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關于閱讀的話

      天氣逐漸轉涼，空氣裡蕭索和肅殺的意味也越來越濃厚，合上《一日三秋》，我在心裡默數了年初至今已經讀完的幾本書，恍惚間仿佛時間靜止了一般，似乎我的目光還停留在三月份剛剛打開《文化苦旅》時一樣。那時我不會想到，在外部環境如此嘈雜的情況下，我竟然能夠靜下心來在文字裡找到一塊絨毯，來緩沖成熟墜地之後帶來的疼痛。在此我特别想拉一個書單，用以緬懷這極不平凡的2023年。

    《文化苦旅》、《行者無疆》、《他者的消失》、《活着之上》、《霍亂時期的愛情》、《阿萊夫》、《活着》、《許三觀賣血記》、《在細雨中呼喊》、《兄弟》、《黃雀記》、《小說是靈魂的逆光》、《米》、《瓦爾登湖》、《基督山伯爵》、《額爾古納河右岸》、《煙火漫卷》、《群山之巅》、《一句頂一萬句》、《一日三秋》、《世界通史》、《康家小院》、《白雪烏鴉》、《北極村童話》、《一個人的朝聖》、《傻瓜吉姆佩爾》、《文城》、《塵埃落定》，二十來本書，填補了全年的大多數空白，最終沉澱成為十來萬字的讀書筆記，一本正在醞釀中的詩集，還有與生活握手言和的我。

      當閱讀不再是一種社交禮儀或立人設的工具，而是一種認清生活、理解生活、擁抱生活的途徑，你會在旁人的悲歡離合、嬉笑怒罵中找到肉體和靈魂的歸宿。這是恩賜、是頓悟、是上蒼給予終生平等的機緣。閱讀是一場漫長的參禅，你不能指望通過一兩本書将自身的素養和境界提升到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與時間進行磨合、與文字進行交融、與作者進行交鋒，進而碰撞出屬于自己的煙火，這是閱讀的樂趣所在，單純追求故事的曲折離奇，文筆的隽永秀麗，扶額思量時外界注視的目光，不過是披着閱讀外衣用來打發時間的樂子罷了。我始終認同餘華所言的閱讀一定要讀文學經典，常銷書和暢銷書存在本質上的區别，暢銷書可能隻是在某一個時間段迎合了某一群人的口味，但常銷書是經過歲月的打磨，經過無數讀者的篩選，在文學這座城池累累白骨上屹立不倒的旗幟。

      年初在讀《行者無疆》的時候，我突然生起這樣一股念頭：餘秋雨的腳步走的太輕快了，以至于在洋洋灑灑的旅記裡我沒能讀出厚重感和煙塵撲面的感覺。閱讀和文化進程都不應該是輕松愉悅的，文化的進程必然伴随着一些腳帶鐐铐的人，用泛着血迹的雙腳丈量文學這座高山，铿锵的步伐沾染着嫣紅的血花，每走一步都是傳世的丹青，鐐铐碰撞出的鳴嘯經過山川湖海、日月星辰的傳遞，彙成一股蒼渾遒勁的樂曲。閱讀亦然，如同我在讀罷《額爾古納河右岸》後，在淩晨的青島望着漆黑的海面，思緒随着海風翻山越嶺，走進林海雪原，看馴鹿舔舐紅豆，看薩滿在月光下起舞，看生命在輪回裡不朽，看曆史的車輪碾過挺拔的白桦，卻還有人在默默堅守。于是我寫下了《靜夜碎語》，在原本已經趨于荒蕪的明台裡埋下了第一顆種子。當我寫下眼角的皺紋像歲月隐形的指針顧自紋下的讀書筆記，額間的豎線像極了一本悲情小說的裝訂線時，我知道，那些在文字裡的跋涉總歸是有了些許回報，沿途的枯白焦索最終沉澱出了些許回甘。

      讀者與作品之間的關系就像戀人，有甜蜜有酸澀、有相遇有别離、有圓滿有遺憾，當讀到特别鐘情的作品時，那種感覺不亞于十八歲時的第一場戀愛。最近一次有這種感覺是在讀《一句頂一萬句》時産生的，作為河南人，我對劉震雲在書裡用到的方言有一種天然的親切，以幽默的口吻講述悲傷的内核故事，和周星馳的喜劇電影一般，讓人回味無窮。楊百順、楊摩西、吳摩西、羅長林，一個人，四個名字，一場悲喜交加的舞台劇。每一次改名背後都充斥着對活下去并活得更好的熱烈期望。中國人對于門庭姓氏如此在乎，倘若不是被生活所迫，誰又心甘情願一次次更名換姓呢。遙遠的救世主解不了就近的苦難，原生家庭救不了楊百順、主救不了楊摩西、倒插門救不了吳摩西，反倒是幼年的偶像，喊喪的羅長林給了楊百順一個穩定的晚年。讀起來滑稽，想起來又讓人忍不住唏噓。好幾次磨刀霍霍生起想要殺人的念頭，最後殺的隻有過往的自己。被故土遺棄的人可憐、遺棄故土的人可悲。吳摩西帶着巧玲假裝去找與人私奔的老婆，弄丢了巧玲，找到了自己；幾十年後，巧玲的兒子假裝去找與人私奔的老婆，沒找到老婆，也找到了自己。後來想想，他們都不是奔着找老婆去的，卻都找到了自己，再一想，他們弄丢的根本就不是老婆，弄丢的本來就是自己。我不知道我弄丢了什麼東西，但總覺得也應該去找，但真找還是假找，去哪裡找，找誰，找什麼，我還不知道。我想抽時間再把這本書讀一遍，可能會找到答案。

      今年是繼2020年以後，我又開始嘗試着寫長文，并在一些平台上取得了不錯的反饋，這都是閱讀帶來的改變，當思緒積累到一定程度，一種叫做靈感的東西就會随之而爆發，此時你就會感激那些在夜燈下如同螢火蟲一般漂浮的文字，不僅送給你一場好夢，還在你腦海裡留下了抹不去的風景。當然，這種改變不是水到渠成的事情，還需要具有轉化、沉澱、升華的能力，将觸動變為行動，是對閱讀最崇高的緻敬。從來沒想過以寫作當做職業，就像沒指望閱讀能給我的生活帶來什麼提升一樣。但精神在步伐急促淩亂的催趕下，冷峻的風、炙熱的光，不留情面的吹打暴曬，皲裂的傷口觸目驚心，内在的疼痛比外漏的傷疤更難以痊愈。在我找到閱讀這個偏方以前，也嘗試過其他方式，但都收效甚微。有時是急促的快感之後瞬間跌入深淵的空虛，有時則根本沒什麼作用。相比之下，閱讀算不上一劑猛藥，我其實更願意把它比作藥浴，過程漫長，穩步推進，蒸騰的熱氣滋潤幹裂的皮膚，藥力通過張開的毛孔被吸收消化，潤物細無聲。

      在短視頻平台有一個比較喜歡的博主，她在視頻結尾總會說一句：閱讀是一件最重要的小事。現在想想确實是算不得什麼大事，實在是沒有必要沐浴更衣、焚香奏樂，弄得人盡皆知。把閱讀當成一種習慣而不是依賴，是與書本最好的相處模式，畢竟現實生活還是如此赤裸，活着隻是為了活着而活着。在故事裡找答案、找方向、找方法，最終還是要回到生活的實踐中去，如此這般，才不算辜負作者的良苦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