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孔融讓梨

...

文/霜生花

阿黎在記憶的深海中徘徊着。久遠的記憶一下子撲面而來。她又想起了阿陶,那個曾與她朝夕相伴的夥伴。她想起了那個勇敢的少年武松,他怎麼樣了?還有莊子休,他現在還會夢到蝴蝶嗎?庖丁如今又過得如何,他還在做屠夫嗎?

阿黎沉浸在回憶裡,這些經曆于她而言,仿佛就是昨日所發生的事情。那麼近,近到觸手可及。

可是時光好像從來也不給人重新來過的機會。阿黎有點擔心探兒。周爺爺說,探兒來到了範蠡的府中,她會一生順遂。可是她心裡還是會不自覺得擔心她。這份擔心,又參雜着一種複雜的成分在内。阿黎把對阿陶的牽挂,也融入了其中。

她思忖着,也許冥冥之中她的這番經曆,便是上天對她的曆練。想着想着,她便陷入了沉睡。

等到她再次醒來時,她依舊躺在了那張大理石桌上。一種冰涼的觸感在撥浪鼓的鼓面上蕩漾開來。它一睜開眼就發現,太陽高高地挂在了天上,正照耀着它。

花園中依舊是往日般模樣,靜谧又平淡。向日葵正彎腰微笑着。柳條柔柔地拂動在水面上。螳螂躲在草叢中東張西望,生怕見到那隻兇猛的黃雀。還有那個大燈籠,剛剛才被調皮的貓兒撞得東搖西晃的。

撥浪鼓不自覺看得有些出神。

“幸好。”它喃喃自語,眼中鑲着閃耀的淚珠。

一種久違的感動,一下子蔓延開來。它甚至都覺得此刻的自己,已經不再像自己了。

“我一點都不想長大。”它嘟囔着,半哭半笑。可是它對于自己突如其來的情緒又似懂非懂。

當然,更沒有人能輕易看出一隻撥浪鼓的表情。人們總是習慣站在自己的角度思考問題。就像那隻撥浪鼓,生來就隻是為了取悅人類一樣。也許這就是它存在的必要性。可是事實上,誰又會去思考一隻撥浪鼓的喜怒哀樂呢。

太陽快要下山的時候,晚霞出來了。紅紅的,一大片,像火花一樣。太陽好像一不小心打翻了一個大染缸,把天空染成了胭紅胭紅的顔色。

最先打破花園沉靜的,是一個稚嫩的聲音。

“母親,你快點,你快點呀!”

孔賢拉着母親的手,興沖沖地跑到花園中。

母親有些上氣不接下氣,話說得有些遲,但還是說了出來,“賢兒啊,你慢點哩!”

“母親,你快看,天空燒起來了!好大的火啊!”

“那你可得趕快去救火喲。”母親隐隐發笑,手臂撐着腰杆,氣喘籲籲的樣子。

誰知,孔賢竟然一下子生氣了。他一屁股坐了下來。就坐在那張大理石桌的旁邊。他瞥了一眼桌子上的撥浪鼓,沒有在意。

“哼。”孔賢把頭偏向了一邊,“母親心裡果然隻有孔融。”

“胡說,在母親心裡啊,你們都是我的心肝寶貝哩。”母親一把拉住孔賢,将他摟在了懷中。對于孔賢無厘頭的小脾氣,母親向來是慣着的。

沒過多久,孔褒與孔融也被這片霞光吸引了過來。他們都來到了花園中。

隻是,孔褒是恰巧路過花園,而孔融卻是被小可拉過來的。他們當然也不知道母親與孔賢都在這裡。

最先發現他們的是母親。母親剛一回頭就發現了拱門外逡巡着的二人。

“褒兒,融兒,快到母親這裡來。”母親用溫柔的目光召喚着他們。

兩人聞聲,齊刷刷轉頭。随後,又恭敬地迎了上來。

“正好,你們都在這裡,也省得母親叫人去喊你們了。”母親說完,又偏頭對身旁的丫鬟說:“小桃,你去。”

那丫鬟像是聽懂了母親的意思,便退了下去。不一會兒,那丫鬟回來了,手中端着一個圓盤。

那是一個青花瓷盤,瓷盤上面畫着兩個大大的青梨。瓷盤上的青梨栩栩如生,仿佛正在盤子裡打滾兒呢。

不過,這會,裝在盤子裡的還有另外三個青梨。

母親笑吟吟地說:“難得你們三都在,你們看,母親還是頭一回見到跟畫裡長得一模一樣的青梨呐。從前沒想到,竟然真有長得這般好看的梨子。今天正好拿來給你們瞧瞧,來,都挑一個吧。”

孔賢一見到那幾個新奇的梨子,兩眼便放了光。還沒等母親說完,他早就雙手各抓了一個,緊緊地攥在手心裡。

隻是,孔賢的雙手還未完全脫離危險,就撞上了母親淩厲的目光。孔賢有些發抖,手心裡冒出了絲絲冷汗。母親很少用如此嚴肅的眼神盯視着他。他有些害怕。此刻,他正在心裡尋思着,該如何是好。

“隻許拿一個。”母親對他下了死命令。

孔賢凝視着手掌中的兩個梨子,又撇眼望了望青花瓷盤。少頃,他緩緩松開了左手。梨子落在果盤上,發出輕微的碰撞聲,“嘀咚”。

母親看了看孔賢手中的那個梨子。沒有說什麼。連表情也沒有。她又轉頭微笑着對孔融與孔褒二人說:“你們兩也拿一個吧。”

二人見狀,一動不動地,像個木頭人。

母親看出了二人心中的遲疑,肯定地說:“拿吧。”

過了一會,孔融率先出手。

他緩緩伸出雙手,兩隻手分别抓起了瓷盤中的另外兩個梨子。沒有遲疑。他又把握梨的左手伸長,伸向了孔褒。

“哥哥,這個給你。”孔融說。

孔褒有些不知所措,他沒有作出回應,隻是看着孔融。

母親見狀,情不自禁笑了起來,她撫摸着孔融腦袋,說:“真是個好孩子。”

就在孔褒正欲接過梨子時,孔賢突然抽風似的,從二人的中間穿梭而過。他的動作很快,令人始料未及。

離去時,他發出了一陣輕聲,還跺了跺腳,嘴巴也嘟得鼓鼓的,“哼。”

隻是,就連孔賢自己也沒想到,孔融為了躲避自己突如其來的一擊,快速抽身回避的動作時用力過猛,腿部竟然撞在了大理石桌上。

“啊喲。”孔融似乎正準備發出一聲輕哼,可是,他的聲帶卻沒有擠出一絲氣力。

孔賢的餘光正好看到了孔融臉部的表情,他的眼中閃過一絲不忍。那一刹那,他心裡震顫了一下。他的心裡冒出了一個小小的聲音,“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可是他沒有說出口。氣沖沖的陣勢也不容許他停下匆忙的腳步。他沒有回頭,快速往前跑去。

然而,他卻并沒有走遠。他躲在了轉角廊蕪的一根大柱子後面。一個可以清楚地看到,并且隐隐約約聽到他們談話的地方。

“融兒,你沒事吧?”母親焦急地問,她扶住孔融。讓他在就近的凳子上坐下。

“沒事,母親。”孔融強忍着疼痛,微笑着。

他又看了一眼左手中的梨子,一副慶幸的表情。他把梨子再次遞給了孔褒。這次,孔褒沒有遲疑。

“謝謝弟弟。”孔褒說。

“不用謝。”孔融臉上挂着滿足的喜悅。

“真是個好孩子,你們都是母親的好孩子。”母親笑得合不攏嘴。

三人在院子裡坐了會兒。

不一會兒,孔褒被教書先生喚了去。隻剩下母親與身側的孔融。

“你為什麼把那個大的梨子給了哥哥呢?”母親忽然問道。

“因為……我年齡小,食量小,按道理應該拿小的。大的應該留給哥哥吃。”

“你弟弟不是比你還要小嗎?照你這麼說,他不是應該拿最小的那個哩?”

“我比弟弟大,我是哥哥,我應該把大的留給弟弟吃。”孔融一副天真的樣子。

“好孩子,真是一個好孩子。”母親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随後,二人有說有笑,走出了花園。

母親回房後,孔融是在小可的攙扶下,才回到了卧室中。母親在身側時,他一直強忍着傷痛,就怕母親會因此而責罰弟弟。

隻是,他并沒注意到,孔賢正偷偷地跟在他們身後。像一隻犯了錯的小老鼠。

“少爺,你對孔賢少爺那麼好,可是他……”小可不好氣地說。

“弟弟隻是頑皮了些。”孔融漫不經心地說。

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想起了孔夫子的話語。那天在夢裡,孔夫子臨走前送了他幾句話。他感覺他竟然像吃糖果一樣,把那幾句話的真谛刻在了腦海中。盡管,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腦海中會突然冒出無厘頭的想法。但是他知道,孔夫子是想讓他學會如何愛護兄弟。

“你就知道幫他說話。他還總是搶你的東西。”小可接着抱怨。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是為我好。”

“你能不能對自己也好一點。”

“他是我弟弟嘛,我不讓着他,我讓着誰呀。”

……

二人幾番争辯,終是無疾而終,每次皆是如此。

孔賢躲在大槐樹下,聽完了二人的對話。心裡覺得酸酸的。

“我才不要你假好心。”孔賢找了塊小石子,随意扔了出去。

他回到了卧室中,卻總覺得心裡憋着一口悶氣,不知該如何發洩。

大半夜的時候,他依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他一個人灰溜溜地跑到了花園中,拿走了那個積滿了灰塵的破舊的黃花梨撥浪鼓。

他盯視着這個普通的撥浪鼓,看得出了神。

過了許久許久,他才緩過神來。

冷不丁,他試着搖了搖撥浪鼓。随之而來,是它發出的清脆悅耳的聲音。

他已經不太記得之前撥浪鼓所發出的沉悶聲了。

他用袖子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撥浪鼓的鼓面。随後,他又急匆匆地來到了孔融的卧室門前。

他輕輕地敲了敲門,在聽到屋裡傳出動靜時,又像一隻偷東西的小老鼠一樣,快速溜回黑黢黢的角落裡。

不多時,“吱呀”一聲,門開了。

孔融下意識地咕哝了句,“誰呀?”

他東張西望,卻發現空無一人。

正打算關門時,他才突然發現門檻處的,有一個撥浪鼓。那是一個滄桑卻幹淨的撥浪鼓。它被放在了一張潔白的宣紙上。紙上還寫着幾個歪歪扭扭的小字:我不喜歡了,還給你。

彼時,孔賢正躲在老槐樹的背後,膽戰心驚地望着孔融的一舉一動。

他看到了關門前,孔融嘴角不自覺拂起的那一抹弧度。很溫暖,很溫暖,像一縷朝陽。

添加新評論

暱稱
郵箱
網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