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航向海
1. 故人
各種歡樂的聲音擰在了一起,漸漸混成了一股灼熱的海浪聲,沖入了劉帆的耳道。每個周末,光城水族館都是這樣喧嚣;每一天,水族館大門口,那條紋原海豚的不鏽鋼雕像都彎曲着柔美的弧度,微笑得似乎那樣幸福——那是兩腳生物的雕刻刀給他的嘴角規定的幸福。
但是劉帆并沒有太多精力注意那個雕像;今年,作為在讀的海洋生态學博士生,他第一次擔任本科生的課程助教。在學校的要求下,他現在正帶領着一群剛剛入學的本科生參觀光城水族館,自然要參觀壓軸項目——海豚表演。
“同學們,海豚表演馬上就要。。。開始了,”劉帆鼓勵自己直視本科生們的眼睛,他的目光有些僵硬,“我們。。。要進入表演場就座了。參觀水族館是我們光城海洋大學建校以來的傳統,為的是。。。讓大家了解海洋生物,包括鲸豚類。”
劉帆在擠出最後一句話的時候,突然有些膽怯。
幾個學生開始竊竊私語,讨論着這個性格内向的助教。但是更多的學生則不停地看着海豚表演時刻表,想着那讓人類充滿歡愉的生物。前排就座的還有一些幼兒園的孩子。
“朋友們!今天開心的不止是我,還有我們的海洋明星們。”
飼養員舉着揚聲器,轉向了坐在前排的一個臉頰紅撲撲的小女孩,“小朋友,你喜不喜歡小海豚呀?”
“喜——歡!”小女孩看見萬衆矚目的揚聲器轉向了她,大眼睛立刻閃着驚喜的光,恨不得把自己整顆童真的心都喊出來。
“那,小海豚每天待在這裡,每天有好多好多的小朋友來看他的表演,有好多好多的小朋友陪他玩。你說,他高不高興呀?”飼養員蹲下身子,平視着小女孩,揚聲器離她更近了。
在小女孩忽閃忽閃的大眼睛裡,飼養員的眸子分明是很真誠的。
“高——興!”小女孩喊得更快樂而堅定了。是的,她堅信,有好多像她一樣的小朋友喜歡小海豚,小海豚待在水族館,又怎麼會不高興呢?
飼養員得到了滿意的答案,便緩緩起身,對着水池做了一個娴熟的動作。
“我們的大明星——短肢領航鲸康康和裡氏海豚貝貝見到大家,已經樂得忍不住要和大家打招呼了!”
兩個灰黑色的健碩身影破水而出,随着飼養員的手勢熟練地轉了幾圈,水波蕩漾開來,幾圈水波斜縱交錯着,邊緣漸漸化作不規則的心形,最後融合在幽藍的池水中。在小女孩的眼中,那心形,分明就是小海豚們住在一個很大很大的愛心裡呢。
她笑了。
“接下來,康康和貝貝要一起為大家進行擊球表演和頂人表演,還有我們的特色項目——裡氏海豚鑽火圈。。。領航鲸雖然叫“鲸”,但是,它是一種海豚科的動物。。。”飼養員自豪地展開雙臂,準備做下一個示意動作。那一刻,他恍然覺得自己像大海。
然而,坐在前排的劉帆突然愣神了;他瞥見了領航鲸康康的下颌處一道略淺色的傷痕,宛如一道利刃生長在了肌膚中。那傷痕,是康康被反複訓練沖上表演台時而受的傷;而這種沖上表演台的動作,是兩腳生物要求每隻表演海豚必須掌握的。沒有選擇。一次,又一次。
“康康加油!”小女孩揮動着小拳頭。她看到了康康永遠揚起的嘴角,卻看不到這裡的傷痕。
即使她看到了,飼養員也會看着她的眼睛告訴她,那是康康自己淘氣擦傷的。然後,他會告訴她,好孩子不能像康康一樣淘氣。
“他們。。。真的快樂嗎?”劉帆看着縱身而起頂球的領航鲸,在海浪一樣的喝彩聲中,他的心抽動了一下。他忍不住掏出了衣服夾層中的一張紙,那上面畫着他最喜歡的生物——大青鲨。
每當他孤獨的時候,他就會注視那永遠遊弋的修長身影。但是這一次注視,卻隻是為了逃避——他隻是不想再望見領航鲸身上的傷痕罷了。
似乎,這裡本就沒有傷痕,沒有表演,沒有小小的水池。
“不知道那隻很特别的大青鲨和她的長鳍真鲨朋友現在怎麼樣了。。。”劉帆喃喃自語。
那隻被劉帆牽挂的長鳍真鲨——潮汐,此時正和她的愛人海波以及領航魚領航燈一起緩緩遊弋着。
“按照去年的約定,小藍應該快到了吧。”潮汐默默笑了。
領航燈正要清理海波的鰓,忽然愣住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纖細而修長,逐漸從深藍色中浮現出來。近了,更近了。那個青藍色的身影上,擺動着斜陽的影子,時而略顯藍紫,時而擾動一團水下的光暈,便有金色的光線在柔韌的尾鳍上漫舞。那光斑随着尾鳍輕巧的擺動而破碎了,歡動着融入了金色和幽藍合為一體的水層。
“是小藍啊。。。”領航燈欣慰地看到,小藍的身長比一年前長了一些。鲨魚在成年之後,仍會繼續生長;潮汐和小藍都在繼續發育。
小藍離得足夠近,便把驚喜的目光定在了潮汐的明顯隆起的腹部上。在懷孕的最後一個月裡,潮汐——這藍色荒漠的獵手不再那麼身形矯健,腹部圓潤得就像秋日的小山丘,豐滿得幸福。小藍想了想,便猛然加速,疾馳着躍到了潮汐身旁。
“哇,是長鳍真鲨寶寶!”貼近潮汐腹部的那一刻,她的洛侖茲壺腹分明察覺到了潮汐的孩子們在小小的空間中緩緩擺動尾鳍,小小的心髒怦怦跳着,已經要等不及沖入遠洋了。
而潮汐也同樣驚喜;因為在她敏銳的瞳孔中,還有另一道藍色的身影,跟在小藍後面。
小藍招呼着那條被她帶來的大青鲨。他是個和小藍、潮汐年紀相仿的男孩,目光看上去比小藍成熟,有點淡淡的憂郁。因為是雄性,他比小藍瘦弱一些。
“沉青,這是。。。”小藍滔滔不絕地向名叫沉青的大青鲨熱情地介紹着朋友們。
“喏,快給我們講講你是怎麼和沉青認識的。。。”領航燈說到一半,卻被一陣悠揚的聲音打斷了。
遠處,傳來了幾縷輕柔而空靈的鳴聲,仿佛柔韌的絲線逃出了鲛人的梭機,在四處舞動、纏綿,在無際的大洋中舒展,在溫暖的夕陽中徜徉;那聲音陡然變得尖銳,不給一點柔順的轉折,宛如瞬起的激浪沖上了堅固的海堤,把聆聽者的心緊緊抓了起來,卻在轉瞬間化為碎浪,洗走煙塵。
“哦,是短肢領航鲸。”潮汐喃喃自語。長鳍真鲨喜歡跟在短肢領航鲸群後面覓食,這聲音對她是很熟悉的。
海波屏息凝神地聽着,忽然,他不顧一切地向着聲音的方向絕塵而去。
“是深海的族群!深海!我是海波啊,還記得我嗎?”他大喊道。
聽見他大呼“深海”這個名字,那群領航鲸略略吃驚,靠近了他。
其中,一隻健壯的雌性領航鲸在看見海波的一瞬間,複雜的急流便在她的眼中湧動,幾乎把海波的影子絞碎在了她的瞳孔中。
“竟然在這兒遇到了你,啊。”她苦笑了一下。
海波有些尴尬地看着她。
“黑淵,我不會再跟着你們的族群的,請放心。我就是想見一見深海。我知道的,你是他的媽媽,一定會把他保護得很好,他不會有事的,但是我真的想見見他啊。”海波急迫地懇求。
黑淵卻有些憂郁,甚至轉過了身子。
“那天之後,發生了什麼嗎?”海波察覺到了不對。他和黑淵的思緒都被抓回了很久之前的一天,那時,他還是一隻小長鳍真鲨。。。
2. 領航
很久之前的一天,這群領航鲸剛剛結束一次深潛,每個成員的腹部都因為鮮嫩的槍烏賊而飽足,也包括一直跟在他們後邊的小長鳍真鲨海波。領航鲸們并不介意他的尾随;這是長鳍真鲨的習慣,對這些強壯的生物也造不成什麼影響。
“海波,我真羨慕你啊,沒有媽媽嚴格管着你。你想去哪裡就去哪裡。”小領航鲸深海遊向了他。自從海波跟随他們的族群覓食,他漸漸就和海波交上了朋友。
“這有什麼好羨慕的嗎?你想走的話,也可以到處去看看啊。”
“可是。。。我是個男孩,在我們領航鲸這裡,我會留在媽媽的族群的,除了。。。除了媽媽說,将來我會和哪個别的族群的女孩生寶寶,那一段時間我才會暫時離開這個群體,然後繁殖季節之後,我大概還會回我們族群的。媽媽總是管着我,不讓我幹這幹那。”深海無奈地擺擺尾鳍。
“唉。。。”海波作為一隻生下來就自己生活的鲨魚,倒是沒有切身體會過深海的感受。但是,看着朋友那苦悶的神色,他也隐隐覺得,這很不好受。
他們沒有注意到,深海的媽媽黑淵已經盯着他們很久了。
傍晚,黑淵支開了深海,獨自和海波談話。
“小長鳍真鲨,你跟在我們族群後面已經很久了,你沒有什麼想法嗎?”黑淵冷冷看着他。
“哦?我。。。我很感謝你們,你們領航鲸的聽覺和聲呐非常好,我跟着你們能找到很多槍烏賊。我喜歡跟着你們,這沒有給你們造成什麼麻煩吧?”海波喏喏地說;他覺得黑淵的目光格外可怕。
“我說的不是食物,是深海。你不明白嗎?”
“深海是個很好的朋友啊!”海波頓時有了勇氣,大聲說。
“聽着,深海是領航鲸,他永遠不是長鳍真鲨。我們是社會性的生物,我們幾十個幾百個在一起遊,孩子要被照看被教導。是的,你不是第一隻跟着我們覓食的長鳍真鲨,但是你是第一隻跟領航鲸交朋友的鲨魚。和你待久了,深海已經不是一隻正常的領航鲸了。你覺得這對他好嗎?”黑淵厲聲道。
“可,可是。。。”海波的勇氣消散了一大半;一種莫名的内疚啃噬着他的心。
“深海是不是你的朋友?”黑淵逼近了他。
海波已經說不出話了,隻能用眼神給出肯定的答複。
“如果他是你的朋友,就請你别再跟着我們。你走你的路,你是自由的孤獨獵人長鳍真鲨。”黑淵把“自由”這個詞咬得很重,目光變得格外冰冷。海波想到了溫躍層的海水裹挾着身體。
第二天,深海發現,領航鲸群的後面少了一隻小長鳍真鲨。他很想問問海波去哪兒了,卻遇到了黑淵的目光,便不再出聲。。。
忽然,黑淵的歎息把她自己和海波從回憶拉回了現實。
“你走後不久,我們這個族群就集體擱淺了。我早就聽說過,别的族群的領航鲸會集體擱淺,一個擱淺了,沒有哪個别的逃得過去——這也是我們作為群居生物的弊端吧,但是我從沒想到過,這會發生在我們自己身上。”
海波的心劇烈地跳了起來;潮汐也默默靠近了他。
“太陽烤得我們很難受。我記得深海說,原來,沒有水的感覺竟然是這樣的。我們以為,自己要死在沙灘上了。幸好,一群兩腳生物救了我們,他們把我們弄回了大海。。。但是,我回到足夠遊泳的深度時,卻發現,深海不在我的身邊。”
海波完全呆住了。他第一次發現,黑淵的眼神也會變得疲憊和衰竭。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他曾經想過很多次和老朋友重逢的場面,但是現在,或許沒有必要了吧。那不過是一個遙遠的泡影罷了。
斜陽越來越黯淡了;一縷縷光線遲疑着抽離了這氣氛低沉的水域。遠洋的夜要來了,幾點浮遊生物幻動的藍色熒光悄悄浮上了抖動的洋面,但微涼的墨色終是漫延開來了。
黑淵望着濃厚的墨色;在領航鲸群擱淺在沙灘上的時候,深海喏喏地告訴了她,和海波當朋友的日子是他生命中最快樂的時光。說罷,他就沉沉地昏了過去。從那一刻起,黑淵每次想到那小長鳍真鲨的尾影,就覺得一團内疚挂在心上。
“海波,如果你願意的話,你。。。就還是跟着我們吧,你的大青鲨朋友們也跟着吧,”黑淵歎了口氣,“也許你這樣能多捕到些槍烏賊呢,也算是我對你的抱歉吧。”
在捕食的過程中,沉青趁黑淵不注意,悄悄問了海波一個奇怪的問題。
“你可以跟我說說,深海有什麼标志性的特點嗎?”
海波有些驚訝,還是跟沉青說了一些。
突然,沉青的大眼睛閃動着希冀。
“那,我肯定認識他。他沒有死,現在,大概還每天被要求在水族館跳來跳去,供兩腳生物娛樂呢。”沉青的聲音溫和而堅毅。
“水族館?那是什麼?”海波很奇怪。
“就是兩腳生物的一個地方。我在那裡生活過很久,後來被放歸了。”沉青解釋着為何自己懂很多關于兩腳生物的事情,“我小時候被流刺網兼捕過,我沒有死,就被光城水族館的鲨魚展區的兩腳生物帶走了。他們把我放在一個比其它鲨魚的地方都大的展區内,後來我明白了,這是因為我們大青鲨是遠洋鲨魚,和豹紋鲨灰三齒鲨他們不一樣,地方太小的話大青鲨會活不久的。我的玻璃對面,就是海豚們被要求跳來跳去給兩腳生物娛樂的地方。我小時候,見到了一隻短肢領航鲸被送到那裡,他有些特點就像你說的那樣。現在看來,他就是深海。
但是後來,我還是不能适應水族館的生活,我越來越不願意吃東西了。畢竟,我和沙錐齒鲨灰三齒鲨這些鲨魚的身體不一樣啊;他們在水族館倒是活得挺好的。兩腳生物可能是看我快死了,就把我放回了大海。”
“帶我去你說的那個地方!深海,他不準給兩腳生物表演!他會死的!”海波沖到了沉青身旁,激起的水流幾乎把這比小藍更纖細的大青鲨撞到了遠處。所幸,黑淵忙于沖入幻動的槍烏賊群,她的内耳沒有聽見這邊的對話。
陳青看着海波殘損的左胸鳍和潮汐隆起的腹部,歎了口氣。這樣不行的。
“潮汐和你的身體。。。都不适合去近海。而黑淵,她最近還帶着新生的孩子。我和小藍說說,要是她也同意的話,就我和她吧。不過,你不要把我們去了哪裡告訴黑淵,我擔心她會冒險。我和小藍兩個,也可以的。”沉青明白,人多是沒有用的,關鍵還是方法。
忽然,一個身影輕巧地沖到了他和海波中間。
“我願意呀!”小藍真誠地看着沉青;而潮汐在旁邊默默微笑,她的朋友永遠是這個性格。
第二天,伴随着朝陽,兩個修長的青藍色身影隐隐浮現在抖動的洋面下,藍紫色的流光在他們的身上舞動。潮汐和海波跟領航鲸群待在一起等待他們,陳青很放心。
這一次,小藍和沉青要為一隻領航鲸領航。
波動的海面不再是深沉的幽藍色;在日光下,呈現出略淺的湛藍,那蕩動的淺藍并不平靜,逐漸湧動着漂移的淡綠;在這藍綠相融的模糊邊際,水流也變得格外複雜,就像兩腳生物所說的風口。小藍敏銳地察覺到,才過了幾個小時,海水就不再如午後那麼溫暖了。
“近海,就是這樣子的。”沉青說道。和大青鲨生活的遠洋相比,近海受到陸地以及河流的影響更大,一天之内鹽度和溫度的變化相對劇烈。
這兒的聲音也更複雜,争先恐後地湧入他們的側線和内耳——不論是滾滾轟鳴還是涓細柔聲。有些聲音,明顯來自于兩腳生物用于乘風破浪的造物。
忽然,在一股略略熟悉的氣息飄了過來;那味道夾雜着鮮美的魚肉的汁液氣息,在每隻鲨魚的嗅覺系統中縱橫恣肆;然而,小藍在轉瞬即逝的激動後,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金屬在海水中的弱電流。
“沉青,别去!那是陷阱,我曾經上當過差點死掉了。”小藍想起了自己在延繩釣船上的驚險經曆,急忙擋住了興奮起來的沉青。雖然沉青對于兩腳生物的事情知道得比她更多,但是對于誘餌的警惕性不如她血的教訓來得深刻。
然而接下來的一瞬間,小藍卻看見一個小小的身影遲疑着遊向了那氣味的方向。她通過氣味和大概輪廓判斷,那大概是某種真鲨的幼鲨。
看着那小小的尾鳍擺動着,小藍的心也提了起來;她仿佛回到了自己在延繩釣船上掙紮的時候。
“停下!快停下!”她不再猶豫,以大青鲨最快的速度躍向了那條小鲨魚的前方。
但是,在她看清楚那條幼鲨的瞬間,卻呆住了;那小鲨魚的眼中,在單純的底色之上,還透露着陰郁。她從沒在一條幼鲨的眼中看見如此的陰郁。
那幼鲨望着身形比他大上許多的小藍,眼中的陰郁很快變成了一種果決。他知道,面對這遊泳快速的大青鲨,他是無法通過速度逃生的。
“你要是不吃我,我們可以合作捕食;你要是吃了我,最多飽了這一會而已。”小鲨魚并不确定這陌生的大青鲨會接受他的條件,但是,他決定不能顯示出自己的弱點。
沉青也遊了過來。
“他很像灰真鲨呢,嗯,應該就是灰真鲨了。”沉青想着。
“别怕呀!我就是想告訴你,那不是食物是誘餌,别去咬它,你會很疼的!”小藍倒是理解這小鲨魚的防衛;作為一條幼鲨,他隻是不想成為她的獵物罷了。
3. 溯浪
此刻,那隻短肢領航鲸和裡氏海豚所在的池子則是一片寂靜,因為今天飼養員們無暇顧及他們——兩隻剛剛被買入的虎鲸要在今天到達,進行體檢。這天,不再有十個小時的條件反射式的訓練,也不再有聒噪的哨聲。這池子還是這麼淺,幽藍色乍一看恍然縮小的遠海,其實不過是池壁的顔色罷了;兩腳生物可以模仿海的色澤,卻再現不了海的幽深。池中的困獸,很不幸,是喜歡深潛的領航鲸和裡氏海豚。
“水躍。。。”年輕的短肢領航鲸低聲喚着那裡氏海豚的名字。他低沉的聲音在淺淺的水池中回蕩着,碰到池壁窄窄的邊角,就被彈成了幾個碎片,隻剩微小的漣漪融在了池水中。
“深海,”水躍緩緩浮出水面換氣,随後為了安撫而蹭了蹭他的背部,“小池子裡的生活就是這樣,沒什麼法子的。”
這隻領航鲸自己的名字是深海。這是他從媽媽那裡得到的名字,而不是兩腳生物給他的稱号。
說到媽媽,那種已然遙遠而熟悉的感覺再次躍然而出,在幽藍的池水中化作浮遊生物般的熒光;他想起了兒時和媽媽以及整個族群一同下潛,在墨色的中水層穿行而下,在星星點點的生物輝光中捕食,有時他真想留住那一點閃動的亮藍,但那小小的生靈卻抖動着輕盈的附肢,匆匆離去。。。此刻,似乎有個模糊的輪廓浮現了出來,是媽媽嗎?深海驚喜地發出了聲波,聲波縱橫着,被水池的底部攔腰斬斷,失望地回到了他的身旁;對于習慣深潛的他,這是一個鎖死生機的信号。
那反射回的波動讓他從幻影中猛然醒了過來。此時的深海早已不是第一天被送入這個小池子的幼年領航鲸了。一次次的失望讓他再明白不過,那帶着新鮮海水氣息的記憶都是虛空。隻有這個小小的水池是真的。
“是啊,我的名字是深海,可是兩腳生物不知道。。。他們也不會有興趣知道我們真正的名字的。”
水躍察覺到了他的異樣,默默靠近了他。
“因為,和我們打交道的那幾個兩腳生物活在他們的世界裡啊。”她輕聲說道。
深海看着她灰黑色的背部上面縱橫的白色疤痕——那是水躍還在野外時,和同伴争鬥留下的傷痕;這在裡氏海豚中非常常見。這樣的傷痕,大概永遠也不會出現在他自己身上吧。在從前,媽媽就是他的領航者,她警惕的眼睛不會讓哪排牙齒有嵌入他的身體;而現在,兩腳生物的屏障阻斷了他通往大海的路。不再有危險,也不再有自由。
“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問過媽媽,要是有一天大海變淺了怎麼辦。媽媽笑着頂了頂我,說那是不可能的啊,要是真的有那麼一天,就一直遊,找到一個海很深很深的地方。。。”
水躍靜靜聽着,離他更近了。他們都是社會性的動物,族群是他們生命的一部分。所以她明白,哪怕隻是傾聽,也會讓他開心一點。
他們不知道,一個特别的兩腳生物——劉帆,已經默默觀察了他們很久。他也聽見了深海發出的聲音。自從他發現深海下颌的傷痕,他就以海洋大學的海洋生态學研究者身份,一有空就來水族館觀察被圈養的鲸豚。
“在我小時候,有一次去公園裡,我聽見笛聲傳來。我聽着聽着,忽然心頭有些酸。我便向着另一個方向不停地走,直到再也聽不見那聲音。我不知道彈琴的人是怎樣的,是個盲眼的青年還是垂暮的老者;但是聲音告訴我,那裡沒有快樂。今天,這樣悲傷的聲音,我在這裡又一次聽見了。領航鲸,你的聲音竟然也是這樣痛苦嗎?”劉帆默默對自己說。
他決心找到資料,看看這隻領航鲸和裡氏海豚究竟是怎麼被買來的。他知道,一些水族館的鲸豚是非法渠道獲取的;如果是這樣的話,也許。。。
而在近海,同樣關心這隻領航鲸的小藍現在很高興,因為她多了個朋友——一條小鲨魚,應該就是灰真鲨。
“小藍。。。真對不起,我誤會你們了,是我的錯,”小鲨魚很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叫溯浪。”
小藍跟他講起了自己來到近海的緣由。而沉青卻猛然警醒起來;一股衰竭的氣息隐隐從這小鲨魚的鰓部鑽出來,讓他想起了垂死而年邁的獵物。
“一條幼鲨,竟然發出這樣的氣味。似乎健康不大好呢。”沉青為溯浪擔憂,但是他沒想好怎麼對年幼的溯浪講這樣的事情。
溯浪靜靜聽着小藍的故事;他的眼中似乎流動着遲疑的光。他聽到兩條大青鲨為了救朋友的朋友而來,忽然心頭一震。似乎霧散了,一座跨越海洋的橋架在了他和小藍之間。
“既然你講完了,那我該告訴你我為什麼來到這裡。其實,我不知道我是什麼生物。”溯浪決心把一切都告訴小藍。他其實很多疑,但是當他認為一個朋友值得信賴的時候,他就會變回一個單純的孩子。
溯浪從出生起,就在一片靠近大陸架的近海生活。灰真鲨并不是群居動物,所以他大多數時間都自己遊弋,偶爾會和别的同類結成松散的群體,但是并沒有鲸豚那種穩定的群體和合作。他很早就發現,自己和普通的灰真鲨有些不一樣——他的背鳍後緣上端沒有那樣的圓弧,反而很筆直;他的體型也稍微小一點。溯浪對此多少有些好奇,但是并不在意;畢竟,覓食和防範更大的掠食者才是最重要的。那片近海的生活還算不錯。
可惜,後來發生了石油洩露,那時的溯浪吃了一條死于污染的魚。他的鰓受到有害物質的影響,逐漸病變了。溯浪覺察到自己的健康逐漸惡化,他以為自己會死,便決心在死之前弄清楚自己究竟是什麼物種。
于是,溯浪離開了自己生活的那片近海,開始周遊世界,他向每一隻可以安全問話的生物打聽,是否見過他這樣的物種。在一次次的失望後,他偶然到了這片近海。他決定在這裡停留一段時間,因為食物比較豐富,他需要補充體力。
在這裡,他遇見了一條年輕的雄性後鳍鋸鳐——伏刃,和雌性拉氏鋸鲨——劍須。伏刃和劍須經常合作捕食,一起用鋸橫掃魚群或把小魚壓在鋸的下面吞進去。溯浪向他們展示了自己的捕食能力,他們三個一起合作;溯浪在上方驅趕魚群,伏刃和劍須在下方橫掃魚群。
有一天,伏刃和劍須看見一個沉底的東西,感到好奇,便去用鋸探查。在幾次挑動糾纏後,他們兩個的鋸被強勁的麻繩纏在了一起,無法靈活遊動了。年幼的溯浪無法咬斷麻繩,但是不忍心看着朋友餓死,他就自己去捕食帶給他們兩個吃。
他自己無法找到足夠三條軟骨魚吃飽的食物,所以,他經常冒險去弄一些危險的食物。
“這就是我為什麼會想去冒險弄那個誘餌。我知道很危險,但沒什麼辦法的。小藍,你可以幫幫伏刃和劍須嗎?”
他們一同遊向了鋸鲨和鋸鳐等待溯浪的地方。
小藍和沉青在一番努力後,終于咬斷了那纏繞的麻繩。兩條帶鋸的魚自由了。
伏刃輕松地晃了晃鋸,向他們表示感謝。
“你看,我和劍須都有鋸。但是,鋸鲨的鋸上有一對須子,我沒有。鋸鲨的鰓在身體側面,我的在下面。鋸鲨的鋸齒大小交錯排列,而我的鋸齒大小相同。。。”他很喜歡說話,開始滔滔不絕地跟小藍講起了鋸鲨和鋸鳐的區别。
溯浪并沒有心情聽這老朋友的講述;在他剛剛認識這兩條帶鋸的魚的時候,伏刃和劍須每天都會跟他重複一遍區分的方法,就像潮水那樣準時。
猛然,一陣隐痛穿梭着劃過鰓部;溯浪的胸鳍不由得動了一下。病情還是不肯放過這幼鲨。
“既然他們兩個自由了,那我也該上路了吧。”他暗想。
“小藍,我決定和你們一起去找兩腳生物。也許,他們知道我是什麼物種。”
4. 禍事
誰也不會想到,一向溫和的短肢領航鲸深海這天竟然會闖下大禍。兩腳生物已經習慣了他按照哨聲順從地躍出水面,順從地反複旋轉。他在族群裡的時候,也就是一個聽話的孩子。
這天,劉帆很早就來到了水族館的鲸豚區域進行觀察活動。邁下最後一個台階的時候,他的心猛地蹦了一下。
“我一向是不相信預感的。可是,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他輕輕按住了胸口。
忽然,一個管理人員的話打破了他的思緒。
“劉帆,你來得正是時候啊,”那人帶着快意地說,“今天我們水族館搞了個鲸豚接觸活動。來參觀的遊客在能看海豚表演之外,還能親手摸那些海豚,符合條件的幸運遊客還能在飼養員的陪同下,跟海豚一塊遊泳。這,這都是科學展示,給遊客科學知識,讓他們懂海豚到底是什麼樣的。”
他強調了很多次“科學”,目光也帶着自豪,似乎在向劉帆展示他們的專業程度。然而,劉帆卻并沒有投給他同樣熱忱的目光。
“如果要說傳遞正确的科學知識的話,那不是應該讓人們了解鲸豚在自然狀态下的真正行為嗎?”劉帆默默想着,“随着哨聲起跳頂球,甚至是沖上表演台,這些五花八門的動作,哪個是它們在野外的行為呢?這都隻是在人類的訓練之下的條件反射式動作罷了。這和巴甫洛夫的反射實驗是一個原理,隻不過更能滿足一些人的虛榮心和金錢罷了。人們把它塑造成自己想要的樣子,然後把這些行為指給另一些人看,大聲說:看,這是科學,這是我們可愛的動物朋友!”
他思索着,踱到了深海和水躍所在的表演池旁邊。
“今天,這兒隻有短肢領航鲸。那隻裡氏海豚的消化系統出了問題,被送到後台了,獸醫要給它例行檢查。”水族館的工作人員淡淡地說。
連唯一的朋友水躍也被帶走了,不再陪伴他。孤獨就像一塊海綿,在鹹腥味的水中膨脹起來,把深海的心壓得透不過氣來。他繞着池子一圈圈遊着,麻木得宛如一個電池驅動的機器;似乎在無窮無盡的機械性動作中,能麻醉自己因為聰敏而充滿思慮的大腦。他開始第二次羨慕鲨魚,他們并不如他聰明,他們也沒有對于社交的那種本能的渴求,所以也就不會把自己溺死在智力所帶來的苦痛中。
“水躍。。。你還好嗎?”深海歎了口氣。
他想起,幾個月來,水躍不時會抱怨胃部隐隐酸痛,有時候進食到一半,她會突然痛苦地抽搐一下。深海便會默默靠近她和她共遊,希望自己能分擔她的痛苦。
他不知道,水躍已經因為表演壓力和被囚禁的精神壓力過大而患上了胃腸潰瘍——這在圈養鲸豚中是比較常見的。
深海煩躁地用身體刮擦池壁,那摩挲的感覺慢慢消失在了他的肌膚之間。連這微麻的知覺也不陪伴他。于是他繼續麻木地轉圈。水面上漂浮着一些皮球,但那些小小的賞賜已經無法滿足他對于族群和廣闊空間的渴望。忽然,他隐隐渴望有個有生命的小東西能供他娛樂,他可以掌控它的形态和命運,就像兩腳生物讓他供他們娛樂一樣。這樣的想法,深海在族群裡的時候不曾有過。可是現在小小的水池改變了太多東西。
“已經出現了嚴重的刻闆行為了。唉。”劉帆用微型攝影機記錄下了這一幕。
飼養員靠近了水池,半蹲下身,按照慣例做出手勢招呼領航鲸。
深海探出水面,瞥見一隻手在池邊向他搖晃着。那樣的弱小,那樣的精巧。。。是啊,那隻手指揮過他很多次,那隻手帶走了他唯一的夥伴和他的大海。今天,他太孤獨了。在他的眼中,那肆意指揮他的手,隻是一個在不斷挑動他的好奇心和孤獨的玩具。
深海的瞳孔淩然聚焦在了那些纖細的手指上。縱使他自己忘了,他也還是一隻強壯的領航鲸。
正在招呼領航鲸的飼養員猛地查覺到一股強大的力量扣住了他的手,緊接着,他的腦子一片空白。一陣激浪的聲音把人們驚到了,紛紛趕到了這邊。
“領航鲸把飼養員拖下水了!”驚恐的尖叫在整個鲸豚展區回蕩着。
午夜,劉帆郁郁寡歡地打開了資料。白天的事情,那樣偶然卻又是必然。
“我終于查到這隻領航鲸是怎麼來到水族館的了。當初,一個短肢領航鲸群集體擱淺了,人們救了他們。但是,前來施救的一部分人是這個水族館的,他們想給鲸豚表演增加一些新成員,就對外宣稱鲸豚在水族館生活得很幸福,帶走了一隻年幼的雄性領航鲸。他就是今天的這隻。。。等我搜集到足夠的拍攝素材,就要把圈養鲸豚的真相公布給大衆。”劉帆自言自語。
忽然,資料中的一個視頻抓住了他的眼球。那個視頻是潛水員曾經在水下拍到深海所在的族群,領航鲸群後面還跟着一隻長鳍真鲨。
“喏,我看看這隻鲨魚。天哪!他就是。。。”劉帆驚呼起來;每隻鲨魚的背鳍形态都不一樣,就像指紋一樣,可以識别個體。劉帆據此認出了海波,明白了那隻領航鲸原來和潮汐的愛人是朋友。
“請相信我。如果我能幫到你的朋友,我也一樣能幫到你。”劉帆站在宿舍的窗邊,眺望着不遠處的水族館。水族館前的條紋原海豚雕像在燈光下泛着金屬色的光,望着月光下孤寂的大海。
此刻,那明月也映照着兩條正在旅途中的大青鲨和一條幼鲨。
一個融融的淡白色影子在小藍和沉青前上方的海面微微晃動;偶爾一陣較大的浪湧翻滾而過,那月影的邊緣便被溶化在了墨色中,但很快又聚攏回來,就像歸巢的螢火蟲一樣。
這缥缈的月影也在溯浪的瞳孔中波動着;他竟忘記了鰓部的隐痛。
“也許,我看不了幾次了吧。”那痛還是鑽回了他的鰓。溯浪苦笑了一下。
沉青望着前上方海面上的月影,小藍不由得随着那個影子遊,可是影子也在漂動。小藍就快樂地追了一小段。沉青笑了。
“我還在水族館裡面的時候,旁邊有個大屏幕,有時候會放一些兩腳生物的事情。兩腳生物在月亮很圓的晚上,有時候會許願呢。”沉青輕聲說道。此時,小藍和溯浪都靠了過來。
“那我們許個願吧!”小藍認真地注視着抖動的海面;在她充滿希冀的瞳孔中,月輪在屏息深潛,在翩翩遊弋。
“我希望小藍能永遠快樂。”沉青默默許了個願。
溯浪也覺得這活動很有意思。
“月亮,對不起,我貪心一些,許三個願望:希望深海能回來;希望能知道我是什麼物種;希望我鰓部的病能好起來。”他癡癡地望着那淡白色的影子,那是一艘載滿了心願的小船。
一陣沉悶的壓迫感陡然傳來,在他們的側線中遊走。
溯浪立刻轉身,那一瞬間,他卻大吃一驚——
墨色的水域中,浮現出了一個逐漸張開的巨大嘴巴,寬度比小藍的體長還要大。那嘴巴的内壁和下颌發出淡藍色的光,映在溯浪驚愕的眼中。
溯浪鎮定下來,準備叫上小藍和沉青一起遊走。然而,那嘴巴卻靠近了他。他瞬間明白,逃走是不可能的了。
溯浪便一甩尾鳍沖上去,怒視着那巨大的嘴巴。他清楚,他很小,但是也可以是小藍和沉青的屏障,至少能讓這怪物分散注意力。
“别怕啊,他是巨口鲨,隻吃浮遊動物的。”沉青發覺溯浪過于緊張,便安慰他。沉青自己曾經在水族館裡面見識過這種鲨魚的視頻。
溯浪的心仍然怦怦跳着。
那巨口鲨緩緩合上了厚重的大嘴,打量着這三條鲨魚。他呵呵笑了起來。
“我叫闊口。小家夥,吓到你了吧?不過,你的個子對我的喉嚨來說可太大了些,要是吃了你,該是我害怕被卡住呢。”他的嗓音很渾厚,就像他粗壯的身體一樣。
“可是,你的嘴裡面和下巴為什麼會發光呢?”溯浪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景象。小藍也出于好奇湊過來看。
闊口并不答話,他捕捉到了一團浮遊生物的新鮮氣息;他憑借氣味察覺,那些浮遊生物正向着溯浪的方向遊泳。他便張開了發着淡淡熒光的大嘴。
在熒光的引誘下,浮遊生物們改變了方向,朝着巨口鲨的方向遊去。
小藍立刻明白了。
“原來,你的嘴巴發出熒光,是為了吸引浮遊生物啊。”她很開心,知道了這個有意思的事情。
5. 搏鬥
和巨口鲨告别後,沉青卻再也沒有心情欣賞那靜谧的月夜了,因為溯浪的鰓部散發出的衰竭氣息越來越濃重了。小藍也發覺了這一點,看着幼鲨略帶痛苦的神情,一個念頭閃電般地劃過了她的腦海。
“一個很特别的兩腳生物曾經救過我和很多的鲨魚。那麼,他是不是也可以幫幫生病的溯浪呢?”憶起劉帆,小藍的心中便浮現出了月光般的淡淡希望。
溯浪望着小藍流動着希冀的大眼睛,輕輕歎了口氣。
“我給你講一個很勇敢的兩腳生物的故事吧!”小藍講起了劉帆怎麼和圍網船的非法捕撈者搏鬥,怎樣和她潛水共遊。
聽着聽着,溯浪的心就漸漸平靜了下來。當故事結束的時候,他不再隻關注自己的心跳,他聽見了海潮湧動的沙沙聲,億萬年如斯。
一陣微涼的海流撫着他的身體;溯浪的大腦開始部分休息了,隻剩下控制運動的部分還活躍着,讓他保持遊弋。
“他睡着了呢。”小藍笑了。
伴着海浪的聲音,一條小鲨魚夢見了一個很勇敢的兩腳生物,他們一起遊,遊到了一個溶化了陽光的藍色世界。
漸漸地,墨色退去了。朝陽的微白抹上了波動的海面,随之而來的還有危險而誘人的氣味——這附近有誘餌。可是,在小藍擡頭出水面的瞬間,她卻呆住了——
“哇,是他!”
不遠處有艘小船,上面站立的兩腳生物之一正是劉帆。很明顯,這誘餌是他們放的;他們最近在調查近海鲨魚的物種豐富度和種群狀況,需要捕捉鲨魚進行測量。
溯浪聽小藍說那是劉帆,略略吃了一驚。
“有辦法了!”溯浪在片刻猶豫後,沖到了誘餌那兒,合上瞬膜一口咬了下去。一陣略微的疼痛随着鈎子穿過了他的下颌,可是鰓部的痛苦早已把他的神經磨煉得堅強了。
面對驚愕的小藍和沉青,他自信地笑了笑。
“這是我唯一的機會了。這個兩腳生物既然是他,那就不會傷害我們的,他放誘餌肯定是有原因的。他要是帶走我,說不定能治好我的鰓,而且可能知道我是什麼物種。别擔心!”特意上鈎的溯浪對小藍大聲說。
這也正是小藍之前的想法。她反應過來之後,便對水面上正在收線的劉帆投去了一個感激的眼神。
“溯浪,你回來的時候,我們也大概就把深海救回來了,你就還回到這裡等我們!”溯浪在被拉出水面的時候,聽見了小藍的叮囑。
劉帆也瞥見了水面下兩個修長的青藍色身影。他通過熟悉的背鳍辨認出了其中一個是小藍。
“那條大青鲨,她比以前長了接近十厘米呢。”他一邊拔出幼鲨的鈎子,一邊欣慰地思索着。
在船上,他仔細地打量着這幼鲨;小家夥看起來真的很像灰真鲨,隻是背鳍後緣上端沒那麼圓潤。在船上定種還是早了些,而且最近系裡有給幼年鲨魚做基因檢測的項目——這些檢測隻是從鳍尖取樣得到DNA,不會傷害到鲨魚的。正好可以辨認一下這條小鲨魚的物種。
劉帆仔細地從溯浪的背鳍尖端取樣;他輕柔而娴熟地操作着。溯浪感到了他的手的溫暖,在他的盾鱗間流動。
“原來,這就是兩腳生物的手啊。”溯浪默默體會着手指不時摩擦他的體側,靈巧地完成複雜的工作。他真想問問這個兩腳生物,你們都用手做些什麼呢?
在結束的一刻,劉帆本打算把溯浪放回海裡,卻意外發現他的最後一個鰓裂似乎有些腫脹。似乎這條幼鲨病得很厲害。
在短暫的猶豫後,他決定把溯浪帶回光城海洋大學以便進一步為他治療。假如他知道溯浪的病是因為人類的石油洩露而引起的,他就更會覺得這是義不容辭的責任了。
“好好活着。你是一隻鲨魚,你的類群挺過了幾億年。我知道,你也是那樣勇敢的孩子。”他看着臨時水池中擺動尾鳍的溯浪,那流線型的身姿每次都讓他的心充滿甯靜。
此時,短肢領航鲸深海已經因為把飼養員拖下水,而被水族館送到了光城海洋大學進行檢查。水族館相信,海洋生态學系一定有辦法讓這個“搖錢樹”的行為恢複正常。他們堅信,隻要用一些錢和一段時間,這隻領航鲸就會再次溫順地随着哨聲躍出水面,那散落的水花紛紛化為鈔票。
在海洋生态學系的研究所,深海在新的池子裡面一圈圈遊着。他發出的聲波依然被池底無情地腰斬,讷讷地折返回主人的身旁。出水面換氣的時候,水池附近一個熟悉的灰黑色身影抓住了他的瞳孔。在他反應過來的瞬間,一團烈焰在他的眼中燃燒,那火焰想把這阻隔了他們兩個的池水燒得化作蒸汽,遠遠地飄到天上。
“水躍!水躍,怎麼你也在這裡?!”他喊道。
那一刻,他陷入了久違的歡愉。那橫斷于池底的聲波被遺忘了,他恨不得馬上沖到老朋友的身邊,把這些天她不在時的點點滴滴都告訴她。他知道,水躍會靜靜傾聽他的故事,而後遊到他的身邊,伴着他。她仍然是他的大海,他也一樣。
然而,任憑他怎麼呼喊,那身影也不應答一句。他費解地停住了,呆呆地凝視着那無言的身影。
他不知道,水躍因為胃腸潰瘍被帶走後,水族館的獸醫也束手無策,就把她送到這個研究所治療。可惜她沒能挺過去——這也是許許多多圈養鲸豚的命運。現在深海看到的,是水躍的身體做成的标本,被放置在水池附近。
他再一次陷入了孤獨。
他孤寂遊弋的身影随着攝影機映入了劉帆的眼中;劉帆想過,如果給研究所提議把水躍的标本挪走,是不是對深海的心理會好一些。但是轉念一想,這隻是自欺欺人而已。對于深海,在反複揣測水躍被帶去哪裡和明白她已死之間,沒有哪個是更人道一點的。
劉帆的時間除了投入救治溯浪和檢測他的基因,就是繼續制作揭露圈養鲸豚真相的電影。他希望通過宣傳可以迫使水族館釋放圈養的鲸豚。
在電影完成前的一個月,劉帆準備好了給溯浪的鰓進行手術。
伴着儀器的滴答聲,他注視着溯浪安靜地進入了麻醉狀态,水管插入溯浪的口中提供水流以防缺氧。
他決心要比這幼鲨更堅強,因為他是溯浪唯一的希望了。
“開始吧。”他對同事點了點頭。
手術進行得格外順利。當溯浪從麻醉中醒來,柔韌的尾鳍重新開始擺動的時候,劉帆安心地笑了。他忘記了自己額頭上早已挂滿了汗珠。
新鮮的水流摩挲着溯浪的鰓,那遊走的病痛已然消失了。溯浪向月亮許下的願望之一真的實現了。此時的他待在研究所裡,兩腳生物要對他進行術後觀察。他緩緩遊着,觀察自己的新環境。他的洛侖茲壺腹和側線都在靈敏地探測着每個微小的變化,但是,他差點忽略了一個很大的發現。
“天哪,那是。。。深海!”溯浪驚叫道。他對面的水池裡,那條短肢領航鲸的一些特征和小藍告訴他的深海的特征一模一樣。
“我該趁着兩腳生物不在的時候,看看能不能從這裡跳出來,去深海那裡告訴他小藍和沉青來救他了。”他默默思索着這些可行的方法。
夜晚降臨了,研究所的生物飼養區域隻剩下電子儀器和流水的響聲。這天,劉帆負責值班,監控海洋生物的狀況。“他的基因檢測結果也出來了。真是一條很特别的小鲨魚呢。”劉帆坐在溯浪的玻璃水箱旁,研讀着分析報告,打算要是還有時間的話,就把溯浪背後的故事做成一部仿真視頻進行海洋生物學科普。
一陣悉悉索索的響動驚擾了他。他警覺地起身,猛然,一陣帶着巨大力量的劇痛侵襲了他的整個背部。他被擊倒在地,聞到了嘴裡濃濃的血腥味。他掙紮着起身,卻看見後面一個強壯的穿着白色衣服的人,那白衣上已經沾染了血迹。
那個襲擊他的白衣人怨毒地盯着他。
“你沒忘了一年前,你壞了我兄弟的圍網船的生意吧?這一年來,我一直忍着這口氣,在研究所當清潔工盯梢,今天終于有機會了。我已經破壞了報警設施,沒人會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你不讓我們弄死那些海裡的畜生掙錢,我就弄死你!”白衣人抽出了一把利刃。他的兄弟,就是曾經兼捕潮汐和海波、後來被逮捕的非法圍網船的頭頭之一。
劉帆試着躲避他,但是後背的傷口讓他的行動朗朗跄跄。白衣人的利器即将瞄準他的要害,發出了得意的笑聲。他們正在那個裝着鲨魚的玻璃水箱附近。
突然,一陣劇痛撕扯着白衣人的手臂。白衣人驚恐地看見,一隻幼鲨不知什麼時候一躍而出,死死咬住他的胳膊。溯浪的利齒沒有成年鲨魚那樣銳利,但他終是海洋掠食者的孩子。
他的數排牙齒深深插入了白衣人的手臂,撕裂着那充滿血腥和銅臭味的肌肉。溯浪第一次嗅到了兩腳生物的鮮血的氣味。他不喜歡這味道,他還是更喜歡硬骨魚和頭足類的氣味。
溯浪不打算松口。他知道,這是一場殊死的戰鬥,一邊是一個壞得令他無法理解的兩腳生物,另一邊是他、劉帆和大海。
白衣人在撕心裂肺的劇痛中,顫抖着把刀轉移到了另一隻手上,準備刺入幼鲨的身體。就在他即将得手的片刻,另一邊,一個巨大的灰黑色身影沖了過來,把這白衣人狠狠撞倒。這種精準沖上來的動作,是深海被水族館反複訓練後習得的。白衣人被這強壯的生物撞擊後,再也沒能爬起來。
劉帆和溯浪都呆住了;他們看見,深海的眼神不再那麼幹枯而麻木,而是充滿了力量。劉帆從沒在被圈養的鲸豚眼中看見這樣的生機。
深海後來已經不記得,為什麼他會那樣果決地攻擊這個白衣人。
但是當時,他似乎隐隐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深海,你不能看着那個一直在幫助你的兩腳生物死掉。他一直在傾聽你痛苦的聲音。”那聲音很飄渺,但是深海知道那是水躍。
6. 向海
溯浪終于度過了他生命中到目前為止最驚險的一個夜晚。刀子也劃傷了他的身體側面,但是他在深海的眼中看到了屬于一隻年輕的領航鲸的活力。那一刻,他覺得一切都很值。
“我看得出,這個幫助我的兩腳生物也很想讓深海回去呢。小藍,你們現在還好嗎?”溯浪默默遊弋着。
現在,距離那驚險的一夜已經過了很多天了。一陣腳步聲傳入了他的内耳。他不由得湊到了聲響傳來的那邊;劉帆作為助教帶着很多本科生來參觀研究所。
“鲨魚的雜交是很罕見的,而且隻發生在親緣關系很近的物種中。目前人類發現的有黑邊鳍真鲨和蒂氏真鲨的雜交後代、路氏和卡羅萊納雙髻鲨的雜交後代,還有今天我要介紹的灰真鲨和直翅真鲨的雜交,就是我們面前的這條幼鲨。他是個很勇敢的男孩子。我根據他基因檢測的結果,用電腦制作了這段視頻。現在,大家注意看。”
溯浪透過玻璃驚訝地發現,随着劉帆的操作,一段栩栩如生的畫面活了起來——他不知道,兩腳生物管它叫視頻。
溯浪和兩腳生物們都清楚地看見,一隻雄性灰真鲨和一隻雌性直翅真鲨被困在了流網中,他們奮力掙紮着,一起用利齒撕破了那張網。重獲自由後,那雌性直翅真鲨健壯的體魄映在了灰真鲨的眼中,他為她的力量而贊歎。她也如此。
他遊向了她,随後咬住了她的胸鳍。兩個健壯的流線型身體化作了生命的橋梁,完成一個神聖的階段。
雌性直翅真鲨的腹部一天天隆起了。大概一年後,她遊到了一片合适的海域,在陣痛中,她誕下的幾條小鲨魚遊向了大海。
其中一條小鲨魚的背鳍形狀和溯浪的是一模一樣的。新生的他義無反顧地向着那未知的世界遊去,小小的尾鳍奮力擺動着。
“那就是我啊!”溯浪緊盯着視頻中漸漸遊走的小鲨魚,他的心在驚喜中怦怦跳着。他在不經意間,終于弄明白了令他奔波了一大片海洋的問題——原來,他的爸爸是灰真鲨,而媽媽是直翅真鲨。
劉帆并不知道他的舉動也讓這條幼鲨達成了一個願望。他隻是繼續給學生們進行講解。
“基因樹顯示了物種之間的親緣關系遠近。我們看這個真鲨屬的基因樹,灰真鲨和直翅真鲨屬于同一個姐妹群,他們是姊妹物種,所以能産生雜交後代,而且這些後代是可育的。”
溯浪回想着爸爸和媽媽合力掙脫流網的情景,他幸福地笑了。他從未和他們生活過一天,但是他們的力量和勇敢随着血脈在他的心中湧動着,如海如潮。
莫名地,他的心中孕育着一種天真的渴望;假如有一天能見到自己的爸爸媽媽,和他們一起在沒有流網的海洋中遊弋,哪怕隻是片刻。因為,他很想告訴他們一些事情。
“媽媽,爸爸,世界上有個很勇敢的兩腳生物,他幫助過很多鲨魚。他和我們一樣,很喜歡大海啊。還有,兩腳生物的手很神奇。。。”
溯浪興奮地想着很多很多的問題和答案。那是帶着新鮮海水氣息的泡影,像水面的日影一樣閃爍而虛無,但是對于一條幼鲨而言,卻已足夠幸福。
在水箱的玻璃之外,劉帆也完成了鲨魚雜交案例的講解。
“同學們,說個題外話。我關于圈養鲸豚的影片已經公布了,在輿論的作用下,光城水族館答應釋放所有被圈養的鲸豚——包括正在我們學校的這個研究所進行檢查的短肢領航鲸。這條幼鲨的術後觀察也剛好結束了,再過一會,我和其他海洋生态學博士生就要把幼鲨和領航鲸裝上船,放歸到合适的海域。”
深海看見一些兩腳生物靠近了他。從他們的動作判斷,他們準備将他帶出水池裝上運輸裝置——他早已習慣了這樣。但是,他的目光落到了水池附近水躍的标本上。那是曾經會和他說話、會傾聽他的朋友。
“我要是自己走了,水躍——她會孤獨的。”深海的眼神黯淡了下來。
他不願意水躍變成一隻孤獨的裡氏海豚。他知道水躍的心髒已經不跳動了,但是他堅信,有一個願意默默看着他是否幸福的靈魂,就栖息在那個身體的心中。
于是,兩腳生物驚奇地發現,無論他們如何努力,這隻領航鲸就是不願意離開水池。
“好奇怪呀。領航鲸又沒有财産,有什麼可牽挂的。”一個人嘟哝着。
劉帆聽到“牽挂”這個詞,忽然把目光轉向了那隻裡氏海豚的标本。在片刻思索後,他和同事們擡來了一箱化學試劑,泛着淡淡的幽藍色。這是專門用于處理被半塑化後的生物标本的試劑,具有強烈的腐蝕性。他們把标本放入一個很大的空水箱裡面,然後緩緩倒入了那些液體。
深海驚詫地看到,水躍的身體一點點地模糊了,最後也變成了甯靜的幽藍色,和那些液體融為了一體。
“她。。。怎麼了?”他喃喃自語。在他的字典裡,沒有“化學”和“腐蝕”。
溯浪在自己的玻璃水箱裡也驚訝地看到了這一幕。他突然靈光一閃。
“深海,你看見了嗎?水躍變成了大海呀!”溯浪大喊道。
聽到幼鲨的這句話,深海的心頓時像被打開了一扇窗,吹進了清新的海風。他凝視着那箱融化了水躍的液體。
是的,那樣的幽藍色是大海才有的美麗。她在那樣的色彩中慢慢隐去,一定是變成了大海。從此,她和海洋中所有的生靈都永不分離。即使沒有自己的陪伴,她也不會再孤獨了。
想着想着,深海就再也沒有牽挂了。他安靜地任由兩腳生物把他裝上運輸裝置。
“水躍,将來我有一天也會變成大海的吧。如果有一滴水被滴上另一滴水,它們就再也不會分開了。”他相信,水躍聽得到的。
小藍和沉青已經到了海洋大學的研究所附近的碼頭,那裡距離水族館很近。他們在琢磨着怎麼找到深海。發動機的轟鳴聲斷斷續續地傳入了他們的側線。小藍擡頭出水面浮窺,望見深海正在被裝上一艘船。
“跟上去!那個很特别的兩腳生物也在上面呢。”她招呼着沉青。
劉帆伏在甲闆的欄杆上,他看見船後面蕩漾的水波中,那修長的青色身影在緊随船隻遊弋着,時不時頂破碎浪。他的心莫名安穩了許多。
在進行了最後一次檢查後,劉帆和同事們準備把溯浪和深海放歸。小藍和沉青驚喜地發現,随着水花濺起的聲響,一個健壯的灰黑色身影和一個小小的流線型身影出現在了不遠處,越發清晰。
“溯浪,深海!”小藍沖到了他們身邊。當她發覺溯浪的鰓部再也沒有那衰竭氣息的時候,她快樂地縱身躍出了水面。
那翩翩的身影落在了劉帆的瞳孔中,她激起的飛浪打亂了水面上斜陽的顔色。
“假如見到你的長鳍真鲨朋友們,也請代我向他們問好。請告訴他們,我還是那樣喜歡鲨魚,就像我小時候第一次看見那流線型的身影一樣。”劉帆望着小藍的尾影漸漸遠去,直到那青藍色的影子和海融為一體。
她的長鳍真鲨朋友——潮汐和海波正跟在領航鲸群後面,剛剛結束一次下潛。幾天前,潮汐順利地誕下了三條幼鲨,長鳍真鲨寶寶們已經健康地遊向了大海。
潮汐和海波悄悄約定,都不要公開談起這産子的事情,因為怕勾起黑淵失去深海的隐痛。不過,黑淵察覺到了他們的謹慎。
“不,你們不要這樣避諱,我很過意不去的。海波,我真的很感謝你,因為深海在擱淺時告訴我,和你當朋友的日子是他最快樂的一段時間了。”黑淵的眼神含着暖意,卻有些悲涼。
忽然,一陣熟悉的鳴聲傳入了他們三個的内耳。黑淵怔怔地聽着,直到她明白這不是幻影。
“深海!是深海!”
小藍和沉青幸福地看着深海和黑淵相依而遊。這對母子許久都沒有說話,因為他們想傾聽彼此的心跳,一個脈動也不願錯過。聽見心跳,就說明這一切并不是幻覺。他們太害怕這一切會像水面上的日影一樣消散。
這時,黑淵也明白了,原來小藍和沉青的突然離去是為了尋找深海。她反複向他們表示感激之情。
溯浪也湊了過來,小藍輕輕碰了碰他的胸鳍。看見他和前一陣子相比又長大了幾厘米,小藍笑了。
“。。。灰真鲨?”黑淵才注意到這幼鲨,看着他的身體形态,她遲疑地發問。
溯浪愣了一下,但是他并不很意外。
“我是灰真鲨和直翅真鲨。”他平和地說。這個答案,曾經讓他跨越了整片海洋去追尋,而現在,已經成為了他身體的一部分。
小藍給領航鲸和長鳍真鲨朋友們講起了溯浪的經曆。同時,溯浪也做出了一個決定。
“小藍,沉青,我想繼續去周遊世界。你告訴過我,世界上有很多種藍色,沒有兩片顔色一樣的海。我們還可以定期見面的,辦法就是。。。”溯浪充滿希冀地看着他的大青鲨朋友。
劉帆知道溯浪去了哪裡,因為他在溯浪的背鳍上安了定位儀,這樣可以保護這勇敢的小鲨魚了。
每年,劉帆仍然會作為助教帶領本科生參觀光城水族館,他們仍然會去“鲸豚”展區,不過那裡再也沒有受困的生靈。
“同學們,現在我們看到的是VR虛拟現實技術所營造出的景象。整片鲸豚展區都利用這種技術,進行鲸豚科普。再也沒有圈養的鲸豚了。現在,我們看到,短肢領航鲸要下潛捕食槍烏賊,請大家仔細觀察他們是如何利用聲呐搜索獵物的。。。對了,後面還有長鳍真鲨,他們跟随領航鲸獲取食物。”
溯浪獨自遊弋着;他的信号在劉帆的電腦上不斷地顯示。
“我不會孤單的。小藍說,我們在意的那些生命,就是我們身邊的大海啊。”小鲨魚笑了;今天,他看見了很多種不一樣的藍色呢。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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