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妖鈴】第五回:報恩塔鶴仙抖羽

客棧距白塔尚有千米之遙,四人沿着屋檐飛奔,猶如燕子穿梭,迅捷無聲,惹得街頭衆人驚歎不已。

至白塔之下,鈴聲愈發激烈。

少女回眸一笑,玉足淩空踩踏,已然飛到半空。

“真如仙女下凡!”墨緣不禁贊歎。

“呃……咳咳……”玉靜咳嗽數聲,戳破墨緣心意,“癡呆,傻樣兒!”

話音未落,渡濟手持符篆瞬化流星,直追少女背影。

少女驚異回首,見是一張黃符,徒手接過。

“道長好法術,晚輩佩服。”

少女于半空盈盈施禮。

渡濟微愕,鶴妖竟能徒手接過符篆,可見修為非凡。又見少女化作白鶴,扶搖直上雲霄。

衆人心中暗忖:白塔靈氣充沛,更有祥雲缭繞,按理應為仙家之地,為何有鶴妖出沒?

環顧白塔四周,商鋪鱗次栉比。

四人上前詢問,得知此地名為江城,此塔名為報恩塔,建于南宋年間。

每逢七月初十,附近居民皆來塔下捐贈錢财。

“為何有此習俗,有何由來?”墨緣随即詢問擺攤老者。

“這白塔确有來曆。”

長者撚須一笑,慢條斯理地飲一口涼茶,娓娓道來:

昔日江陽城内,有馮氏夫妻以賣豆腐為生,多年無子嗣。

一日,馮氏往城外雲峰寺燒香,祈求黑臉觀音庇佑降兒生女。

果然次年懷孕,可待到孩子降生之時,夫妻傻眼,隻見兩嬰連體落地,脊柱共生,背連着背。

夫婦請來郎中,郎中以琴弦将兩嬰鋸開,留脊骨于男嬰。

此被救男嬰後高中進士,皇上禦筆親點,授任為泸陽安撫史。

說來也奇,馮大人每逢壽辰之際,背上傷痕總會隐隐作疼。

等到五十歲時,為感念母親救命之恩,便在城中修建白塔,取名報恩塔,以教化城中百姓,不忘父母養育之恩。

“馮大人孝心感天,傳聞塔上仙鶴盤旋,便是上天派鶴仙前來守護孝塔。”

聽畢長者之言,四人舉目望去,果見塔半身有一座牌坊,匾額上書“報恩塔”三字。

似經歲月滄桑,古樸之韻盎然。

“那敢問長者,可曾見過仙鶴化人?”渡濟追問。

老者搖頭:“仙鶴化人?城中雖有此傳說,然并無見證者,多半是以訛傳訛。”

玉靜心下疑惑:方才塔頂明明有白衣少女,而此城住戶至少千餘,難道皆未目睹?

墨緣垂頭翻閱《錄妖書》,未能查得鶴妖來曆,難道并非靈塔之物?

渡濟見墨緣查無所獲,吩咐衆人四處巡查,多方探聽,以期尋得些許線索。

...

因江城東面臨水,隻得追尋南北西三方向。

玉靜與墨緣赴城南,渡濟赴城北,圓良赴城西,至天黑前返回客棧相聚。

黃昏後,絲雨紛飛,雨巷朦胧。

巷中茶館、藥鋪、碑刻、畫坊林立,檐下燈籠搖曳。

二人漫步其間,于街頭品嘗風味,擡頭間,見對面畫坊有書生畫像。

畫坊門前,陳列着數幅白塔圖,圖中皆有仙鶴環繞,其中一幅更見少女于塔頂。

二人心下喜悅,莫非這書生略知一二?

“這位小哥,敢問給人畫像麼?”玉靜進入畫坊詢問。

“畫像,兩文錢一幅。”

玉靜擲下兩文錢,書生擡首見是一位道姑,頓顯腼腆,慌忙擺椅請坐,然後鋪紙研墨,落筆作畫。

墨緣在旁觀瞧那畫像,見畫中鍍上一層橘色,遠方蒼松紅葉,廟宇飛廊,皆籠罩在徐徐炊煙中。

畫中少女容顔清秀,素衣素衫飄蕩于白塔巅,頗有超凡脫俗之感。

“你畫中為何皆有這座白塔?”玉靜詢問。

書生沉吟片刻,慎重答道:“因白塔又稱報恩塔。我每思母親,便以畫寄托……”

聞其言外之意,其母已逝,故以此懷念。

一番交談後,得知書生名叫江思潮,家住城郊月亮岩。因未考取功名,屈身畫坊作畫,以求糊口度日。

言至動情處,江思潮眼眶濕潤:

“曾願有朝一日名列金榜,得以盡孝母親膝下。不料母親遭難,個人功名未就,人生無望,無以寄托哀思。”

“你倒是個孝順兒!”墨緣回話。

玉靜見二人談吐投機,不覺好笑。

二人皆是功名未成,一人為道士,一人為畫師。

話語間,江思潮畫像完畢,遞交至玉靜眼前。

“畫工精妙!”玉靜稱贊。

江思潮腼腆一笑,收拾物件起身。

墨緣臨别贈言:“若是有緣,定當再會。”

江思潮心思驟緊,支吾答應,出門徑往南邊而去。

當晚回歸客棧,玉靜将其見聞告知渡濟,又問此事是否蹊跷?

“為何書生畫中有鶴妖之像,莫非此前相識?”

渡濟皺眉沉思良久。

片刻後,四人決定夜探月亮岩。

月亮岩,為一彎月形山體,每逢十五,月亮自砂岩升起,光明驟放,雪白如晝。

江中月影與山體倒影交錯,猶如雙月浮江,分外醒目。

觀其岩形,其名既為月亮岩,月者太陰,主陰險奸逆,或有妖邪出沒。

岩上有座茅草屋,月色下,門前依稀可見字畫飄動。

不久,見江思潮自茅屋走出,換以幹淨衣裳,匆匆往渡口趕去。

江面忽現蓮花萬朵,猶如花燈,光耀十裡。

又見遠處漂來一隻蓮葉,江思潮徑直踩往蓮葉之上,緩緩向水深處而去。

這深秋季節,竟能開出滿塘蓮花?

話語間尋妖鈴震動,圓良笑道:“此小子,竟與妖精有勾搭。”

遙見江心,忽現一小洲,洲随水漲,水漲洲浮,猶如竹筏飄蕩。

江思潮所到之處,花燈紛紛退避,待進入花叢後,花燈又密集靠攏,随之将其身影淹沒。

“與妖精私會!”

圓良點水而過,欲踩蓮借力,未料蓮花忽收花瓣,将其裹挾花蕊中。

渡濟大呼不妙,揮劍橫劈,花朵隕落。

圓良自花蕊中掙紮而出,渾身沾染花液,半晌才道:“花蕊之香熏人,險些将我悶死。”

“樓宇遙遠,若冒然闖入,恐怕兇多吉少,不如先察看一段時日。”玉靜轉頭言語。

墨緣回道:“師妹言之有理,滿江蓮花,我等飛身過去,必定會受圍攻。”

湖面複歸平靜。

一個時辰後,仍是不見江思潮歸來。

圓良焦急道:“難道這小子已死水中了?”

眼看他此夜難歸,玉靜提議前往江家探查,或能尋得其他線索。

渡濟颔首同意。

推門而入,但見滿屋畫像,又見畫中女子粉面桃花,手捧佛經,祥雲數縷環繞。

“婉靈?”

墨緣觀看畫上題字,又憶起鶴妖容顔,與畫中女子無異。

“定然是鶴妖之名。”玉靜道。

衆人議論片刻。

墨緣自窗台上尋得一幅《盛世奉孝圖》。圖中數百隻仙鶴欲語欲動,展翅若飛……

天明時分,尋妖鈴驟響。

江面白霧逐漸升騰,濃霧愈聚愈多,猶如巨浪,向岸邊翻卷。

瞬息間,江思潮破霧而出,立于蓮葉之上,宛如谪仙降臨,孤高清逸。

待其上岸,江面重歸平靜,衆人尾随他至畫坊。

未及半晌,畫坊内已無畫作,牆角尚有炭火遺留。

見江思潮垂首不語,渡濟輕咳兩聲:“公子為何焚燒畫作?”

“我、我……”。

江思潮張口欲言,眼眶濕潤,猶豫許久道:“諸位果真要對付婉靈?”

渡濟上前端詳,見他骨相柔弱,眉宇灰暗,似是染邪。

“我雖不知諸位為何而來,但懇請信我,婉靈她未曾害人。”

“你何以确定?”

江思潮默然許久後,叙述一段往昔經曆:

十年前,江家人為避戰亂,浮江入蜀,不幸船遭大風,家人罹難。

若非漁民相救,他已沉屍江底。

自江城安定後,他日夜思念父母,見城中建有報恩塔,便每月前來供奉。

報恩塔自建立以來,便有不成文規定:每月收得捐贈錢财,悉數分給孤寡可憐之人。

由于積善行德,婉靈悉數得知。

某日,一隻仙鶴盤旋于頭頂,瞬息間化為麗人,見她自懷中掏出一銅鏡:

“你頭頂五彩光環,此種光暈,唯有孝子方會出現。”

他将信将疑,婉靈莞爾笑道:

“非人人皆能見我,需心清神明者方可。我名喚婉靈,是為守塔白鶴。”

自此,兩人交遊甚密。

旬日後,酒過三巡,他潸然泣下,欲見其母。

婉靈道:“你母在月宮之上,信麼?”

江醉眼蒙眬道:“月宮?此将更不可見!”

“此有何難?我曾習方術,今日當帶你一觀。”

言畢婉靈手取宣紙,陳筆于案,繪月明星辰于其上。

而後揮毫一掃,清風徐來,房内即白霧彌漫,金光驟閃,明月星辰躍然而出。

二人似遊雲端。

婉靈複取幾雙筷子,以繩捆束,笑道:“以此為天梯,可達月宮。”

言畢牽江思潮手臂,攀梯而上。

片刻間,桂花香氣襲來,幾隻彩蝶環繞翻飛。林深處琴音潺潺,如清泉流淌。

樓閣現于眼前,仙霧缭繞。

江思潮隔窗而望,見母正坐窗邊品茗,且有婢女服侍左右。

“母親!”

老母左顧右盼,問左右婢女:“适才是我兒呼喚?”

婢女莫名其妙,未曾見其子身影。

婉靈遂執江思潮飛身至樹,正對江母窗棂。

其母驚喜泣下,急令人迎接。

江思潮悲喜交集:“母親,兒來探望你老人家了!”

其母驚問:“兒,你是如何來的?”

江思潮手指婉靈:“是婉靈施法送入月宮。”

江母審視婉靈,驚言竟有如此能耐。

婉靈羞澀嫣然,上前為江母端茶倒水。

江母喜笑顔開,又令兩人觀察外間仆人,因其後輩無孝道心,以緻每日劈柴春米,辛苦勞作,卻不得有絲毫怨言……

一縷鳥鳴掠過,江思潮止住講述。

天邊霞紅,晨風微涼。

渡濟道:“鶴妖幻術而已,你卻深信不疑?”

江思潮不再答話,關閉畫坊大門,作出閉門謝客之态。

圓良忍不住罵道:“哼,不識好歹,看妖精吸幹你精氣。

渡濟憂心忡忡,猜測是為鶴妖透露消息,令他焚毀畫作。

此時,報恩塔忽見雷電交加,狂風呼嘯。

玉靜見烏雲蔽日,擔憂道:“師兄,此是劫雲!”

劫雲,實為罕見之象,此乃天罰,旨在懲惡揚善,非尋常雷雨可比。

“天劫之威,難以度量,若不速除此妖,恐殃及城池百姓。”

衆人直趨報恩塔,見婉靈立于塔頂,仰望驚雷。

渡濟飛身躍上塔頂,細觀婉靈之面,眉宇間七分嬌媚。

渡濟冷聲叱道:“誘引凡間男子,犯天條,罪該萬死!”

一道青光射向婉靈,化作利刃,直刺心髒。

婉靈不避不躲,任由利器貫穿胸膛,反而笑吟吟道:“我為妖族,遵從本性,無需受何約束。”

“冥頑不化。”

渡濟雙手合十,口中念誦經文。

婉靈嘲笑道:“我乃方山修煉千年白鶴,得雲峰寺黑臉觀音點化,來此守護報恩塔,豈能被雕蟲小技所降?”

渡濟皺眉凝視,但見婉靈白衣獵獵作響,方才一劍所傷之處,竟自愈合。

 “一介鶴妖,何德何能守護孝塔?”

 “我雖為妖,然未嘗殘害生靈。反而傳揚孝悌之道,豈能為禍人間?”

“巧言令色,休要狡辯。”

渡濟一甩衣袖,數十隻紙鶴從袖中飛出。

紙鶴迎風便長,瞬間變成百餘隻大白鶴,張嘴噴火,撲向婉靈。

紙鶴皆由符文煉制,火焰熾熱可比丹陽真火,一旦觸及則皮肉焦糊,痛苦難當。

眼見婉靈躲避不及,渡濟趁機催動法訣,數百隻大白鶴齊齊扇動翅膀。

漫天白羽飄零,宛如雪花紛飛。

白羽如刀,鋒利非常,糾纏婉靈。

婉靈皺眉,仰望天空驚雷,言道:“觀音大士救救弟子。”

話語剛落,雲層遠處鼓樂齊鳴,繼而烏雲翻湧,露出一張清晰臉龐。

不少百姓奔出街頭高喊:“是方山雲峰寺黑臉觀音現身。”

聽聞百姓驚呼,四人皆露敬畏之色,連忙跪伏于地。

隻聽見空中有聲音傳來:

“鶴妖,你既皈依我佛,便要遵循戒律,不得任行凡人俗事。今日,本尊帶你前往雲峰寺,以示懲戒。”

“多謝觀音大士。”

鶴妖垂首,突而喚出兩聲,化作一隻白鶴,飛入雲層。

四周景物忽明忽滅,仿佛置身夢境。

渡濟環顧四周,見報恩塔雲山雲海,不禁道:“我等受騙,讓鶴妖金蟬脫殼。”

話音剛落,四周景緻恢複原狀,鶴妖已不知所蹤。

“天有劫雲,何以有觀音搭救鶴妖,豈不矛盾?方才所見,皆為妖術幻象。”

“膽大妄為,連天意也敢蒙蔽?”圓良大怒。

玉靜道:“不如前往雲峰寺,興許可尋得線索。”

...

雲峰寺,位于方山之巅。

方山由九十九峰組成,遠觀四面,皆呈方形,故得此名。

其臨長江之畔,終年雲霧缭繞,民間又有“雲峰”雅号。

幾人直奔雲峰寺,于環山煙雨中,聞禅鐘清澈,梵唱悠揚,正值僧人早課。

蹑步上階,卻遭遇數僧人橫阻去路。

 “施主,方丈未知來意。尚乞見諒,恕小僧失禮。”守門僧人微笑道。

圓良言欲強闖:“狗屁方丈?甚是無禮。”

渡濟卻勸說道:“方丈早課,最忌打擾,若強闖進入,恐适得其反。”

衆人等到午時,誦經聲方止。

僧人從内啟門問話:“施主可是尋方丈談禅?請移步後院。”

“多謝指引。”

衆人随之轉入後院。

後院甚是清幽,植有菩提松柏,行至幽室,見上坐一白須長髯老僧。

老僧身穿月色僧袍,盤膝打坐,佛珠輕撚,身旁燃香袅袅升煙。

“拜見方丈。”衆人雙手合十行禮。

“阿彌陀佛!”老僧擡起眼皮,悠悠問道,“諸位今日前來,是有何事?”

“我等此來,是欲請教方丈。今日在山腳之下,聞聽有菩薩現世,不知真假?”

老僧搖頭:“此為诳人之計,諸位切莫輕信。”

“我等親眼目睹,菩薩後化青煙,消散空中,豈能為诓騙之計?”

方丈沉吟片刻:“請往黑臉觀音殿說話。”

黑臉觀音殿,以真金鑄瓦柱,旁列萬尊小佛,金光奪目。

民間傳言:觀音于此山顯聖,助貧者壓制豪紳。豪紳憤怒,抓鍋底之灰撒其面上,自此面容漆黑。

半晌,一支竹簽躍出簽筒,方丈蹙眉将簽條遞予渡濟。

渡濟視若秘咒,默然收下。衆人追問簽文,渡濟不答。

四人又匆匆下山。

及回客棧,渡濟道:“鶴妖既為觀音弟子,且錄妖書上無其記載,不如讓其繼續守塔。”

圓良驚詫道:“鶴妖違背人倫,豈可再留?”

“二師弟,慎言。”

渡濟噓聲又言:“報恩塔乃孝道遺澤,須得好生照料,此為觀音大士之意。”

聞是觀音之意,衆人不再異議。

墨緣心稍寬慰,如今婉靈有望保命。

衆人各回房休息,待安排離城時日。

翌日清晨,墨緣遙望報恩塔,塔頂再無仙鶴飛翔,内心失落。又聞渡濟欲去拜别江思潮。

圓良抱怨道:“那家夥油鹽不進,見之何益?”

“誤撞一回,賠禮道歉亦是應當。”

玉靜與墨緣相視一眼,心中皆疑惑,大師兄何以忽生慈悲心?

江畔小巷中,突聞笛聲哀長。

至畫舫門口,見江思潮吹弄竹笛,神情頹廢,衆人至其面前,竟無所覺。

玉靜笑道:“今日畫中缺少仙鶴,失其風韻。”

江思潮擡頭,面色驟變:“何故又來煩我?”

“今日來此,是與公子道别。”

江思潮将信将疑,半晌渡濟取出簽條,告之如其所言,婉靈為觀音弟子,亦為護塔鶴仙。

江思潮接過竹簽細觀,雖不懂符文之意,但臉色漸緩。

“既然如此,恕不遠送!”

渡濟等人拜别離去。

行至半途,渡濟命船家掉頭,将船停靠碼頭。

玉靜不解其意,墨緣心中猜測:“終究不肯放過婉靈!”

渡濟欲言又止:“鶴妖守護孝塔,觀音大士念其善舉,指點修行,誰料鶴妖動了凡心。簽文符篆所言,正是鶴妖執迷不悟……”

衆人皆明其意。

遙望江城夜色,水面倒映萬家燈火。

漁民連夜下網,漁歌泛江,水草飄動。

此時,江思潮緊閉畫坊大門,匆忙向一篷船揮手,搭船往上遊而去。

舟行雲去,漁歌已遠,雲星閃耀于天幕。

當晚,月亮岩下,蓮葉柔光熠熠,螢火蟲高低遊移。

遠處仙鶴群飛來,圍繞江思潮頭頂,咯咯叫嚷。

江思潮眉目舒展,望向紅冠仙鶴。

“婉靈!”

紅冠仙鶴盤旋落地,化為婉靈。

周圍螢火蟲環繞,兩人相擁而泣。

“臭道士已離去,我昨日見他們上船。”

月光下,兩人步入一蓮花骨朵。骨朵随即包裹,往江心而去……

自此,塔上又有仙鶴盤旋。

每逢夕陽西下,紅冠仙鶴于天地間翺翔,或臨江而照,或向天而鳴,更顯靈動秀美。

某日,二人立于蓮葉上,如輕舟浮于水面。

二人踏水而來,蓮葉翻滾,紛紛為其讓道。

婉靈一襲白衣,往來悠然,清冷之美四溢。

此時尋妖鈴震動不已。

“好你個江思潮,又與鶴妖私會。”渡濟收魂鏡即舉于半空。

不料江水穿山破壁,砰然擊岸,隻見一瓢涼水潑來,渡濟兩眼立時模糊。

原來是婉靈施法,引江水湧起擋住鏡光。

待衆人回過神來,見半空一隻仙鶴展翅。

江思潮又見數人,恍惚道:“你等不是離去了麼?”

圓良搶言:“行此苟且之事,還敢談孝道,辱沒讀書人顔面。”

“莫收她,求求你等,莫收她!”

江思潮跪倒在地,苦苦哀求。

渡濟尋思片刻:“你既已放跑鶴妖,便請演一出苦肉計吧。”

言畢抓住江思潮衣襟,直往報恩塔下,迫其跪于塔前。

江思潮強忍痛苦,滿眼怨恨。

直至紅日西沉,仍是不見鶴妖蹤影。

渡濟愈感蹊跷,見報恩塔上刻有諸多石雕,有神獸騰飛,有仙禽盤旋。

他挨遍搜尋,發現其中有幅《盛世奉孝圖》。

石雕描繪馮太守生平事迹,其中祥雲環繞,仙鶴盤翔。

仔細觀瞧,見一隻紅冠仙鶴似在流淚,他立即執劍刺去。

頃刻間,圖中飛出一群仙鶴,驚恐間振翅高飛。

圓良大笑:“竟有鶴妖藏匿,看劍。”

言畢執劍亂砍,衆仙鶴紛紛墜落。

群鶴之間,一紅冠仙鶴展翅向外。

渡濟發出道道劍光,緊随其後。

天空瞬間劫雲再現,伴随狂風勁吹。

黑雲翻滾不止,塵土與雨水席卷塔下。

婉靈眼看難逃一劫,速化人形,立于塔頂。

江思潮雨中高喊:“婉靈,婉靈,你速速飛離,永别來此!”

話語剛落,收魂鏡一道金光飛出。

江急身撲往渡濟,将其摁倒于地。

疾風勁雨間,二人于塔下翻滾,沾土如泥人。

婉靈潸然淚下,化鶴逃離,于驟雨狂風中,其身影猶如浮萍。

幾片白羽飄零塔下。

 “江思潮,誤我大事!”

江思潮冷然道:“幾個妖道欺世盜名,我當去雲峰寺質問一番!”

“此次行事,正是遵循雲峰寺囑托。你觀天象,劫雲密布,可見上天已然憤怒。”

江思潮立于雨中,失魂落魄,茫然不知所措。

忽聽一聲驚雷炸響,紅冠仙鶴自空中跌落。

“婉靈……”

江思潮欲接婉靈,卻被無形之力彈出丈餘。

原來渡濟正念叨簽文密咒,密咒猶如天羅地網,直撲婉靈。

一道光環将她籠罩,逃離不得。

“我等奉觀音之命,将你封印于《奉孝圖》内,從此不得再現人間。”

“此秘咒,乃黑臉觀音親授于我。觸犯天條,休要怨恨!”

婉靈痛得四肢欲裂,于地面上翻滾不已。

江思潮見婉靈,心中痛苦難當。

“我求道長,别再誦讀咒文……”

此刻,婉靈身披光環,長發烏黑披散。

她身軀劇烈痙攣,随光暈往浮雕而去。

江思潮似癫似狂,仰頭咆哮撲向浮雕,似想沖破禁锢。

但每觸光暈,身軀即被彈遠。

眼看婉靈半身沉于圖中。

 “江思潮,永别矣!”她用盡最後力氣道。

驚雷乍響,婉靈蜷縮成一隻仙鶴,直入《盛世奉孝圖》。

“婉靈,婉靈……”

江思潮伸手欲抓,卻是一片虛無。

“公子不必過于傷心,神人鬼妖,各有生存法度,逾越法度,則有悖天意人倫。”

江思潮驟然轉身,一把抓住渡濟衣襟:“人如何?妖何妨?婉靈可曾害人?為何不肯放過于她?”

渡濟閉眼,不再搭話。

江思潮悲怆失魂,目光遊離圖案。

突然間,他以頭猛撞浮雕,一道鮮血,噴濺圖中白鶴。

未待四人回過神來,他已氣絕身亡。

那隻紅冠白鶴見狀,垂下一滴清淚,灑落其臉面。

“何至于此?”墨緣感歎。

渡濟顧視江思潮屍身,言語道:“尋一所在,将江生掩埋。”

圓良取來一木船,沿江水朝月亮岩行去。

于後山一片小樹林中,忽而岩上明月升起,清輝灑于墳頭。

江中月影、山體月形倒影入水,果然如兩月浮江。

隻是水面不再有蓮花冉冉,江面漁民撐着竹竿,将水中腐爛枯枝挑上船去。

“願二人心中,猶有蓮花綻放,攜魂魄以赴淨土。”

墨緣默然道。

報恩塔上再無仙鶴,如孤苦伶仃失女。

磐石上,紅冠仙鶴暈染在烏黑血迹裡,猶如兩人渾然一體,永不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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