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轼的朋友圈 || 黃四娘
【鄭重聲明,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今天的主角,是黃四娘?非也!
蘇轼在惠州,和朋友野外散步,望見有一人家,籬間雜花盛開,他便叩門求觀。出來的主人林姓老媪,白發青裙,獨居已經三十年了。蘇轼便用他的詩筆來作畫道:
缥蒂缃枝出绛房,綠陰青子送春忙。
涓涓泣露紫含笑,焰焰燒空紅佛桑。
落日孤煙知客恨,短籬破屋為誰香。
主人白發青裙袂,子美詩中黃四娘。
蘇轼詩中有畫,五顔六色的畫,綠樹叢中結着青色的果子,紫色的含笑花,如火如荼的紅棉雜生在籬落間,落日紅霞裡有縷袅袅青色的炊煙,短籬破屋襯出高潔的白發青裙。最妙的尾句,出自杜詩“黃四娘家花滿蹊”。
子美詩中的黃四娘是何等人也,竟然讓詩聖和坡仙都如此青睐,她若不是風華絕代,至少也是風韻猶存的麗人吧。
杜甫在成都草堂落成後,一日,他獨步浣花溪畔,寫下《江畔獨步尋花七絕句》:“黃四娘家花滿蹊,千朵萬朵壓枝低。留連戲蝶時時舞,自在嬌莺恰恰啼。”
雖隔千年,我們也不難猜測,他的鄰居黃四娘是個既勤快,又愛幹淨的人,把自己家收拾得非常漂亮,綻放的鮮花鋪滿了小路,花兒多得将枝條都壓得彎了下來。蝶戀花,花間舞,黃莺歡啼,美。
很快,杜甫又寫了首千古名句:花徑不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為君開。這是借詩和朋友們打招呼:有空常來串個門呗。
關于黃四娘和她的花滿蹊,我想大抵和李子柒的山間小屋差不多,都是川妹子嘛。昨日看到她發的視頻《柴米油鹽醬醋茶,少了鹽可不行》,青石闆,竹籬笆,門前院後果樹環繞,鮮花滿地,田園牧歌…川妹子愛美,美景和美食,美景不消多說,雖然鏡頭有很多是擺拍,但比較自然,沒有違和感。至于美食吧,就不得不說水煮牛肉了,李子柒用了三集來展示制鹽過程,什麼鹽?自貢的川鹽。
自貢的花燈我是看過的,每年深圳錦繡中華都有展覽,但自貢的川鹽我卻不了解。後來看到《紹興十二年》中一段,才得知真相,及這道菜的由來:
“其實水煮牛肉和川鹽都源于自貢,當然是先有川鹽後有水煮牛肉,其演進過程相當于一則卸磨殺驢的寓言。鹽鹵在很深的地下岩層裡,那種牛拉的提鹵機械我們在初中曆史課本上都曾見過,插圖來自宋應星的《天工開物》。這是一種勞動強度極大的苦役,一頭壯牛服役一年半左右就要被淘汰。那些被榨幹了精力的役牛别無用場,隻能剝皮吃肉。摳門的鹽業老闆常用淘汰的役牛給鹽工抵付工資,鹽工們于是就地取鹽,加辣子、花椒,在開水中燙牛肉片,這就是最初的水煮牛肉。大約到了北宋的中後期,自貢已是著名的井鹽産地,而随着鹽工遷徙,這種烹調簡易而又鮮活滑嫩、麻辣爽爽的水煮牛肉就在川地流傳開來,漸至雅俗共賞,既是平民的佳馔,也上得了達官貴人的盛宴。就單個菜肴而言,我不知道還有什麼菜像水煮牛肉這樣曆史悠久而又守身如玉,它頑強地堅守着自己的原生态而不為時尚所動,在從北宋至今的将近一千年裡,它一直是川菜中的招牌菜,其烹調技法和原料卻沒有任何變化:牛肉片加辣子面加花椒。當然,你千萬不要忽略了川鹽,缺了川鹽——不是鹽,而是川鹽——再鮮嫩的牛肉,再純正的花椒和辣子也是枉然。因為有了川鹽,别的作料的味道才能調得出來。如果拿人來比方,那麼其他的材料都是骨肉皮囊,隻有那一小撮采自岩層深處的井鹽是魂魄一樣的東西,最不可缺卻的。如果拿中藥來比方,那麼川鹽就是其中的藥引子,少了它,一劑藥整個地就平庸了——至少患者的感覺是這樣的。”
南宋初年,蜀帥吳璘應诏來朝,高宗趙構就是用水煮牛肉和川鹽接待的,吳璘是吳玠的弟弟,川陝封疆大吏,真正的中興四将之一。官家真是細心,連川鹽這樣的細節都想到了。但他這一細心,下面的人就苦了。因為當時臨安都是用海鹽,自貢的川鹽也不好找,最後,都亭驿的官員通過層層托請,找到了大内總管張去為,從張去為那裡,他們不僅知道了後宮的庫房裡有四川曆年進貢的井鹽,而且居然拿到了幾塊用錦匣包裝以蜀絹襯底的鹽巴。至于這中間的花費,那就不去算了,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幾塊鹽巴的價格要遠比色澤差不多的銀子貴得多。
客官也許覺得太矯情,不就是鹽嗎,井鹽海鹽味道差不多嘛。可四川人不這麼想,他們覺得鹽就是魂,水煮牛肉離不開川鹽,所有的川菜都離不開川鹽。
扯遠了,說回川人蘇轼和半個川人杜甫吧,蘇轼對這位詩聖肯定是有敬仰之情的,除了前面那首黃四娘詩,還有一首别黃州時,贈給歌姬李琪的詩:
東坡五載黃州住,何事無言贈李琪?
恰似西川杜工部,海棠雖好不題詩。
杜甫有詩一千五,蘇轼竟知道沒有一首寫過海棠,我隻想說:蘇大文豪你真牛。
杜蘇二人,相似之處還不少,比如少年灑脫不羁,中年饑貧困頓,晚年颠沛流離。他倆還有個最大的共同點,都愛交友。
杜甫給人的印象是苦的,可能是因為三吏三别和登高一詩,細看下來不然,這人的經曆很有意思,杜甫年輕時,仗劍去國,辭親遠遊,十年遊曆,盡在一首望嶽裡,這點和太史公有點像,卻錯過科考的黃金時間。中年,求仕不成,蹉跎近老,後遇安史之亂,輾轉投奔靈武稱帝的肅宗,這并非杜甫政治情商高,而是一腔家國情懷,寄托于新的君主,好不容易混個正八品左拾遺,品階雖不高,卻是皇帝的近臣,将來可直通宰輔之捷徑,卻因為為好友房倌仗義執言而被免官。晚年,因好友嚴武的升遷和推薦,混了個檢校工部員外郎,幹了不到一年又回到布衣,不可否認,杜甫着實不适合做官啊。
杜甫的祖上出過猛人狠人的,西晉杜預,那是入過文廟和武廟的,祖父是杜審言,他母親和王維母親一樣,清河崔氏,在唐朝衆詩人裡,杜家算是名門望族,當時有幾大家族:崔盧王李韋杜裴,杜甫是京兆杜氏,但為何最後窮困潦倒,茅屋為秋風所破呢?時也命也。
從杜預往下十二代,不是刺史也是太守,到他父親杜閑的時候,隻是個縣令,不過好歹是官。杜甫一生大部分時間裡,沒有主動找這些人脈,那他喜歡和誰混一起呢?李白,王維,高适,岑參,孟浩然,嚴武…杜甫朋友圈到底有多廣?你看杜甫是如何在身無分文的情況下,蓋起草堂的?
杜甫向好友蕭實,要來一百根桃樹秧苗,向韋續求來綿竹縣的綿竹,向韋班取來大邑縣的瓷碗…兩三個月時間,杜甫靠着朋友幫扶,硬生生不掏錢就蓋好了草堂。
五十年後,才女薛濤也在浣花溪畔,築了一座吟詩樓,寫下了:古井冷斜陽,問幾枇杷樹…要平分工部草堂。
杜甫的人脈,一直是個未解之謎,三百多年後,黃州的蘇子瞻也是在好友幫助下,在東坡上蓋了一間“雪堂”,後又在進士同年臨川蔡承禧的幫助下,造了三間新屋,命名“南堂”。
蘇轼和杜甫,交友雜泛,上至王公大臣,下至販夫走卒,在困難的時候,總有朋友出來幫忙,其實這兩人還有一個連接,就是杜甫的祖父杜審言和蘇轼祖上蘇味道,并稱初唐文章四友。
同時天涯淪落人,蘇轼幾起幾落,初貶黃州時寫蔔算子:揀盡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五十六歲又出知颍州,題《子由書王晉卿畫山水》:明年兼與士龍去,萬頃滄波沒兩鷗,是否聯想到了杜詩: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我們就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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