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三點三十三以後·第十四章》
整個白天我沒有再進一滴水,一粒食物。到了下午六七點,我投胎成一頭等着被開水燙的死豬,躺在我親外公安置房門外的陰暗過道上,頭頂沒關的窗戶斜射下來幾縷紅光。
這間遺留下的安置房我母親一次也沒有住過,而我也隻來過一次,是上次來探房的時候,我取走了現在穿着的襯衣。如今被莫名産生的悲情傷害了的心靈,隻有把軀體放置在看似熟悉又念舊的地方,才能略微好受一些。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鬼,或者說人死後真有靈魂,我想我那年僅23歲的偉大的親母,會在第一時間前來撫慰我的心靈。之所以沒有進門,是我沒帶鑰匙。否則我也不會選擇出去流浪,誰不想回到這個最後的家,舒舒服服的睡個幾天幾夜。
可不要有人勸我回……回到所謂藏着‘嬌妻’的家。
我和她由一些意外事件,偶然的組成了一個家庭,卻從來不知曉有沒有愛過彼此。就如同我今天為追求一個毫不相幹的人,所作出的白癡動作是因為愛嗎?
恐怕我的内心給不出具體答案……
我和歡寶相處多年,僅僅是隻有感受不到彼此的愛嗎?
我也不清楚。
我隻曉得我的妻子,我最朝夕相處的太太在我們結婚的第八個年頭,提出想養隻寵物,她說無論是貓也好狗也好,隻要我答應都行。她那時大約已經不怎麼出去工作了,隻是偶爾寫寫話劇本,排練排練兩場無聊的話劇。其餘時間她俨然成為了一個“全職太太”,然而她每天的職務就隻有吃喝玩樂,帶着閨蜜來家裡開卡拉ok,開演唱會,開酒吧,幸得好我樓下不住人,不然已經被“算盡”全家了。家務事和結婚前一樣,什麼都不會做。熬着湯,癡迷的看電視劇,等我回來湯都幹成了鍋底。廁所的垃圾桶,我從不往裡面丢紙巾,可我每個晚上都要提垃圾出去倒。幸好,我還保留了些小少爺的習氣,每半月一次的大掃除,我會請個保潔來幫我減輕一些負擔。洗衣機裡的衣服,我若不主動收拾,就從來不會在當天挂上晾衣架。讓她準備點飯菜,餐餐拿着我的錢點外賣。整間屋子裡丢滿她的繪畫紙、顔料瓶、廢棄的劇本、亂丢的衣服、零食袋、襪子、内褲、内衣。
天哪!我都不知道這些年是怎麼忍過來的。
所以我毫不客氣的拒絕了她,十分認真又強硬的拒絕她養寵物。
她連自己都照顧不好,還妄想給我多生事端。
在我提出拒絕後,為這養寵物的事情,她一度成了瘋子和我鬧脾氣,使小性子。甚至提出不準觸碰她身體,還說出什麼“反正養貓養狗你不同意,我也不同意你靠交配養個兒子。”天哪!我難以想象,一個從小詩書達禮培養起來的人,為何這種話都說的出口。我十分悔恨自己當年同意了讓她去大姨媽家裡住,才住了兩年,就變得讓她和大姨媽一個性子。可惡的!難怪大姨媽現在都嫁不出去。
當然了!我知道她這是氣話。結婚這麼多年來,她一直渴望有個孩子。她像是玩膩了那種在外追求各種趣味,和獲得認可的感覺。如今想回歸家庭做個全職太太,更确切的說想做個什麼煩惱沒有的人。可天不遂人願,自結婚以來我們的生育行為盡管都在有規劃的進行着,可好似我們之間有一人,神奇的失去了生育能力。
她曾拉着我四處做檢查,跑遍本地各大三甲醫院,可查來查去,每個醫生給的結果都出其意料的統一:就是讓我們放松心情,任憑天命。看的多了,查的多了,失望的多了,居然什麼結果都查不出來。她反而不高興,回到家摔了門就罵醫院無能,罵機器無能、罵男人無能。
說到無能兩個字,我不得不想起,或許應該真的與我一次經曆有關。
同樣是滿過了20歲那年,我和她逐漸走出親人遠離所帶來的陰郁。我還記得是那年11多月份,冬日陰冷的早晨,天空上逐漸露出一輪溫暖的太陽。我那時還住在自己的大别墅裡,我站在草坪上一呼一吸,覺得天氣幹爽極了,想着今天應該彌補點什麼。就像這輪太陽的突然出現,彌補了陰冷的天。于是想到前段時間,我因為參加了省上大學生編程大賽而錯過了歡寶生日。這是我倆第一次,沒有在一起共同過生日,也沒有送她生日禮物。所以我想去街上逛逛,然後挑選我認為最合适的禮品。
出了門,手機發來一條提示信息今晚有暴雨。我瞧着明亮的太陽,似乎不以為然。然而沒走出幾步,我還是折回家取了一把雨傘。
我很快買好了她喜歡的手辦,去了大學門口,很快的将禮物送到了她手上,她收到禮物之後顯得很理所當然,也沒有說什麼感激或者更深情的話。
我說終于等到你你放假,我買了蛋糕,我們回大姨媽家裡一起吃個晚飯吧。
她拒絕了我。
我問她為什麼?
她撇了撇嘴說有了約,沒空。說完還将我手中的雨傘搶了過去,說用完了再還我。之後,我又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眼沒花的話,應該是黎蕭的背影。他開着小轎車,開着窗追在歡寶身旁,說了幾句什麼話就把她請走了。
我當時其實應該警覺些的。但我還是沒有特别在意,覺得歡寶是大人,她有能力、有頭腦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不應該做什麼。天色依舊晴朗,隻是我心裡有點不怎麼暢快的回了家。到了家,我悠悠躺在草坪上,等待着見證天氣預報是否正确,今晚是否真有大雨滂沱,給了她的傘到底有沒有用得上的機會。期待着,期待着,我卻睡着了,醒來後已經是下午五六點。起身後,一朵朵灰色的雲把夕陽遮的死死得,還起了冰涼的大風,吹得我心裡亂糟糟。
低溫的侵襲,讓我心髒沒有了活力。望見天邊風雲巨變,我大感到不妙,好像覺得大事不好。我開始瘋狂跑到路邊,對着過往的每一輛出租車揮手,以求他們能搭上我卑鄙的靈魂,帶我去蛋糕店取20歲的祝福,再載我奔向鄉下的大姨媽家裡。
我覺得她不至于笨到沒時間不回家。
自從她父母上吊後的第三天,為躲避窗外的喧嚣,大姨媽将她接到了鄉下,與外婆同住。通往鄉下的路程并不遙遠,平坦的道路坐車也不過30分鐘,窗外的風景總是平坦的池塘和稻田一片連一片。我裹了厚厚的外衣,胸口隐隐約約感受着窗縫外吹進來的冷風。手裡提着巧克力蛋糕,我無法确定是不是她喜歡吃的口味,但是糕點師告訴我,隻要是甜品,無論什麼口味的女生大概都能接受。
“師傅,前面路口停車就行了。”
“180塊錢。”
叮!付款成功。
“要下暴雨了,師傅快回家吧。”
他可能沒想到我會說這句話,他愣了一下回到:“是啊,天黑的很咯!”
下了車,我不忘提起蛋糕。等師傅的白手套轉動幾圈方向盤,尾氣管冒過幾排黑煙,他終于在狹窄的村道調過了頭,也終于沒擋住了我要跨過的馬路。
穿過馬路,提着蛋糕,穿過兩棵樹,走過養着蝦的池塘。我清清楚楚看得見,水面上無數隻綠豆大小的黑眼睛,仿佛主人家才搖着小船兒喂食過,沒了人影的小船兒還在不斷小幅度晃動。我繼續往前走,兩層不高的小洋樓,很突兀的樹立在田園水墨畫中。我這未來的大姨媽,一生追求西式文化,性格大大咧咧,風風火火。審美也與常人格格不入,選男人時也常被絲巾蒙住了眼光。不知與多少人暧昧過,卻落得自己一身傷痛,最後為了療愈風流場上的傷,回到家裡建了這麼一棟小别墅過着。要不是大姨媽的親媽,也就是歡寶的外婆還在世,我幾乎會以為她們家的基因,就是像她這種人在傳承。
可外婆并不同她三個女兒。大女沒心沒肺,二女勢利無情,三女冷酷小氣。甚至唯一留下的一個孫女,在結婚後也成了這三個女兒的結合體。
“外婆,怎麼一個人坐在外面啊?不冷嗎?”我大老遠就看見了,她一個人穿着厚外套坐在門口的藤椅上。
“乖外孫兒,快來讓我看看你。”外婆七十多歲了,人還勉強意識清醒,曉得我是誰。我趕緊上前去緊緊握住她的手。還好衣服穿的厚,她的手并不是不太冷。
“你怎麼在外面啊!多冷啊!我扶您進去吧。”
“我在外面等她們回來。這兩個不讓人放心的……歡寶怕是放假時間咯,怎麼不見她人回來呢?”我不好替忘記歸家的孩子回答。隻先牽着外婆溫涼的手進房,把她孱弱的身子扶到沙發上坐下來,打開小太陽遠遠的放着。
“歡寶這孩子呀!知不知道你要來哦,她去哪裡咯?”
“外婆。六點多鐘了,歡寶快回來了。”
“怎麼你一個人在家哦,姨媽呢?”
“你那個姨媽,怎麼是家裡呆的住的人哦,早早跑出去了。”
“哦!”我猜又是和那個男人約會去了。她不是常常紀念自己失戀多少天完畢後,接着又出去收割男人的芳心,以彌補前一段戀情帶來的陣痛。
“四十多歲的人了,還天天花枝招展的,真是不想看到她。”外婆嘟了嘴,好似在埋怨自己怎麼生了這麼個東西。并且這個東西,與外婆的本體十分、完全不相似。外婆和外公厮守幾十年,辛辛苦苦拉扯大三個女孩兒,結果呢?老大混迹情場,卻死活嫁不出去。二女兒呢?直接丢下老的少的,和男人私奔逃到天上去了。小女兒呢?平時看着乖巧,做了學校的老師。可也是眼光高的不行,做了同行老師的媳婦,卻天天埋怨自家那口子不上進,終年升不上去。最重要的是夫妻二人結婚十幾年,連個蛋都生不出來,這可把老人家氣的不好。(這麼一想,我好似明白我和歡寶常年不孕的原因了。)
不過外婆最大的優點,或者說長壽的秘訣,就是兒女的事統統不死死得管,福的、禍的都是自己走出來的路,怨不得誰,苦不得誰。就連得知自己二女輕生了,她似乎也沒有滴過幾滴淚,隻是笑笑的擺手道“管不得你們咯!”
“外婆我們晚上吃什麼?我買了蛋糕,來幫歡寶補個生日。”
“今天還是湯寶有心咯!這一大一小,隻管自己的事兒,哪裡管我這個老太婆吃什麼了……不過,幸好你來給歡寶這孩子補這個生日了,不然她怕是心裡過不去這個坎了。”
“這個坎?”我不理解過個生日,會有什麼坎?
“你不曉得呀。你們過生當天,聽說你不來。這歡寶哦,哭的老婆子我哦,耳朵都要聾了。真是跟你那犟驢姨媽一個樣樣,真是讓老太婆我受不了。”外婆好似終于看見可以傾訴的人,逮住我就不放手了。
“呵呵。歡寶也是愛哭鬼,我看她該改名大哭包……今晚你想吃什麼,我做菜。”說着,我脫開她逐漸熱火的手去打開冰箱門,準備根據食材從心裡譜個菜譜。
“吃不了咯!冰箱裡什麼都沒有。”
我打開,果然全是小吃和酸奶。我總算知道歡寶的壞習慣從哪裡學來的了,簡直複刻了一個年輕的大姨媽。
正聊着,門口乒乒乓乓的響,有人走了進來。
“你還記得老婆子我沒吃飯啊?”外婆看見了大姨媽手裡打包的飯菜。
“哎!臭小子,你怎麼又來了?”他看見了我,覺得我不應該出現在此處。
我内心無語的很,心想這裡也是我的家,憑什麼不能來。這棟房子雖然是你大姨媽設計的,親自監督建造的。可是這裡面一磚一瓦用的錢,都是我家出的。這淵源要是論起來,還得說到二十幾年前,他們上一輩的恩恩怨怨,愛恨情仇,不談也罷。
“你閉上嘴,老婆子我餓啦,趕快上菜,吃蛋糕。”
“蛋糕?什麼蛋糕?誰過生日嗎?媽!你今天生日啊?我怎麼不知道……”
老婆子聽大姨媽這麼一說,氣的想拿拐杖打她。
這煩人精一回家,我腦子就大了一圈。當年要和歡寶結婚前,怎麼沒盤算出她會和姨媽們一個樣樣呢?碎碎念,裝可愛,一言不合就撇嘴,擡杠。
“外婆,還是等歡寶回來吧,她放假了應該要回來了!況且蛋糕也是給她買的?”
“湯寶,看看你們倆個姨媽的德行。我看她倆好的不教給歡寶,壞的全讓她學會了。我看呐!這小妮子心裡是沒有我咯,晚上也不會回來了。”
“媽,你說什麼呀……誰教壞歡寶了。”大姨媽坐到了外婆身旁,四十多歲的臉,還要倔強的表現出像個孩子般溫順。
外面。風刮得樹胡亂的響,雨馬上就要砸下大地。歡寶真的不回來了嗎?我心裡沒有底,她去了什麼地方,和誰在一起,又在一起做什麼?我想打電話給她,可是又怕她賴着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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