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太平廣記選》之王承休（一）

蜀後主王衍宦官王承休，後主以優笑狎昵見寵，有美色，恒侍少主寝息，久而專房。承休多以邪僻奸穢之事媚其主，主愈寵之，與韓昭為刎頸之交，所謀皆互相表裡。

承休一日請從諸軍揀選官健，得骁勇數千，号龍武軍。承休自為統帥，并特加衣糧，日有優給。因乞秦州節度使，且雲：“願與陛下于秦州采掇美麗。”且說秦州之風土，多出國色，仍請幸天水。少主甚悅，即遣伏節赴鎮。應所選龍武精銳，并充衙隊從行。到方鎮下車，當日毀拆衙庭，發丁夫采取材石，創立公署使宅。一如宮殿之制。兼以嚴刑峻法，婦女不免土木之役，又密令強取民間子弟，使教歌舞伎樂。被獲者令畫工圖真及錄名氏，急遞中送韓昭，昭又密呈少主。少主睹之，不覺心狂，遂決幸秦之計。因下制曰：“朕聞前王巡狩，觀土地之慘舒，曆代省方，慰黎元之傒望。西秦封域，遠在邊隅。先皇帝畫此山河，曆年征讨。雖歸王化，未浃惠風。今耕稼既屬有年，軍民頗聞望幸，用安疆場，聊議省巡。朕選取今年十月三日幸秦州。布告中外，鹹使聞知。”

由是中外切谏不從，母後泣而止之，以至絕食。前秦川節度使判官蒲禹卿叩馬泣血，上表谏曰：“臣聞堯有敢谏之鼓，舜有诽謗之木，湯有司過之士，周有誡慎之鞀。蓋古者明君，克全帝道，欲知己過，要納谠言，将引咎而責躬，庶理人而修德。陛下自承祧秉錄，正位當天，愛聞逆耳之忠言，每犯顔而直谏。且先皇帝許昌發迹，阆苑起身，曆艱辛于草昧之中，受危險于虎争之際。胼胝戈甲，寝寤風霜。申武力而拘諸原，立戰功而平多壘，亡軀緻命，事主勤王，方得成家，至于開國。今日鴻基霸盛，大業雄崇，地及雍涼，界連南北；德通吳越，威定蠻陬。郡府頗多，關河漸廣。人物秀麗，土地繁華。當四海輻裂方秋，成萬代龍興之業。

陛下生居富貴，坐得乾坤，但好歡娛，不思機變。臣欲望陛下，以名教而自節，以禮樂而自防。循道德之規，受師傅之訓。知社稷之不易，想稼穑之最難。惜高祖之基扃，似太宗之臨禦。賢賢易色，孜孜為心。無稽之言勿聽，弗詢之謀勿用。聽五音而受谏，以三鏡而照懷。少止息于諸處林亭，多觀覽于前王經史，别修上德，用蔔遠圖。莫遣色荒，毋令酒惑，常親政事，勿恣閑遊。

臣竊聞陛下欲出成都，往巡邊壘。且天水地遠，峻惡難行；險棧欹雲，危峰插漢。微雨則吹摧閣道，稍泥則沮滑山程，豈可鳴銮？那堪叱馭！又複敵京咫尺，塞邑荒涼。民雜蕃戎，地多岚瘴。别無華風異景，不可選勝尋幽。隴水聲悲，胡笳韻咽。營中止帶甲之士，城上宿枕戈之人。看探虜于孤峰，朝朝疑慮；睹望旗于峻嶺，日日提防。是多山足水之鄉，即易動難安之地。麥積崖無呆瞻戀，米谷峽何亞連知？路遇嗟山，程通怨水，秦穆圉馬之地，隗嚣僭位之邦。

是以一人出行，百司參從。千人霧擁，萬衆星馳。當路州縣摧殘，所在館驿隘少，止宿尚猶不易，供須固是為難。縱若就中指揮，自破屬省錢物。未免因依擾踐，觸處淩遲。以此商論，不合輕動。其類蒼龍出海，雲行雨施；豈教浪靜風恬？必見傷苗損稼。所以銮輿須止，天步難移。況頃年大駕，隻到山南，猶不關進發兵士，此時直至天水，未審如何制宜。自當初打破梁原城池，擄掠義甯戶口，截腕者非一，斬首者甚多。非惟生彼人心，抑亦損茲聖德！今去洛京不遠，複聞大駕重來。若彼預有計謀，此則便須征讨。況鳳翔久為進敵，必貯奸謀。切慮妄構妖詞，緻生畔隙。又陛下與唐主始申歡好，信币交馳。但慮聞道聖駕親行，别懷疑忌。其必特差使命，請陛下境上會盟。未審聖躬去與不去？若去，則相似秦趙争強，彼此難屈；若不去，即便同魯衛不睦，戰伐尋興。酌彼未萌，料其先見，原陛下思忖。

蜀後主王衍的宦官王承休，因為很能察顔觀色，與後主十分親昵，深受後主寵愛，承休長得很漂亮，經常伺候少主睡眠、休息，時間長了後主就隻用他一人侍候。王承休常用淫邪奸惡的手段來取悅後主，後主更加寵愛他。承休和韓昭是死黨，兩人内外勾結，狼狽為奸。

有一天王承休奏請從各軍中挑選健壯軍卒，得到幾千壯士，稱為龍武軍，承休自任統帥，并給龍武軍将士額外多發衣服糧草，每天都有豐厚的夥食。然後請求出任秦州節度使，而且說是：“願意替陛下去秦州挑揀美女。”還大贊秦州風土，有很多絕色，并請王衍巡遊天水。王衍很高興，當即就遣王承休持節去秦州赴任，并将所有的龍武軍将士，都作為侍衛部隊随他去了秦州。

王承休到了節度使府衙，當天就拆掉了原來的舊衙門，征發民夫壯丁開采石材木料，新建節度使公堂和私宅，完全按照宮殿的形制。承休又用嚴刑峻法，連婦女都要去采石伐木，還暗中令人強搶老百姓的子女，派人教他們歌舞音樂。又叫人将被抓來的人畫出來，記下姓名，通過驿站加急快遞送往韓昭，韓昭又密送少主。

少主看完畫後，心中狂躁，就定下了巡幸秦州的計劃，并因此下诏說：“朕聽說前代的皇帝出巡，觀察土地是肥沃還是貧瘠，各個朝代巡視地方，滿足老百姓的願望。西秦作為大蜀的土地，遠在邊疆。先帝圖畫了此處山川地理，連年征伐。雖然如今歸屬我國，但還沒有徹底實行教化。如今人民在此開墾耕種多年，聽說軍民們都十分盼望皇帝前去巡幸，以此安定邊疆，這才将省巡的事列入議程。朕選定今年十月三日出巡秦州，并通告中外，使天下人都知道。”

因這件事，朝廷内外十分懇切地勸谏，後主卻不聽。後主的母後哭着勸阻他，甚至以絕食相逼。前秦川節度判官蒲禹卿攔着馬，哭得兩眼流血，上表勸谏說：“臣聽說堯帝設有敢谏鼓，舜帝設有诽謗木，成湯時設有專門管君王過失的人，周朝設有專門警醒己過的鼗鼓。古來的聖明之君，能完美無缺地達到做皇帝應該遵循的規範。想知道自己的過失，征求正直之言。會承擔過錯，反省自身，希望治理人民，建立自己的功績。陛下自從繼承皇位掌握政權以來，承天命當皇帝，喜歡聽逆耳的忠言，臣下也常常犯顔直谏。

先帝發迹于許昌，從阆苑起兵（王建是許州舞陽人，在阆中起兵），在底層經受了許多艱難困苦，在當今龍争虎鬥的亂世中曆盡險難。在長期的戰争中，手掌都磨出了老繭，經常露宿于戰場。用武力在原野上擒住敵人，攻克了無數堡壘，立下赫赫戰功，奮不顧身地奉事唐王朝，侍衛唐皇，才得以成一方諸侯，繼而才建立了國家。如今我大蜀基業宏大，國力鼎盛，疆域廣大，國境到達了了雍州、涼州一帶。國界連通南北，德化達于吳越，兵威吓阻邊夷蠻族。境内很多郡、府，雄關險隘、高山大河也越來越多，物富人豐，土地繁華。在這天下大亂，四海分裂的時候，成就了子孫萬代的帝王大業。

陛下生于富貴，輕易就登上帝位，隻喜歡遊樂，不考慮國家所面臨的形勢。臣殷切地希望陛下，能用名教節制自身，用禮樂來警誡自己，遵循道德的規範，接受師傅的教訓，知道江山來之不易，多想想人民生活的艱難。愛惜高祖（指前蜀開國皇帝王建）費盡心機開創的基業，象唐太宗那樣主持國政。将尊崇賢人，遠離美色永遠記在心裡。沒有根據的話就不要聽，沒有廣泛征詢意見的計謀就不要用。欣賞音樂時也要考慮音樂的規勸任用，多用三面鏡子照照自己（指唐太宗的以銅為鑒、以古為鑒、以人為鑒）少在各處園林亭閣歇宿，多看前朝的經史典籍，更要提高自己的威望，用來實現更遠大的理想。不要沉迷在聲色之中，不要讓酒精麻醉了自己。多親理政事，不要放縱自己，遊手好閑。

臣暗裡聽說陛下想離開成都，去邊疆巡遊。天水十分遙遠，道路艱驗難行，棧道仿佛就在雲邊，險峻的山峰直插宵漢。稍有點雨就會摧毀棧道，稍有點泥石流就會阻斷山路，怎麼能使皇帝的鸾架通過，哪裡經得起坐騎的踐踏？而且天水離敵境（指後唐政權）近在咫尺，邊塞又十分荒涼。當地蠻夷蕃戎和漢人雜居，地方上又多毒氣，并沒其它别緻的華麗風景，不值得去那裡選佳麗探美景。隴州河多發悲聲，胡茄的聲韻也多幽咽。軍營中隻有穿着盔甲的将卒，城樓上盡是帶着武器的士兵。探察敵營就在孤峰之上，每天心懷疑慮。看着敵旗就在峻嶺之上飄動，時時都要提防。那裡山多水險，容易被敵人利用制造變亂，破壞安定。麥積山沒什麼可以觀看留念的，米倉道之險又不次于漣、洳二水。這條路所帶來的隻有嗟歎埋怨，是秦穆公養馬的地方，隗嚣（東漢初年的軍閥）割據自立的險地。

現在因陛下一人出行，百官都得跟從。成千上萬的人簇擁着，象流星一樣飛馳。沿路的州縣飽經戰亂摧殘，所經的館驿都十分狹窄簡陋，連休息都十分不易，供給更是極為困難。縱使一切由朝廷居中指揮調度，也是使用所屬部門的錢物，也難免因此引起騷擾破壞，而招緻最嚴厲的刑罰。以此推斷，陛下不應該輕易出動。這就象蒼龍出海，行雲施雨，又怎能風平浪靜？一定會損傷禾苗莊稼。所以天子車架一定要停下來，皇上居止難以輕易移動。

何況往年皇上大駕，隻到過山南一帶，還沒有驚動軍隊護駕。這次去天水，還不知軍隊要怎麼安排。當時攻破山南一帶原屬後梁的城池，掠來義甯郡的人口，當地人被砍掉手腳，斬去首級的人也非常多。不但使那裡的人民産生了仇恨心理，也損壞了皇上的美德。如今秦州離後唐都城洛陽不遠，聽說皇上大駕又要來，如果他們早有預謀，就會趁機征讨。何況鳳翔的敵軍一直保持着進攻态勢，一定早有謀劃。

臣十分擔心有人會虛構謠言，緻我與後唐産生嫌隙。陛下剛與後唐皇帝締結友好，書信禮品互相往來。隻是擔心他們一旦聽到陛下親巡秦州，又生出疑慮之心。他們一定會特地派來使臣，請陛下在邊境上會盟。不知陛下去還是不去？如果去了，就象當年秦、趙兩國在渑池會時争強鬥勝一樣，雙方都難以屈居人下；如果不去，立刻就象魯國和衛國一樣，出現不和睦的狀态，戰争随時都可能爆發。現在應趁這事還沒發生，先想到這種可能，請陛下考慮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