友來支援。

他是過來關門的,見我沒動,從講台徑直走來。

我發誓,我沒有故意渲染。

隻是在我人生最窘迫的時候,剛好有那麼一個人,從天而降,對我伸出援手。

對于情窦初開的我而言,用淪陷二字毫不為過。

他讓我坐一會兒,出門回來時,脫下外套遞給我:“東西在兜裡,你先去衛生間處理下,這裡有我。”

他的藏青色外套,藏着陽光的味道。

等我回來時,座位已經擦洗幹淨,他也離開了。

他的外套,被我珍藏進衣櫃,隻希望以後有機會能親手還給他。

後來,我開始暗中尋找他。

他不認識我。

我卻對他了如指掌。

我見識過他在辯論賽上的犀利,用最平靜的語氣說着最狠的話,邏輯缜密,将對手逼得啞口無言。

記得他習慣在圖書館七樓右側最角落的位置學習。

知道他是為了喜歡的人,從北方來到南方。

可惜他來晚了,他喜歡的人已經有了男朋友。

壯士對我說起他那段往事時,忍不住歎氣:“其實學長人超好,長得帥又溫柔。就感覺有點遇人不淑,後來談戀愛也被甩,可慘了。”

忘了說,因為和國學社社長的私交,他偶爾還會兼任社團禮儀指導。

沒辦法,誰讓人家雖然是金融系,但精通曆史,對古代禮儀十分了解。

那是國學社第一次舉辦漢制成人禮。

壯士主動報名當笄者。

按禮制要求,還得有一男一女扮演笄者長輩。

得知文斐扮演老爺,我有了想法,哄騙壯士邀請我當夫人。

在彩排前一晚,我躺在床上,演練了各種同他打招呼的語氣。

正式見面那天,我鼓足勇氣,主動開口:“老爺你好呀,我是這次壯士成人禮的夫人。”

許久,才聽到回應。

他從台階走下來,站在我面前,拱手作揖,桃花眼藏不住的笑意:“如此說來,我該道聲夫人好?”

“不敢不敢,本來想說我是壯士的娘親,怕她追殺我。”

他是順着我的話打招呼。

我卻滿心歡喜。

他果然是很溫柔的人。

就是有點悶。

從學校到工作,我們一直保持聯系。

後來陰差陽錯,我們成了同行。

因為忙,彼此隻能在微信上聊天。

難得有空了,我總會裝作不經意間,在各種場合同他偶遇。

是的。

文斐從來不知道。

那些他以為的偶然,都是我的蓄謀已久。

爬山、徒步、逛展……

其實這些,我都不喜歡。

通通報名參加,到現場才裝作剛發現他也在。

都說暗戀是一個人的狗血大戲。

我精心編排了一幕幕劇情。

隻為見到他。

我們越來越熟悉。

可很奇怪。

他總是忽遠忽近。

有外人在時,他會刻意同我保持距離。

我們獨處時,他又會離我很近。

倒不是想PUA我。

相反,無論何時,他都會無條件支持我,鼓勵我。

想來溫柔是把最鋒利的刀。

才會将我千刀萬剮。

直到他520官宣。

我終于舍得清醒。

本來以為終于放下,可今晚,他的折而複返,讓我真的看不懂。

他心裡到底怎麼想的?

“下周末,他們約了去徒步,你有時間嗎?”

“我不喜歡徒步。”

“去北冥山看日出?”

“我也不喜歡爬山。”

“那……”

“文斐,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突然意識到,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就是這樣性格的人,根本不可能為誰改變。

就像我明明能感受到,他是喜歡我的,大家也都知道他對我不一般,所以才愛起哄,想幫我們助攻。

可感情,從來都是兩個人的事。

剛才看他的反應,我在猜當年的官宣會不會隻是一場烏龍。

在他折而複返後,我也能感受到他其實放不下我。

可那又怎樣?

他連一句喜歡我都不敢說。

以至于我剛才的主動,都會讓他受驚,繼續縮回他的安全區。

或者再年輕幾歲時,我确實很享受這種暧昧期的拉扯。

可被工作摧殘過這麼些年,我希望大家能好好交流,不要什麼都讓我猜。

猜來猜去,隻會消耗我的精力和熱情。

“文先生,其實我對你蓄謀已久……”

當我意識到,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想見到他時,突然就釋然了。

也不管他什麼反應,将這些年對他的感情一一道來。

甚至那些他以為的偶遇,也不過是我的精心策劃。

終于說完了。

他還是沉默。

我知道。

一切該結束了。

“文斐,我說這些隻是想告訴你,以後如果遇到心動的人,别再躲了。”

很久,他才終于舍得開金口:“太晚了,我送你回家。”

他還是老樣子。

我知道他是因為前幾段戀情的失敗,不敢跨出新的一步。

可現實很殘酷,沒有人會一直原地等着誰。

等一個看不到希望的未來。

【三】

到家了。

文斐下車,繞過來給我開車門。

告别時,我對他說,以後别再見面了。

他緊緊抓着我的手腕,聲音有些顫抖,“阿離,學校後山櫻花開了,我們去看看吧。”

“你可以約别人。”

“不一樣的。”

“有什麼不一樣?這些事,誰都可以陪你做。”

“可他們都不是你。”

“那為什麼非得是我?”

他一愣,慌了神。

也許那句話燙嘴。

我趁機收回手。

你看,又是這樣,從來不敢直面問題。

他明明知道,我想要的是那句話。

可就是吝啬,不肯低下他高昂的頭顱。

不肯告訴我他最真實的想法。

我真的累了。

從前,我是對文斐蓄謀已久。

現在,我更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我需要一個可以相互陪伴,彼此傾訴的人。

一個有脾氣,會哭會笑會吵會鬧的,活生生的人。

在我努力朝他靠近的漫長時光裡,他從未想過為我改變,哪怕隻是清楚明白告訴我,他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文斐是挺好。

我也很好。

可我們終究不是一路人。

就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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