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三觀賣血記》——真實而感動的溫暖

坦白講,當我在新華文軒,決定要把考研期間休息的寶貴半個下午拿來看《許三觀賣血記》時,内心經曆了忐忑的鬥争。


《活着》帶給我的震懾力實在是太大,過去一年多我再次回想起書中的細微之處都不免打寒顫。餘華幾乎把那個年代所有可能的苦難都加在了福貴一家上,最後再以福貴一個人樂觀地不畏他人眼光地活着給以全書升華。《活着》全文篇幅并不長,我初次翻開它時是本着失眠想要培養培養倦意,不曾想看完徹底無眠……


《許三觀賣血記》這名字乍一聽來,我下意識地認為是許三觀生活艱難,不得已靠賣血維持生計,最後他一個人凄涼死去的故事。實則并非如此,是我對餘華帶着些許“偏見”了。酣暢讀完以後,每位猶猶豫豫翻開此書的人或許都會發現這是餘華送給讀者的一份溫暖,一份驚喜,一份确幸。


《許三觀賣血記》是餘華第一部讓讀者自己講話的小說。沒有作者以旁觀者的角度過多的渲染與解釋,許三觀自己張開嘴推動着故事發展,時間推移顯得更加自然。


許三觀無疑是那個年代最普通的一員,就像今天的你我。餘華塑造這樣一個人物是想要呈現建國五十多年普通百姓的悲喜,而不是時代加在他們身上的純粹痛苦。


許三觀是城裡絲廠的送繭工,在他們老家,男人們隔三差五都要去賣一次血,并以能夠賣血為身體好的象征。許三觀起初抵抗賣血,但有了村裡人帶他第一次嘗到了賣血的甜頭後,他人生的每一次困難,急需用錢之際他都是靠着賣血度過。他滾燙的血換來的,是一家的安穩度日。


靠着第一次賣血,他得以娶妻生子,組建家庭。他和妻子許玉蘭是一樣的人,表面上罵罵咧咧,世俗小氣。實則嘴硬心軟,愛憎分明。許玉蘭被迫嫁給許三觀,兩人一路走來逐漸不分彼此,從不愛到最後的互相疼惜。我仿佛看到了《父母愛情》的影子。似乎那個年代的愛情更多地講的是日久生情,這來得更細膩些。那個一鬧起來就要坐在家門口破口大罵唯恐街坊鄰居不知情的許玉蘭最後成了最懂許三觀的人,她體諒他為家庭的付出,感念他每次家庭有需要之際都舍棄自己健康選擇賣血,她謝謝許三觀給了他一個家。


夫妻兩人相處我最感動的一節是文革期間,許玉蘭遭人陷害,剃了陰陽頭每天必須挂着“妓女許玉蘭”的牌子在街口罰站,接受來往衆人目光的審視。兒子一樂和二樂不願意給這樣的母親送飯,小兒子三樂尚且不谙世事。許三觀就心甘情願地每天正午提着飯盒到街口去。每當過往有人時,他大大方方地把飯盒給他們看:隻有米,沒有菜,挨批鬥的人不配吃菜。等他們走遠,許三觀才悄悄對許玉蘭說,菜都在飯下面呢,我給你炖了紅燒肉,孩子們都不知道。許三觀是多麼善良溫暖的一個人啊。雖然在小事上斤斤計較好面子,但是對待家人從不吝惜。


但許三觀也有固執的時候。大饑荒期間,一家五口每天喝玉米糊喝地孩子們都不知道甜味是什麼味兒時,許三觀為了給孩子們改善生活,再一次找到李血頭賣血。他從不埋怨李血頭對他的戲谑,反而感念他給他這樣一次機會。賣血換來的三十五元錢他不願意給一樂用,因為一樂不是他的親生兒子,他隻給了一樂五角錢讓他自己去買個烤紅薯吃,然後帶着許玉蘭,二樂,三樂一起去勝利飯店吃面條。許三觀那時候的心情和每個遇見這種事兒的男人如出一轍,他當“烏龜”替人養兒子養了這麼多年不想給這個來路不明的兒子用自己賣血換來的錢。一樂正值青年,吃了紅薯依然餓得不行,越想越委屈越想越憋悶的他一氣之下找自己“親生父親”未果,直接離家出走,一路走一路哭問有沒有人願意帶他吃面條,誰帶他吃面條他就是誰的兒子。傍晚一樂還未歸家,許玉蘭出門去找也始終沒有回來。這時候許三觀急了,也沖進了夜裡找一樂。他找到一樂時,他正哭的滿臉淚痕坐在鄰居門檻上一抽一抽地。許三觀氣的牙癢癢,狠狠罵了他,而後背起一樂,卻沒有徑直回家,而是拐個彎,去了另外一個方向。當一樂看到勝利飯店門口明亮的燈光時,他小心翼翼地問許三觀:“爹,你是不是要帶我去吃面條?”許三觀不再罵一樂了,他突然溫和地說到:“是的”。我最喜歡這一處描述。


這本書帶給我感動的還有兄弟間的情誼。文革結束後,一樂二樂都上山下鄉去了。倆人插隊的村子挨得近,互相照應着。當二樂某天找到一樂發現他病得完全沒有力氣,整個人身體滾燙時,二話不說抱着他跑了幾公裡一直到碼頭去。漫天飛雪,雪水與冷風夾雜着汗水交織在二樂眼睛上,挂在二樂耳朵上,淌入二樂衣服裡。當終于到了碼頭,一樂又說冷得不行,二樂義無反顧地再一次奔了回去,抱來一床大棉被氣喘籲籲回來緊緊裹着一樂,讓他感到一點溫暖。來回周折,一樂住院治療後,二樂也病了。一樂雖不是許三觀的親兒子,卻早已經視如己出,當他為一樂看病籌措費用時找到三樂,三樂收起了不正經,不再笑嘻嘻,立馬拿出身上所有的錢給一樂看病用。一樂與二樂三樂并非親兄弟,但是弟弟們早就把他當成了敬仰的大哥,他們從始至終都是一家人。


當許三觀決定在每個村莊停下來賣血,一路賣去上海湊夠一樂醫藥費,他已經決定了要拿自己的命換兒子的命了。這是最揪心的一處,他每一次喝足十碗冰冷的河水搖搖晃晃走進醫院時,我都生怕下一秒他就死去。小人物有小人物的孤勇,小人物有小人物的不顧一切,這也是屬于小人物的真實。慶幸的是,餘華放過了許三觀,也放過了他們這個家庭。


對許三觀而言,自己身體裡的400毫升血帶給他的不僅僅是三十五元錢,而是他對于家庭貢獻的證明,是他自身價值的體現。這樣犧牲自己成就家庭幸福的方式一如既往體現了餘華的冷靜與嚴酷。這樣的謀生方式任何人都不想嘗試,可如果像溫飽一類的底層生理需求尚且無法滿足時,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我想,餘華講賣血的确是想揭露他的殘酷,但他别出心裁地讓賣血成為了許三觀最終需要自我價值的實現,故事就遠沒有那麼難以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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