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辭

        小時的玩伴,昔日的朋友、中學、大學同學,前同事是每個人過去的偶然,這偶然唯一的區别從時間和空間上來說,有些是點,有些是近平行線。人都是獨立的個體,就如路邊的樹葉每一片都不一樣。物質的構成不同、出現的時間有差異、成長過程迥異、甚至連消失的姿勢都五花八門,張鵬從呆了十年的城市突然消失就是這五花八門中的一門。

        昨天是8月的最後一個禮拜的禮拜一,已經是淩晨1點了,張鵬帶着一幫兄弟還在總結當月的業績,同時也在為探讨下個月的業績找突破口。連續三天的鏖戰所有人都熬成了熊貓眼,有些人甚至開啟了拜佛模式,而這樣的工作張鵬已經持續了10個年頭。曾經意氣風華,英姿飒爽的青年熬成了秃頂、大腹便便的油膩大叔。今天,天剛蒙蒙亮,站在洗漱間鏡子前的張鵬看着自己這張面目全非寫滿滄桑面孔,回想起上個月在前台更換工作證時前台小姑娘看到自己畢業時拍的第一張兩寸張片說的話:“這是你嗎?”。 “此時的自己!原來的自己!離職吧!回去吧!換個活法吧!”張鵬無意間搖了搖頭。

        趕在市場大環境的谷底,在職員工是趕都趕不走的,主動離職是發了神經,而張鵬卻毅然決然的邁出了這一步。至于自己的未來他未曾思考過,唯一确定的是再也不要忙忙碌碌夢一樣的生活了,他相信“樹挪死,人挪活”這句話。

        洗漱過後,他找出上月剛買的那套休閑服,這些年由于工作性質的原因他很少穿休閑服。平時都筆挺西裝,襯衫領帶,皮鞋铮亮,油亮的發型修得整整齊齊。盡管長肥了的國子臉都長滿胡須,它們從兩鬓沿着臉頰包抄下來想要在他的嘴上打個結,但張鵬從來沒給它們冒頭的機會,他曾不隻一次遐想過,如果,說的是如果,任其自然生長,戴一頂鴨舌休閑帽,自己一定很酷。

      衣服換好後,他那摯愛妻子和剛滿1歲的兒子可能還在睡夢中,他們分房睡從兒子出生後開始,不是因為不愛了,而是太愛而不忍心深更半夜下班打攪他們。他每天早上天沒亮就出門,晚上老鼠都準備睡覺了他才回到家。好幾次夜半到家由于太想念而借着月光坐在床前的地闆上偷偷 端詳甜夢中的母子。

      他輕輕推開房門,床上靠裡的位置上酣睡中的兒子嘟囔着小嘴好似在抿着什麼,紅潤嫩嫩的臉誰看了都想把嘴湊過去親上兩口。他曾親睹睡夢中兒子咯咯笑,白胖蓮藕般的指頭抓住被子亂拉,但今天歲的還算比較安靜。睡外側的愛人已經起床,房間裡彌漫着溫馨的味道,是妻子、兒子她們的味道。

      張鵬蹑手蹑腳退回了客廳。這是一套兩室兩廳兩衛,沒有陽台的小戶型,開發商專為白領精心設計,具體面積多大是一個除了開發商沒人能算的清楚的數字。買這套房張鵬花光了這些年所有積蓄,借遍所有親戚朋友才湊了一個首付,售房小姐說還是搶到的。往常張鵬都是偷偷摸摸的收拾好去上班,早餐都是在外面吃,今天他想做一頓早餐彌補對她們母子兩的虧欠順便和妻子商量離職的事,至于其它,他想等等再說。說是商量其實是通知,當然也是給她一個答複。妻子讓他換工作這事,兩口子已争論過好多次但都沒達成共識。至于做什麼樣的早餐呢?張鵬除了會做蛋炒飯就是西紅柿蛋炒飯。冰箱裡有新鮮的蔬菜水果、雞蛋、面包牛奶,但這些他除了能使用雞蛋,其它的對于張鵬來說幫不上什麼忙。在這個家妻子主内丈夫主外,從決定結為夫妻那天起他們就說好了的,而事實也是如此。婚後妻子辭去了她理想的工作做了一個全職家庭主婦,這個家所有的家務活都是妻子操持着,任勞任怨,而張鵬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事業上。今天張鵬在為一頓早餐而發愁是可理解的,但對于張鵬,就在剛剛幾秒鐘前才發現在生活自理上自己已經成了廢人。

        回到客廳,正對着電視機的牆上留下了一張便條,上面寫着有:“親愛的,我去跑步了,半小時後回來,兒子還在睡得9點才會醒,你起來後等我一會再去上班”。這是張鵬和妻子從認識到現在一直保持的交流方式,有些事有時用最古老的媒介傳遞效果比其它方式好。張鵬看了看手機,現在已經是7點準,平時他都是8點準出門。正在這時門開了,妻子踏進門低頭換鞋,擡頭見張鵬愣愣的看着自己,她也給愣住了。

        “怎麼今天起這麼早,昨天幾點回來的?今天不上班嗎?”。

        “一點半,上班。”張鵬回答。

        “我看見了你的留言,我正準備做早餐,兒子還在睡。”,張鵬接着說。

        “平時你不是在外面吃麼?今天怎麼不穿工作服?你的換洗衣服昨晚我已經放在你床頭的衣櫃裡了,沒找到麼?”,妻子關切的說道。

        “嗯。。。,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但是我餓了,我不知道做什麼吃的,要不你幫幫忙,我給你打下手。”

        “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的?還故作玄虛有事商量。”,妻子将信将疑,偏着頭看着張鵬。

        “好的,你想吃什麼?”,妻子一邊往靠客廳的洗漱間走一邊說。“你等我一會,我先沖澡。你來得及嗎?”關上洗漱間們的那一刹那,妻子又問到。

        “來得及,你慢慢洗,我先看看我兒子。”,說着就擡腳向她們母子的房間走。

        “你别吵醒他,他沒睡夠後面又要折騰我。”妻子急忙說道。

        “沒事,我就看看。”

          過了約莫十分鐘,妻子洗漱完畢,換上幹淨衣服,頭上還包着毛巾,來到了房門口探着頭悄悄的說:“好久沒仔細看你兒子了吧,瞧你那樣,出來做早餐吧!”。張鵬回過頭傻笑,但沒發出聲,生怕吵醒熟睡中的兒子,然後擺擺手示意她先去,我馬上來,接着蹑手蹑腳,貓着腰退出了房間。

      兩人一前一後往餐廳走,來到餐廳,妻子徑直走近冰箱,打開雙開冰箱的保鮮門,從裡面取出兩個雞蛋,一盒牛奶,兩塊面包轉身卻見到愣頭愣腦的丈夫站在身後,搓着雙手好似準備着要做點什麼。妻子噗嗤一聲,笑道:“你把牛奶煮了”,說着就把夾在嘎叽窩下的那盒牛奶遞給丈夫。“我呢,把雞蛋煎了,同時把面包加熱一下”,妻子接着說。兩人又一前一後走進了廚房。進了廚房,妻子開始忙碌了起來,張鵬也忙碌了起來。妻子有條不紊的一邊從碗櫃中取出碟子,伸手從牆壁上取下鏟子,準備煎雞蛋,一邊打開微波爐把包好的面包放進微波爐,而張鵬卻在到處翻,他想找到煮牛奶的鍋。

    妻子轉身見他瞎轉悠,歎了口氣說:“你幫忙把餐桌擦一下”。

      張鵬回道:“牛奶還沒煮呢。”

      妻子說:“我來煮吧!”

      張鵬知道自己幫不上什麼大忙,有可能還會幫倒忙,于是伸手從洗碗盆上方的支架上取下毛巾撤出了廚房。

      二十分鐘後兩人把早餐準備好了,面對面的坐着,張鵬埋頭開始進餐,妻子則直愣愣的看着他像母親看兒子一樣,微微笑着。

        她伸手去拿面包,突然手懸在半空中停了下來,說道:“你不是有事和我商量嗎,什麼事?”。

        張鵬擡起頭,嘴裡塞滿面包,鼓鼓的,一邊眼看着牛奶杯正伸手去拿,一邊說:“我打算今天去公司辦理離職手續”。

        妻子愣住了,縮回了去拿面包的手,眼直勾勾的盯着丈夫,這突來的情況她一時沒反應過來。

        “你不是一直沒這打算嗎?”妻子追問道。

        這時,丈夫意識到他這唐突的決定事先沒一點征兆一定是驚訝到了她,于是他把剛端起來的還沒來得及往嘴裡送的牛奶杯放下,直起身一副很正式的樣子看着妻子說:“你不是一直想讓我離職換一個工作麼?我想我們是不是做一個更大一點的決定,我離職,咱一起回老家的省城,換個環境,離老家也近,咱父母們都老了照顧起來也方便。在外面漂泊久了,心累!”

      妻子還是沒反應過來。換一份輕松體面的,工資稍微比當前低一點的工作以丈夫的能力來說是手到擒來的事,他們曾經不隻一次探讨過這個事兒。但離職後,離開這座打拼了十幾年的,認識在這,安家在這的城市,她卻從來沒想過。回去後住哪?那邊就業環境怎樣?我們的房子怎麼辦?這一系列的問題如加班熬了一夜的丈夫第二天早上起床時臉上的胡須,突然間全冒了出來。她不知道從哪個問題開始探讨,欲言又止。 

      他們兩是10年前在一個老鄉會飯桌上認識的,那時兩人已畢業兩年,老鄉會那天正好是八月十五,張鵬出了地鐵站穿過一條兩旁種滿桂花樹,彌漫着桂花清香的便道,來到飯館,當第一隻腳踏進包間時一擡頭就和面對門坐着的現在的愛人對上了眼。張鵬看她落落大方,妻子看他風流倜傥,他們互相愛慕這事是在兩年後的八月十五,張鵬向妻子求婚那天,他兩互相靈魂拷問交換信息時得知。

        整整8年後兩人都過了30歲,雙方父母盼得眼都快瞎了,他們才決定要小孩。 知道内情的人說他們兩都比較貪玩,不知内情的還傳言兩人生體有問題。

        離開這雖然雙方從來沒有提過,也沒有想過,這麼多年在外漂泊,随着自己年齡的增長、見的事越多、父母一天天老去、小孩一天天長大、所有的一切都隐隐約約在提醒着他們:“落葉是要歸根的”。之前,隻是這種無形的壓力還沒有達到臨界點。當人對精神的追求超越物質時,錢掙多掙少無所謂,能解決溫飽物質生活就已滿足,當然這一觀念有些人開竅的早,有些人卻老态龍鐘了才悟到,張鵬夫婦兩算是早的。

      兩人低頭吃着早餐,互不搭話,都陷入了沉思。

      “你考慮清楚了沒有?”,妻子在他起身準備出門時擡頭看着問道。

        “離職的事已經考慮清楚,其它未定。我想離職回到省城休息一段時間再說。”,張鵬回答。丈夫的回答和她沉思的結果不謀而合于是附和着:“我也是這麼想的”。

        兩人都知道他們就是想換個活法,具體是個怎樣的活法沒有标準答案,得自己親自體驗。

        一個禮拜後正值炎炎夏日,他兩從人才濟濟的大都市消失,出現在貴陽市花溪十裡河灘,兩人推着一輛嬰兒車漫步在河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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