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中誰寄錦書來
我有一位朋友。
她是大家閨秀,雲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她是風流女子,喝酒賭博,自是花中第一流。她經曆過那個動蕩的年代,夫死捐軀,國碎家亡,獨處庭院一角之中,恍然閉上雙眼。任憑北風,将淚痕一遍遍吹幹。
她是詠絮之才,在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教條之下,有幸讀上了詩書。在婦容的要求之下,她卻不滿于束縛的牢籠,屢屢做出不少事來挑戰制定的三從四德,比如說她的好賭,比如說她的好酒。許多沾染上惡習的人,常常深陷其中不能自拔。賭徒幾乎沒有不悔之人,可她賭了一輩子還真沒後悔過,因為她總是赢家,賭博賭一輩子從來不輸的人,大約除了她,還真沒有第二個。她時常喝的酩酊大醉,不省人事。人們罵她不守婦道,她搖搖頭,大笑,就算喝醉了酒也要醉得風雅,醉得脫俗,醉得楚楚動人,醉的流芳千古,捧觞别有娉婷。
幸好,未婚之時,有長輩的寵愛,出嫁以後,有丈夫的縱容。
她是一個非常幸運的女人,在女性地位那樣卑微的時代,她卻有幸生在了一個開明的家裡。遇到了一個開明好丈夫,婚後二人齊頭眉案,她不僅僅是一位妻子,更是丈夫志同道合的朋友。
上天擅妒,非要把圓滿變成支離破碎,在命你用半生的心血去彌補。本是琴瑟和鳴的生活之下,戰争的爆發猶如平地風雷,震碎了世人的平靜,改寫了無數人的命運。
在血雨腥風的那段日子裡,她無奈抛棄掉的幾十年來積累的家産——無數舊文書,她不得不忍痛割愛,揮淚告别這朝夕相處了一輩子的寶藏,在戰火紛飛,十幾間屋子的收藏品在一瞬之間化為灰燼。
丈夫響應政府号召,準備前往抗戰。在逃難途中相依為命的夫妻,再一次面臨了人生不可知的離别,心中的擔憂與叮囑,最終化為現實。 七月末,丈夫為國捐軀。兩人注定無法成為弄玉與蕭史,白頭偕老。
天上人間,再也無人和她一起踏雪尋梅,再無人和她一起烹茶賦詩,再無人和她一起歸去來兮。在步入老境之時,一個人,被孤苦無依的扔在這個看不到光明的世界上,從此厚重的絕望與哀愁如履随行。
在含辛茹苦,孤苦伶仃的逃難生活中,他最大的精神依靠也許就是丈夫留下無幾的收藏品,每次儲物思人,她都不禁悲從中來,恍若他依舊在世,可墳前的樹木已經長到可以雙手合抱。
她再也不是那個一味沉浸在閨房哀樂的小女人,她見識到了風起雲湧的戰争,感受着國家滅亡的人民苦難,咀嚼着逃難生活的辛酸悲苦。她的心裡裝着的,不再是個人的喜怒哀樂,而是國家的命運起伏。
在奔波旅途的日子裡,她度過了最後的歲月,在此期間,她忍着身心的劇痛,完成着一項未盡的事業——編撰《金石錄》。
是的,在戰火還未侵擾的此地,風光旖旎,也許并不輸給故鄉的壯麗河山,可是此時的她心裡已經積聚了太多太多的悲哀與憂愁,摯愛的國家,山河破碎,摯愛的親人,天人永隔。重視自己的才華橫溢,也隻能在這風俗殊異的他鄉,寄托着自己悲涼的晚年,化作哽咽與淚水,凝為一句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如果這是一場夢境,那能不能就此醒來?醒來之時依舊還是在小閣樓的窗邊,隻是梳妝之時不小心睡了一覺,身後的丈夫淺笑的打趣一句,她也隻是那個敢批東坡詞的女子。
這個用一生時間尋尋覓覓的女子,用盡一生的心血尋覓着人間的真愛,理想的桃源,事業的輝煌,個性的自由,縱使結局憂郁得像一汪不圓滿的月,她用她的清高孤傲,智慧血性,如銅牆鐵壁般束縛着自由的社會中,書寫着自己的聲音。
她叫李清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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