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原》:黑娃為什麼要打斷白嘉軒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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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看《白鹿原》時,覺得白嘉軒對黑娃一家很好,唯一的疑問是黑娃為什麼嫌白嘉軒的腰太硬太直呢?為什麼最後非要打斷白嘉軒的腰呢?這個小細節,這次慢慢琢磨,終于悟出了其中隐含的一些道理。

《白鹿原》是這樣描述的:

•黑娃嗫嗫嚅嚅:“我嫌……”

鹿三追着問:“你嫌啥不行?”

黑娃說:“我嫌……嘉軒叔的腰……挺的太硬太直……”

鹿三聽了輕松地笑了:“哈呀,我的娃呀!我當是什麼大事不得開交!咱熬活掙咱的糧食,隻要人家不克扣咱不下看咱就對咧!咱管人家腰彎腰直做啥?”

黑娃懇求說:“爸,你在那兒幹得好好的,就再幹二年,甭打零工;我出去也頂個全挂長工。咱攢些錢買點地……”說着竟哭了。

母親幫黑娃說話了:“他大,你就依了娃吧!娃不悅意就甭去了。娃說的也還在理。”

鹿三說:“也好也好!你出去闖蕩二年,經見幾家财東心裡就有數了,不走高山不顯平地嘛!到那會你就不會彈嫌……腰直腰硬的屁話了!”

••白嘉軒清清白白記得,土匪得手後大搖大擺走出後門時,一個土匪像記起一件未辦完的事一樣返身又走進後門,順手從後門背後撈起了那根榆木杠子走到他的跟前,在掄起杠子之前,那個土匪說:“你的腰挺得太硬太直了!”對這句似乎耳熟的話來不及回憶對證,他腰裡就挨了緻命的一擊昏死了。

•••白嘉軒像聊閑話那樣不經意地問:“三哥,你記得不記得有這回事?黑娃逃學,我給他買了筆墨紙硯叫他念書,他給你說了一句‘我嫌嘉軒叔的腰挺的太硬太直’。有這話沒這話?”“有有有。那驢日的說過不止一回哩!”鹿三說,“我叫他來給牛割草他說過這話。我叫他替我來頂工,他硬要跟嘉道到渭北去熬活就是不上這兒來,還是那句話:‘我嫌嘉軒叔腰挺的太硬太直我害怕。’你這會兒咋就想起這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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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面來看,白嘉軒對黑娃挺好的,給他掏錢讓他上學、買文具,甚至隻要他抛棄小娥,就幫他娶媳婦。鹿三一直把白嘉軒當恩人一般敬着,事事順從,黑娃好像有點恩将仇報、忘恩負義。事實真的是這樣嗎?作者為什麼要這樣描寫?想表達什麼意思?對于我們的寫作,有什麼啟發呢?

為了解決這些疑問,我嘗試從社會背景、白嘉軒、鹿三和黑娃的不同角度來思考。

社會背景:根據書中的交待,這個時候是清朝末年至民國初期,封*建社會正在瓦解,新民*主主*義萌芽,農村社會新舊觀念潛流暗湧。

白嘉軒是白鹿原的族長、開明地主。作為族長,他要維護的是農村的封*建秩序、道德禮儀,還要維護宗族和家族利益。作為開明地主,他對于長工鹿三及其兒子黑娃,沒有克扣過工錢,非常照顧,十分仁義。

鹿三是白嘉軒家長工,事事順從。

黑娃是長工鹿三的兒子,慢慢覺醒的封*建社會叛逆者,向往自*由生活的革*命者。

作者為什麼要寫白嘉軒的腰太硬太直?

白嘉軒是封*建地主階*級的代表,天生具有優越感,腰太硬太直,是他作為族長的一種威嚴和禮儀、不可侵犯的象征,這是地主階*級和無産階*級不可調和的矛盾。還有一種深層的意義是壓迫感,他的腰太硬太直,其他人在他面前是擡不起頭、直不起腰的,這就是黑娃十分強烈的感受。

還有,封*建道德禮儀是表面“仁義”,實際“吃*人”的社會。封*建思想的核心在于順從,教育人們甘心做奴隸、奴才、順民。像鹿三一樣,甘當順民,我當然可以對你“仁義”一點,起碼要做給别人看看,為自己赢得好名聲。其階*級矛盾和壓迫是無法改變的,對你好,前提條件是你甘于被統*治、被壓迫,做順民和奴才。

鹿三是長工,一輩子給人打工,已經被封*建思想完全洗*腦,對白家父子言聽計從,十分忠心耿耿,從來沒有自己的獨立思考,是典型的順民和奴隸。他把黑娃趕出家門,斷絕父子關系,是因為黑娃違反了封*建道德,娶了小娥。他最後殺死小娥,也是因為小娥違背了封*建道德。而作為人、人性、人道,在他身上是一點也沒有的,他就像白嘉️軒的一個提線木偶,自覺在維護着封*建道德,他是封*建道德的犧*牲品。他從來沒有覺得白嘉軒的腰太硬太直,因為他覺得那是天經地義的,他也從來沒有在别人面前挺直過腰杆。

再說黑娃,他一生下來就是長工的兒子,他父親在白嘉軒面前都直不起腰,他更是無法直起腰來,連他從小的玩伴,白嘉軒的兒子白孝文也是打心眼裡看不起他的。

所以,黑娃說白嘉軒的腰太硬太直,是一種覺醒和反*抗的意識在萌動,不願受封*建統*治和壓迫的體現,這是一種叛逆精神和追求自*由的思想。

黑娃最後搞農*運、鬧革*命,并打斷了白嘉軒的腰,代表着一種民*主、平等思想的崛起,封*建思想在農村的消亡,也代表着黑娃真正挺直了腰杆,站了起來,千千萬萬農村受壓迫的群衆覺醒了,站立了起來。

李白說:“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顔!”

陶淵明說:“不願為五鬥米折腰,拳拳事鄉裡小人”。

不願折腰,這是一種做人氣節。作者把日常生活小事,化腐朽為神奇,點石成金,賦予了獨特的社會意義。

作者這種以小見大,從細節入手,窺一斑而見全豹的寫作手法,是充滿智慧和十分高明的,給人留下無限的想象空間。這種寫作上的留白和隐喻,可以說是此時無聲勝有聲,構思十分巧妙又意味深長。

這也是一種寫作的境界和意境。

所謂經典,我理解的是寫作思想的成熟,飽含着深刻的社會意義,在深度發掘人心和人性中,擁有獨特的角度和價值。


附:《白鹿原》中其他關于腰杆的描述:

•黑娃走進白家門樓時不斷提醒自己挺直腰闆兒,一直走進門房和廂房之間的庭院,再走進上房正廳:“我代表農協籌備處告訴你,把祠堂的鑰匙交出來。”白嘉軒正在香火融融的祭桌前擺置供果,轉過身來說:“可以。”黑娃瞅一眼挺得筆直的白嘉軒,不由地也挺一挺自己的腰,伸出手去接鑰匙。白嘉軒的手沒有伸到袍子底下去掏鑰匙的意向:“現時不行,得到明天早上。明早族人到祠堂拜祖先時,當着全族老少的面我再交給你。”黑娃說:“這随你。”

•他時時處處不失時機地對兒子進行諸如此類的點化教育,以期他盡快具備作為這個四合院未來主人所應有的心計和獨立人格。而言傳身教不可偏廢,白嘉軒挺着腰杆踩踏軋花機就是最好的身教。

•踩踏着沉重的機器,白嘉軒的腰杆仍然挺直如椽,結實的臀部随着踏闆的起落時兒撅起。

•白家父子走出門了,陪着鹿子霖,跟着三個端槍的士兵。白嘉軒看着白鹿鎮上駐足觀看的行人,面子上的侮辱已使他煞白了臉,他愈加挺直了腰杆兒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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