螞蚱籠籠

鄭重聲明:此文系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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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寨塬上的麥子大概直到農曆六月底才能真正成熟,在這之前,隻能如同毛主席詩詞寫的那樣,“喜看稻菽千重浪”,七月初才能看到“遍地英雄下夕煙”。

“夜來南風起,小麥覆隴黃”,麥子黃了,但是對于貪玩的孩子們來說,最重要的是能夠看到傳說中的小玩意兒——蝈蝈。

邵寨塬人對于蝈蝈和螞蚱還是分得清的——綠色的是蝈蝈,灰色的是螞蚱。蝈蝈是在唱歌, 隻在天氣最熱時放開歌喉。螞蚱是在叫喚,晚上出動,趴在荊棘叢裡“唧唧複唧唧”。

天晴的時候雲朵才最好看。藍色的天空是一片幕布,雲彩像極了羊群,也像極了棉花,或者說棉花糖。天底下是一望無際的麥田,但層次還算分明,地壟上長滿了花花草草,算是給一塊塊麥田鑲嵌了一道道花邊。

金黃的麥田,随風起伏,發出唰唰之聲,仿佛麥粒碰撞麥粒,金葉子碰撞金葉子。太陽升得老高老高,将酷暑暴虐的一面展現得一覽無餘。遙看陝西的村莊,模模糊糊,水汽被蒸騰,大地被炙烤。萬物無聲,隻有熱浪滾滾,除了偶爾短促、急促的蝈蝈的歌聲。這歌聲永遠吸引着小孩子們的耳朵與腿腳,牽引着他們求知的好奇心和緊繃的心弦。

用邵寨話來形容,這叫做“焦”,讀作四聲,意思是隻要天氣越熱,氣溫越高,那麼蝈蝈歌唱得就越歡實,就越響亮。幾個小朋友蹑手蹑足,彎着腰,伸着頭,于萬萬千千個金黃色的麥穗上找尋到那隻綠色的蝈蝈。這樣做其實和大海撈針完全沒有區别,因此我們常常無功而返,落了個兩手空空,但内心卻永存着希冀與盼望。

但大人們從不會忘記自家的小崽子,一直把孩子們的愛好、樂趣當做大事來辦。我們唯一能夠見到的蝈蝈,大多是大人在刈麥的時候機緣湊巧之下抓到的。有的大人為了抓到蝈蝈,還被鐮上的刀鋒割破了手腳,這些都是我打小聽過并且見過的。

抓到了蝈蝈,該怎樣寄放呢,也就是得給它們造個窩,安個家。這時候邵寨塬上一項古老而又傳統的技藝派上用場了,那就是編螞蚱籠籠。

“矮個子裡面選将軍”,從一捆麥子裡挑選那些個頭高的,揪掉麥穗,然後将這些小麥稭稈松散地放在清水之中,進行連日的浸泡。待到小麥稭稈變得綿柔之時,撈出來晾幹。準備一根八号或者更細的鐵絲,使之彎曲成一個圓圈。然後将柔韌的小麥稭稈纏繞這個鐵圈,兩頭拉直,交由一個人用力拽着。一根根小麥稭稈被拿起,彎曲,纏繞,拉直。漸漸地,一個簡易的螞蚱籠籠完成了。收尾就是将兩手拽的那把小麥稭稈用線繩紮起來,然後挽在一起,方便懸挂在樹枝上,綠蔭下。

一個人拿着螞蚱籠籠,另一個人扒開小麥稭稈,第三人抓住蝈蝈,将它塞了進去。

蝈蝈吃什麼呢?葫蘆花。

2016年3月份,我寫了衆多關于花的組詩,其中一首就是《葫蘆花》:

一條藤上十朵花,此花說來最奇葩。

隻有母花才結果,卻把公花喂螞蚱。

此外還有我們采摘的野菜,以及出自田地的蔬菜,大多是鮮嫩的寬闊的菜葉。

蝈蝈喝什麼呢?露水。

食指于1968年寫了一首《相信未來》,其中有這麼一句——“當我的紫葡萄化為深秋的露水”;1500多年前初唐詩人虞世南的《蟬》中也有這樣一句——“垂緌飲清露”。我想,邵寨塬人對于蝈蝈飲水的知識大概來源于此吧。

夏季溫度很高,螞蚱籠籠即使挂在大樹底下,處于陰影當中,露水以及菜葉所含的水分很快就會被蒸發出去,于是為了給蝈蝈的“花房”降溫,順便給蝈蝈補充水分,就需要采取“口含清水然後噴發”的方式來讓螞蚱籠籠上挂滿晶瑩透亮、滾圓欲滴的水珠兒。

既然是用來裝蝈蝈的,為何叫蚱籠籠呢?原因再也簡單不過,蝈蝈乃是稀客,螞蚱才是常客。一句話,蝈蝈可遇而不可得。

蝈蝈和螞蚱相似的一點是,族群當中都有“帶刀侍衛”,也就是腹部最後長着一把“鋼刀”,看起來很像武俠片裡的刀客。

螞蚱通常晚上出沒,叫聲出賣了自己,也許是在求偶,也許是在炫耀,總之不可能不叫。這等于是在給天敵“通風報信”,于是“黑手黨”聞風而動,這其中就有父親與我。

抓螞蚱這活兒還是父親帶着我去幹的,一旦靠近灌木叢,它們立刻警覺,“偃旗息鼓”,但是别急,隻要你耐心等待,不一會兒總有螞蚱忍不住寂寞,張開嘴就吼起“信天遊”來。于是我們立馬打開礦燈,畢竟晚上沒有光線,漆黑一片,人沒有長“夜眼”,根本看不清任何細節。

螞蚱很是狡猾,知道自己已然暴露就會用力伸腿一跳,一下子跳到了光圈之外。這時候就得看運氣了——雙方的運氣,一方追,一方逃。所以經驗很重要,所謂“久病成醫”,豐富的經驗能幫助你快速找到“漏網之魚”。螞蚱一跳之後,不能連跳,有個蓄力過程。在這之前如果發現它的蹤影,那麼它就像把頭紮進沙子裡的鴕鳥,終免不了“束手就擒”。

螞蚱籠籠承載了我們兒時多少的歡樂啊!邵寨塬上每個孩子都曾經做過“成為一隻綠色蝈蝈的主人”的美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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