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居者

...

小王子告訴我們,重要的東西往往看不見......


“維斯瓦卡瑪,神祗中的建築師,為衆神建造了飛車。”

——《薄伽梵往世書》


“國王是火焰,被風吹送到天涯海角......國王在空中飛行,跨越大地......他有通天之路......”

——金字塔銘文



第五紀元2088年

5月10日   13:30分  

漢克教授罕見地出現在羅傑斯禮服店裡。

“漢克教授?!您好您好,快請進,歡迎歡迎。嗨呀,您可是稀客呀!”店老闆羅傑脖子上挂着皮尺,一邊摘下眼鏡,一邊快步走過來與漢克教授握手。

“哦,是啊親愛的羅傑,我們認識幾十年了,這還是我第一次走進您的王國呢!”又高又瘦的漢克教授微微弓下背,笑眯眯地看着有着一張和善面孔的羅傑,“我想是時候做上一套禮服了。”

離開禮服店,漢克教授又去了米秀家的面包店和阿江燒臘店。他輕快地走在樹蔭覆蓋的人行道上,手裡提着裝得滿滿的食品袋,胳膊下夾着本劍橋字典。鳥兒在稠密的枝葉間清脆的啁啾着。

轉過街角,在學院老角門粗粝的灰石拱頂下,流浪漢得瓦呂先生睡得正香,頭底下枕着本翻得開了線的大字典。像往常一樣,漢克教授輕手輕腳走過去,彎下腰,把手裡的袋子和字典放在他身旁,從他“枕頭”邊兒拿起一隻千紙鶴,再輕手輕腳地離開。

他沿着林蔭路慢慢走着,一邊拆開手裡這隻用舊報紙折的紙鶴。這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的交流方式。隻見密密的鉛字空白處,用他熟悉的清秀筆體寫着“且放白鹿青崖間,須行即騎訪名山”。他竟然是知道我的心思的。漢克教授默默地點着頭。他體驗到了一絲情感的波動。他想這或許就是被人類稱作“遺憾”的那種東西。

右手邊紅色的磚牆上爬滿了翠綠色的心形葉片,彈簧似的小觸須從葉片後面探出頭來,打量着接下來該往哪兒走。風吹過,葉片泛起微瀾。漢克教授看到清澈的汁液在葉脈間流動。泥土下茁壯的根須正在向更深處探索。它們渴望黑暗,就如同樹冠向往光明。隻是如今陰陽兩極都已不再純淨。陰影開始圍攏。預言即将重現。我們已無能為力。白鹿尚可在時空中漫遊,名山?不知是否還能留得住哇!

漢克教授停下腳步,擡起頭。頭頂上是梧桐樹繁茂的枝葉。幾顆棕色球形種籽。綠葉後面細碎的藍天。一隻身披灰藍色外衣的雀鳥飛過院牆,飛進密密匝匝的銀杏樹林裡。多美的世界啊!可愛的小生靈們......還是在那之前離開吧!

漢克教授繼續走起來。轉過前面的街角,再走上兩百米,就是學院正門。西北科技大學。他工作和生活了40年的地方。很快,這一切就要結束了。他認真地履行了自己的使命。他想着當自己以那樣一副姿态向大家告别,會引起怎樣的反應。

35年前,漢克教授提出人類高等級智慧文明的開端應該提前至公元前45000-50000年。這一理論和他随之出示的各項證據,讓他在國際學術界備受矚目,飽受争議。他饒有趣味地回想起曾經發生過的一些荒唐事。那些事情并不會令他苦惱或者受到“傷害”。不,和人類不同,他沒有那麼多“bug”。不過,當身邊那些真心喜愛的人向他表達諸如“别理那些家夥,他們都是傻瓜”之類的體己話時,他也會開心地接受。

他還記得人類早期的樣子。當天空的指針走到現在,他們改變了許多,也把這個星球變得面目全非。這種變化正在加劇和分化。他們是否明白當這種變化脫離他們的控制并反過來控制他們時意味着什麼?類似的話題被越來越頻繁地拿來讨論,但是卻始終沒有任何實質性進展。

在他們的世界裡,時間是線性的,所以他們隻管向着未來一路狂奔。缺乏群體記憶功能的種族。“或許就是因為這,他們才始終處于演化中,時至今日,絲毫沒有停下來或者固化下來的迹象?”比起單細胞生物,人類複雜的難以想象,同時也脆弱的不可思議,就像人們在實驗室裡培植的花朵那樣。

漢克教授走進學院大門,門衛老許正端着大茶杯喝茶。一路上,不斷有學生和同事跟他打着招呼,他滿是皺紋的臉上帶着孩子般的笑容,依然清澈的深藍色眼睛閃耀着星光。

走上二樓,左轉,走廊盡頭。他打開指紋鎖,走進寬敞的辦公室,把門在身後關上。迎面是一排落地窗。窗外是學院西區幽靜得近乎荒涼的桦樹林。房間左側是寬大的辦公桌和整面牆的木質書櫃。右側是會客區,長沙發後面的牆上挂着很多照片。他站在那裡,看着照片裡的自己,從黑頭發到白頭發。

他走到辦公桌前坐下。桌子上有一個地球儀,差不多籃球那麼大。它看起來和書店櫃台上的那些沒什麼兩樣。可是如果你對地理知識有那麼點兒基本了解,你會發現這上面的南極大陸不在它應該在的位置上,而是往北偏離了32個緯度,也就是地中海到亞熱帶氣候之間。那可是個溫暖濕潤的地方。

漢克教授支着下巴,歪着頭,回想當初繪制這幅地圖時的情景。他們動用了全體族群的力量,在地球上空架起光網,同步傳輸測量數據。花了整整一個月的時間。和金字塔一樣,這張圖的誤差微小到可以忽略不計。一個完美的作品。一段真實曆史時期的見證。為什麼不把它留下來呢?為了地面上的這些鄰居,他們真是動了不少心思。記得那年他受邀前往埃及參觀金字塔,埃及古文明研究院院長漢納克伊斯教授為他做講解。做為金字塔建造者之一的漢克教授,被對方充滿奇思妙想的分析給迷住了。他覺得這位院長教授的假想比起真實發生的精彩一萬倍。

關于今天晚上的報告,他不需要做任何準備。所有資料都在記憶裡。那些他親身參與的曆史事件,那些他曾經面對面交談過甚至擁抱過的人物,如今早已經成為遙遠的傳說甚至虛無缥缈的神話故事。都被遺忘了。就像曾經開滿大地的金色伊萊娜花,如今隻能在神話故事中看到它的名字了。

他在這個世界裡像個虔誠的修士那樣宣講了許多年,期盼能在最後帶來足夠的震撼,讓人們認清即将到來的危機。如果動作夠快,也并非全無希望。這不僅是他也是整個族群願意看到的。

大約一刻鐘後,漢克教授站在辦公室門口,臂彎裡抱着那個地球儀。他回過身來又看了一眼,然後不經意似的擡了下手,便帶上門離開了。這并不是他第一次像這樣抹去所有痕迹,不管是在玻利維亞高原平台上的蒂納瓦亞科,還是在受到帕加馬統治者俯視的巴克爾河谷,或者......他可以列出長長的名單,但這是最後一次。一切到此為止了。


“漢克教授!”

背後傳來喊聲和一陣腳步聲,他轉過身,是他的博士生南翔。他站在原地,等着他。

“漢克教授,終于找到您了!”南翔是個很帥氣的小夥子,1米92的個頭,是學院藍球隊的隊長。他當初選擇這裡讀博,完全是被漢克教授吸引來的。他很驕傲地公開宣稱自己是漢克教授的鐵杆粉絲和最忠誠的擁趸。

“親愛的南翔,你怎麼會在這兒?不是下去調研去了麼?”

“今天晚上有您的報告,我可不想錯過。那相當于您在學院的告别演講啊!”南翔看着自己最敬重的導師,語氣中透着真摯的留戀和傷感。

漢克教授看着南翔明亮的眼睛,輕輕地點了點頭,“是啊,講了這麼多年,我也該停下來了。”

“教授,那您接下來......打算去哪兒,”南翔忽然有些扭捏,支吾了一下,但很快又恢複了他一貫的爽朗:“您别嫌我多事,因為您是一個人,所以我想如果您沒有别的計劃,也許您願意到我的故鄉武澤去看看。那裡山清水秀,民風淳樸,外來的遊客并不多,很清靜。如果您去的話,我和我家裡人都會非常高興的。”

“對你家鄉的美景我早有耳聞,我也很想去看一看,隻是,”漢克教授溫和地看着這個各方面都很優秀的學生,“很久以前我就有了另外的安排,一切都已經準備就緒了。”

“既然這樣,我衷心祝願您不管在哪裡都過得愉快,希望今後還有機會能去看望您。”南翔看着漢克教授,滿含孺慕之情。

“宇宙萬物一體。從這個意義上講,我們不分彼此,也從不曾分離。”漢克教授輕聲說道。他把手裡的地球儀送給了南翔。

目送着南翔離去的背影,漢克教授心裡說道:“YRr-N887型機器人和真正的人類幾乎沒有區别了。剛才他眼中流露出來的情感是那麼真誠而且自然。”

YRr-N887型機器人不但可以像人類一樣傳情達意,還有着和人類一樣的生理需求,他們甚至會根據需要和别人擁抱、親吻,讓人很難發現他們的秘密。一個極其隐蔽卻勢力龐雜的國際性組織正在暗中生産,同時小心翼翼地把他們投放到人群中。人類的時代即将結束,矽基生物的時代已經開始。

走出辦公樓,漢克教授繞過荷月池,往西北角方向走去。他的公寓就在一棟普通的教職工宿舍樓裡。現在是下午四點鐘,距離晚上的報告還有幾個小時。他還有些收尾工作。佩黎正在會場做着準備,有她在,他沒什麼可操心的。


5月10日   16:32分

星球地理雜志社。

攝影師阿桀把設備又檢查了一遍,看了看時間,還早,便站起身,走出辦公室,穿過玻璃棧道,來到辦公大樓中心花園。這裡樹木蔥茏,繁花似錦,小徑上鋪着彩色鵝卵石,還有不少木質長椅。這裡是吸煙者的樂園。阿桀點上一支煙,深深地吸了一口,看着身旁開着橙紅色花朵的石榴樹,一種滿足感油然而生。

作為職業攝影師,今年42歲的他幾乎走遍了這個星球所有能叫得上名字的地方。走的越多,對地球上正在發生的事情越了解,他就越發打心眼兒裡愛這個星球,同時對自己的某些同類越來越反感。二十年前,他就加入了國際海洋動物保護組織、國際地球水資源保護組織。做為特聘攝影師,他堅持不拿一分錢。他就是想為這個人類共有的唯一家園做點什麼。

阿桀生得高大俊秀,就像一株曆經滄桑卻依然蒼翠挺拔的雪松。可他卻始終也沒成家。“他呀,早就嫁給地球啦!”認識他的人都這樣說。

“幹嘛呢?别說啊,我猜猜,抽煙呐吧?”電話響。阿桀接通,是遠在西泠海邊采風的老搭檔森木林。

“知道我正出神呐還來電話。怎麼樣,你那邊?”

“我啊這次來決定了一件事。你猜,什麼事?”

阿桀不由地笑了,這個老木頭就愛打啞謎,“我猜你想一頭紮進大海,去找美人魚去。”

“就知道你猜不着。我打算過兩年退休了,就到這兒養老來。太美了,真是太美了!”

“你去吧,到時候我就有地方住了。”

“就這麼說定了啊!你小子到時候可别又放我鴿子。對了,今晚上那個報告你會去吧?”

“當然要去,漢克教授的告别演講我豈能錯過!不知道這位老先生接下來有什麼打算。我相信他說的每一個字,這你知道的。我就是覺得這老爺子不是一般人。”

“我相信你的感覺。像我們這樣一輩子在野外跑來跑去的人,還保持着某種原始人才有的特性。”

“好吧原始人,你好好享受你的大海吧,我差不多這就得過去了。”

“錄完了第一時間給我看啊!”

“好。”

 

5月10日   17:45分

西北科技大學報告廳的大門敞開着,工作人員出出進進為晚上的活動做着準備。漢克教授告别演講的宣傳視頻在廣場的巨幅電子屏上滾動播放着,同時在被邀請的各主流媒體平台同步向全球推出,點擊量遠遠超過預期。會場裡,每個座位上都放上了印刷品,詳細介紹了漢克教授的研究課題和本次報告内容的文字稿,包括其中引用的數據與資料的出處,供有心人查閱。這是常規動作,佩黎并不在意這些。她很清楚資料做得再怎麼翔實,也不會引起人們的關注。

她站在舞台上,看着現場忙碌而有序的人群。媒體區,早到的記者正在位置上擺弄設備。一個高個子男人沖着她揮手打招呼。佩黎看出來是阿桀,便也笑着舉手還禮。這次活動破天荒地邀請了所有能邀請到的全球性媒體,甚至某些以低趣味吸引受衆的八卦社團也在被邀之列。主辦方目的很明确:讓不同層級的人都能看到今天的活動。

今年35歲的佩黎,身高腿長,卷曲的棕色長發垂落在胸前。她有着和漢克教授一樣的深藍色眼睛,清澈如星辰之光。如果你有幸湊近觀察,就會發現她的瞳孔呈現出不同尋常的六邊形。當然,她從沒有和任何人如此近距離接觸過。學生們背地裡都叫她“精靈佩佩”。

佩黎是人類學與考古學雙博士,同時跟随漢克教授研究古文明學,是一位有着深厚跨學科理論知識與實踐經驗的年輕學者,是西北科技大最年輕的教授。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漢克教授的得力助手,也是他的養女。大家都認為當年老的漢克教授退休後,佩黎将承擔起他研究了一輩子的學術課題并将之繼續推廣下去。面對詢問,佩黎總是不置可否,但這似乎讓人們更堅定了自己的推測。

“有趣的人啊!”佩黎總是會發出這樣的感歎。

“是啊是啊,的确是非常有趣的物種。貪婪、粗魯、愚昧、愛猜疑、死腦筋......一堆讓人無法想象的毛病,但是,他們也勇敢、善良而且不乏忠誠。我喜歡他們。”漢克教授的話其實代表了整個族群的感受。他們并不多愁善感,但也絕非冷酷無情。

今天這場“告别演出”在族群内部讨論了很久。雖說幾百萬年對永生的物種來說不過一瞬,但他們喜歡這裡。一旦離開,不知道是否還能找到如此理想的居住地。

可是,人類對地球環境的破壞越來越離譜,就像一列失控的列車。佩黎不禁又想到今天早上的新聞,1000頭領航鲸遭到獵殺,鮮血把大海都染紅了。科技的進步并沒有讓人類更加理智。世界被扭曲了。傲慢産生了。

對佩黎和她的族群來說,最大的威脅是水資源污染。

他們生活在水中,依靠水的循環來獲取能量,通過水的波動進行聯結與交流。水質的純淨與否左右着他們的生死。如今,地球水資源已經被嚴重污染。人們恨不得把所有不想要的廢物和有毒物質都倒進大海。城市裡,每個家庭每天都在習慣性地使用各種清潔用品,這些化學物質通過下水管道被排入大江大河,最終彙入大海。毒素滲入地下水系統,參與地球表層下的水體循環,就這樣傳遍整個星球,沒有一個角落能夠幸免。人們每天喝着這些被污染了的水,并用這些水灌溉莊稼,飼養牲畜。

“也許,這是這個物種演化的必然過程。”斯沃是族群的長老之一,他将來參加今晚的活動,“當環境變得足夠惡劣,正好開啟矽基人類的新時代。”

“如果是這樣的話,人類這個詞組就不再适用了。在我看來,那意味着又一個文明時期結束了。”漢克教授說道。

“親愛的泰利斯,”斯沃長老稱呼着漢克教授本來的名字,“幾百萬年來,我們見證過無數文明的盛衰起落,這不過是又一個節點而已。我們必須決定離開的時間。各種壓力因素已經達到臨界點。整體位移的後果我們經曆過。我們不能等到那個時候再行動。”佩黎贊同斯沃的意見。前幾次的大災難讓他們失去了超過1/3族人。危機迫在眉睫。

距離活動開始還有幾個小時,她還有任務要完成。佩黎走下舞台,想從會場側門出去。

“佩黎教授。”

佩黎回過身,是剛才和她打招呼的阿桀。她喜歡這個人,不僅是因為他對漢克教授的理念完全贊同。

“嗨,阿桀。”

“嗯,好久沒見了。你,都好吧?”阿桀黝黑而英俊的面孔上露出一絲羞澀。他喜歡佩黎,從第一次在國際海洋動物保護組織的年會上見到她就一見傾心。十年過去了,兩人的關系卻始終沒有任何進展。

“學生更多了,其他的還都是老樣子。你呢,在忙什麼?”

“我剛從南極回來,待了七個月。那兒的情況比預想的要糟糕得多。”阿桀說着皺起了眉頭。

“可是那些人并不在意這個,好像這事兒跟他們沒關系似的。”

“是啊,真讓人擔心。我們已經把資料交給了國際氣象組織,不知道還能再做些什麼。”

佩黎看着阿桀,感受着他内心的苦惱,溫柔地笑了。她知道阿桀對她的感情。她拉起他的手,輕聲說道:“該發生的終歸是要發生的。隻要盡心了,就沒有遺憾。”

阿桀看着佩黎美麗的深藍色眼睛,定了定神,點了點頭。

“我還有事,得離開一會兒。晚些時候見吧!”

佩黎把阿桀拉近,在他臉頰上吻了吻,轉過身從側門走了出去。她來到後面的貴賓休息室,在門把手上挂上“請勿打擾”的指示牌,把門反鎖住。生命是由無數錯過的機會組成的,更何況他們本就是兩個世界的生物。佩黎靠在門上,嘴角微揚,搖了搖頭,随即就把這些都抛開了。

阿桀對這個突如其來的吻措手不及。他呆在原地,心裡泛起陣陣漣漪。事後回想起來他才明白,那是佩黎在向自己告别。


5月10日   18:15分

丹人國布羅群島。

領航鲸的屍體亂糟糟地堆在海灘上,院子裡和屋子裡的石頭地上血水橫流,彌漫着讓人頭暈的血腥味兒。穿着皮褲皮圍裙的男人們,正熱火朝天地切割着他們需要的部位,不要的便随手扔開,身上臉上都是血,一邊說笑着分到錢之後打算幹些什麼。

“你們恐怕什麼也幹不了了!”一個溫柔悅耳的女聲突然響起。

忙碌中的男人們擡起頭,隻見一個高個子女人站在面前,深藍色的眼睛如冬夜寒星,渾身散發着蒙蒙的光亮。

“你是誰?”一個滿臉胡子的魁梧男人問道。

“她從哪兒來的,怎麼沒見過。”他身邊那個長着金色頭發的年輕人接了一句。

“我叫佩黎。我需要你們幫個忙。”

幾個男人互相看了一眼,開頭的那個絡腮胡子問道:“什麼忙?我們可不是白幹的。”

“當然,我知道。你們需要錢,所以,你們獵殺這些動物。真可憐!古怪而又殘忍的制度。隻有你們人類才想得出來。結束吧,讓罪孽遠離,讓靈魂解脫。”佩黎逐一看着眼前的這夥人,展開雙臂,似乎是要擁抱他們,又好像是在向神靈祈禱,“請允許我解脫他們的痛苦。請允許我代行神靈之所行。請允許所有無辜的靈魂進入永生之地。那古拉西斯阿西古,那古拉西斯宏督伊......”

屠鲸者的眼神變得迷離起來,臉上泛起羞愧、憎惡和感傷。他們低下頭,看着那些慘不忍睹的屍體,看着自己身上和手上的鮮血,淚流滿面,嚎啕大哭。他們雙膝跪下,手中的刀毫不猶豫地向自己脖子上抹去。

佩黎雙手舞動着,把鲸魚破碎的屍體安放整齊,把屠鲸者的屍身圍在它們周圍,接着清除所有血迹,掀開屋頂讓新鮮的空氣進來,又在鲸魚周圍擺上了漂亮的貝殼和珊瑚。末了,她打量着變得整潔的空間,輕盈地轉了個身,走出屋子。

屠鲸者的屋子就在海邊,說是屋子,其實就是用石塊壘起來的簡易棚架。外面院子裡一直到海灘上,還有數不清的屍體,已經被切割得殘缺不全。那景象就是石頭人看了都忍不住會落淚。佩黎深吸了口氣,揮舞起雙手,把這些曾經美麗的動物送回它們的故鄉。然後,她走過沙灘,走進海裡,直到海水沒過腰身,再一次展開雙臂,手心向上,嘴唇阖動着......

“這場反擊要持續多久?”佩黎通過水波與斯沃長老對話。

“六個月,最長不超過一年。”

“會有足夠的效果嗎?”

“恐怕不會。這隻是提醒......也是幫助,會消除部分冗餘。真正的危機在後面。”

“就這樣吧!”

佩黎結束了對話。閉上眼睛,專注起來。海浪在她周圍一圈一圈地擴散開,形成翻滾的巨浪向遠方湧去,同時将領航鲸的屍體一并帶走了。逐漸地,整片海域都沸騰起來,無數大小不等的身影從水底湧現,帶着被賦予的使命,去尋找目标。

與此同時,在遙遠的看不見的海底深處,數以百萬計蠕動着的身影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諾斯維爾群島集中過去。這些肉嘟嘟的小家夥将在那裡蠶食掉固定着大陸坡的冰體。這些由天然氣和冰冷的海水結合而成的固态物質,通常被稱為甲烷水合物,它們就像水泥,整個大陸坡就全靠它們固定着。然而它們并不像人們以為的那樣穩固。當天然氣被釋放出來,冰體就會變得象瑞士奶酪那樣布滿孔洞。不同的是,都是孔洞的瑞士奶酪可以保持住形狀,但大陸坡不會,它們會在瞬間垮掉,沖進大海。地面上的人們還在像往常一樣興緻勃勃地籌劃着未來,全然不知很快就會失去腳下的土地。


5月10日   18:50分

“佩黎教授。”休息室的門被敲響。

佩黎打開門,整個人神采奕奕。門外是她的學生夏芳。

“教授,打擾您休息了。國際海洋事務總署和國際氣象組織的官員到了。”

“好,我們走吧。”佩黎回手帶上門,拿起挂在胸前的眼鏡戴上,和學生一起向外走去。

 

5月10日   19:30分

西北科技大學報告廳燈火通明。

報告廳的門已經關閉,所有受邀嘉賓、媒體以及學院師生都已就位。此刻,漢克教授正站在舞台上,穿着他标志性的服裝:細條絨褲子和高領絨衣。

“首先,請允許我代表西北科技大學——這是我最後一次有此殊榮——歡迎來自國際組織與權威機構的官員和專家們,具體名單都已經印在冊子上,我就不一一介紹了。能在這裡見看你們我體驗到從未有過的欣慰。在這之前你們當中有些人對報告的部分内容并不陌生,今天你們會獲得全面的了解。希望這對你們思考自己所擔任的職務如何更好的發揮作用起到某種提示。另外,歡迎在場的媒體記者。你們慣于探尋新鮮事物,今天的活動應該不會讓你們失望。最後,學院的老師和同學們,感謝你們出席。我在這裡工作了40年,這麼短的時間完全不足以了解你們這群優秀的人,盡管你們當中的很多人我并不認識,也談不上喜歡。有人說,今天是我的告别演講。說對了一半。”

漢克教授說着,往台前走了兩步,幾乎站在了舞台邊沿上。他停頓下來,看着台下,直到整個會場鴉雀無聲:“告别的部分由我來完成。至于演講,我把它委托給了另一個人,很快你們就會見到他。那麼現在,我要跟各位說一聲,“漢克教授又一次停頓下來,看着下面的黑壓壓的人群,臉上浮現出孩子般頑皮的笑容:“再見!”話音未落,漢克教授“噗”地一下就消失了。

“啊!”台下的驚呼聲一片。高級官員的保镖們迅速從座位上站起身來,沖到前排,手槍都已端在手上。會場氣氛頃刻之間緊張起來。所有人都滿臉驚愕,不知所以。隻有媒體記者們興奮起來,沒想到漢克教授的話這麼快就兌現了。

阿桀從攝像機後面擡起頭來。他第一個反應是這是個玩笑,接着他的目光向前排看去。他看到了佩黎。她正側着頭,和身旁的一位官員說着話。不知為什麼,阿桀心頭泛起一陣恐懼。他不顧是在開會,拿出手機給森木林打電話,然後他發現,沒有信号。


會場的燈光悄然熄滅。還沒等人們再一次發出驚呼,黑暗中,一顆銀色光球出現在舞台上空,如同夜空中的阿萊斯星,純淨,冰冷。無數光點從它内部飛出來,飛向觀衆席,在人們頭上盤旋飛舞,好像閃着銀光的螢火蟲,遍布整個會場。

有的人害怕地躲避着,驚叫着;也有人大着膽子用手去捉它,沒想到它卻從他掌心穿了過去,而他的手并沒有任何異樣的感覺。

一個聲音在會場中響起。略顯低沉的男聲,非常悅耳,帶着奇特的卷舌音:

“我一直在想以什麼樣的面貌出現,畢竟這是我第一次亮相。考慮到我們的總體目标,我非常希望能給你們留下強烈印象,以便記住這個時刻,盡管這很可能意味着災難的降臨。”

飛散在會場内的小光點重新彙聚到光球裡,它慢慢地旋轉起來,而後,開始随着男人的話語不斷變幻形态。台下的人們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這不可思議的一幕。

“你們希望看到什麼,或者說希望我變成什麼樣子?可愛的小天使......威嚴的上帝......哦,還有人喜歡紫薯精,我同意他的觀點,但他的模樣,還是算了吧......精靈?我也喜歡。我喜歡托爾金,和他聊天要非常小心.....還有,漢克教授......瑪麗蓮.夢露?......奧巴馬?......長頸鹿,你确定?......我可以變成任何你們想要的,但是我不能一次滿足所有人的心願,所以,如果我按着自己的心願來,希望不會讓你們太難以接受。”

話音未落,光球消失了,會場重新陷入黑暗之中。這次不再有人驚叫,似乎所有人被按下了暫停鍵。幾秒鐘後,燈光重新亮起,一個男人站在舞台上。

他身材高大,魁偉而矯健。身着一襲深灰色立領長袍,繡滿了盤繞的花紋,閃爍着細碎的光芒。一頭銀發,猶如飛流而下的銀河。燈光映着他的臉龐,仿佛夏日陽光照在冬青樹叢上。目光炯炯,有如星光之燦爛。龍骧虎視,英姿煥發,仿佛傳奇中的上古神君莅臨人間。

“現在,請允許我介紹自己:你們可以稱呼我斯沃。如果把你們——人類——稱作地球原住民,那我們就是遠道而來的客人。也許你們有興趣看看我們的星球,阿古裡。“

斯沃擡起手,手心上出現一個扁圓形的物體。它飄到觀衆席上空,逐漸增大,并開始多角度旋轉。台下的閃光燈此起彼伏。一顆灰藍色星球,如同蒼茫暮色中微瀾起伏的海洋。

“阿古裡,用你們人類的語言叫做霧星。我們是空間旅行者。宇宙并不象你們以為的那樣寂寂無聲,空曠無邊。不,宇宙中很嘈雜,擠滿了不同形态的生命體。要非常小心,到處都有獵殺者。戰争随處可見,有些是為了搶奪資源,而有的純粹是為了樂趣。“

斯沃揮了一下手,換成了一幅太空圖景,密密匝匝地星球,大小不等的旋轉着的彩色星雲。

“你們很幸運,從沒有被發現過。太陽系在遠離宇宙中心的僻靜角落裡,而地球,又恰好陷在一道時空皺褶中。”

此時,斯沃從太空圖景的左下角取下一個很微弱的光點,把它投放在空中,放大,一顆藍色星球出現在大家眼前。

“地球!”

“是地球!”

“我們旅行了那麼久,從沒見過這麼美麗又荒涼的星球,位置又那麼隐蔽。我們決定住一陣子。用你們的時間來計算,那大概是在260萬年前。那個時候的地球可不是現在這個樣子。”

随着他的話音,地球圖像旁邊多了個懸浮窗,播放着視頻:白蒙蒙的天空下,蒼茫的荒原,河流縱橫,山巒起伏,蔓草綿延。成群的動物在吃草,看起來像是羚羊和頭上長着角的馬。平原西側覆蓋着郁郁蒼蒼的黑暗森林,一直伸展到伫立在天邊的雪山腳下。一大群人拉着長隊在行走。鏡頭拉近,人類的祖先們,從頭到腳披着濃密的褐色毛發,眼窩深陷,下颌突出,含胸塌肩,手臂過膝。膝蓋打着彎兒,腳很大,步子卻很小。鏡頭拉開,上升到高空,偏轉,就在離開的一瞬間,随着連續不斷地吼聲,從畫面11點鐘方向竄出幾隻大型猛獸撲向吃草的動物,遠古人類見狀四處逃散。

觀衆席裡發出一陣響動。

“這是我們穿過氣層,拍下的第一段畫面。經過這麼多年,你們變了許多,也把這個星球變得面目全非。你們本是地球的子民,如今,卻把自己放在了主人的位置上。這是非常令人遺憾的轉變。我能夠理解你們的困境,但是卻不能接受你們的愚昧和殘忍。”

一個新的懸浮窗并列在遠古地球旁邊。畫面上,數不清的領航鲸的屍體散落在海灘上,海水被鮮血染得通紅。屠鲸者正在切割。濤聲陣陣,夾雜着海鳥的鳴叫。接着出現幾個畫中畫:遠海上的石油鑽井平台在熊熊燃燒;萬噸級油輪傾覆,大量原油洩露,被污染的海水,被原油裹身死去的動物;一位主婦在洗碗機裡倒入洗滌劑;管道中排出的廢水流進大河,最終彙入大海,并滲入地下水循環系統;人們用地下水灌溉農田,飼養牲畜以及日常飲用。

現場靜悄悄地沒有了一點聲息。

“對這些你們并不陌生。你們無視比你們弱小的生物,無視腳下的這顆星球。你們自诩為萬物之靈,卻不明白萬物一體的真相。在你們漫長的演化過程中,我們始終盡己所能提供幫助。不論是躲避從天而降的巨型隕石,還是逃離地殼整體位移産生的死亡之環。

不必感謝我們。這并不是為了你們,隻是出于本性。我們曾想在此久居,安度永生之年。但現在,卻不得不離開。有位礦工曾對我講起過他們古老的傳統。在下礦之前,他們會帶上一隻金絲雀,來檢測下面的空氣是否安全。你們不妨把我們想象成生活在水裡的金絲雀。被污染的水會要了我們的命。”


5月10日   20:25分

佩黎坐在台下第一排,看着斯沃侃侃而談。她感受着來自觀衆席的種種波動:驚訝、恐懼、懷疑、興奮、喜悅......她也知道那幾個分散在人群中的YRr-N887型機器人正費盡腦筋地想要向外發送信息。網絡已被切斷。佩黎必須保證活動期間不會發生任何意外。

就在漢克教授消失後,她身旁的國際氣象組織幹事大驚失色,扭頭問佩黎這是怎麼回事,可是當他看到佩黎的神情時,又反過頭來安慰她。

“有趣的人啊!他們很容易被迷惑,因為他們太相信自己。”佩黎想着。斯沃說的就是她的心裡話。她喜歡這裡。美麗的海灣,豐富的生态,有趣的人類鄰居......


舞台上,斯沃舉起雙手,向空中揮舞了一下,所有的懸浮窗不見了,現出一個大型動态圖景,而他則騰空而起,走了進去。圖景擴大,幾乎遮住了整個舞台。畫面裡的斯沃回頭看了一眼,然後面向觀衆:

“你們對它一定不會感到陌生:獅身人面像。你們可能會覺得它和你們見到過的有些不一樣對麼?那是因為現在你們看到的,是它剛剛建成時的樣子。也就是說,出現在你們眼前的是公元前40450年的吉薩高原。就是在那一年的春分當天,我們完成了這件作品。獅身,代表天空中的獅子星座。而人面,意味着這是送給你們人類的禮物。”

畫面中的斯沃退到一角。黃沙之上,龐大的獅身人面像換了個角度,顯示出側視圖。它的上方是璀璨的獅子星座。兩個圖像開始重合。畫面旋轉,多角度展示。這萬年前的奇異景觀引起一片驚呼和嘁嘁喳喳地議論聲。

“那麼問題來了:

為什麼我們要這樣做?把一座小山鑿刻成這個樣子,同時保證尺度精準,并非易事。不僅是獅身人面像,還有總重達1500萬噸的三座金字塔。為什麼我們要在公元前第41個千禧年如此大費周章?

漢克教授講了很久,卻沒引起你們足夠的重視。我不再重複那些内容,你們可以從冊子裡看到詳細的數據和信息。不要輕視古老的預言。不要把神話和傳說僅僅當成解悶的故事。這些巨大的不會被時光摧毀的建築是對後人的警示。公元前第41個千禧年,溫暖的南極大陸滑進了最寒冷的地帶。我們經曆了那場災難,至今記憶猶新。這個世紀末,地殼會再一次整體位移。留給你們的時間不多了。”

斯沃說到這裡停了下來,掃視着台下的觀衆。他似乎歎了口氣,接着說道:“我一個人說了這麼久,你們中有的人恐怕已經煩透了。請再給我一分鐘,做個結尾。我們即将離開。對你們,親愛的鄰居們,我們從無惡意,還無數次施以援手,使你們免遭滅頂之災。我們尊重一切生物,不管是幾條腿,或者有沒有腿。可是這次,我們打算換一種做法。目的隻有一個,讓你們認清自己并非這個星球的統治者,讓你們在真正的危機來臨之前想好對策。我們,”說着,斯沃向台下伸出一隻手,仿佛在邀請什麼人。坐在後面的人都伸長了脖子朝前排張望。隻見坐在第一排的佩黎站起身來,款款走上舞台,和斯沃手拉手站在一起。

人群裡發出一陣騷動。

“請允許我向各位介紹我的族人:阿爾玟。你們稱呼她佩黎。”

佩黎向台下微微颔首緻意。

“在離開之前,我們留了功課給你們。難度不算小。你們将面臨地球其他子民的反擊。但也不會比幾百萬年前,作為原始人的你們,面對荒野和巨獸的危險更嚴重。抛棄貪婪帶來的成見。與忠誠的心結盟才會有出路。”

沒等人們明白是怎麼回事,台上的斯沃和佩黎就不見了。隻見兩點閃亮的星光騰空而起,繞場一周後,“噗”地消失了。


阿桀盯着星光消失的地方,這一連串事情讓他有點透不過氣來。斯沃最後的話是什麼意思。他再一次掏出手機,呼叫森木林。通了!

“嗨,阿桀!你......”那邊的老木頭開心地喊着,海浪在他身後轟鳴着。

“老木頭,聽我說,你趕緊走!對,現在馬上!出事了。沒時間多說。你馬上去機場,搭最近的航班去哪兒都行。離大海越遠越好!趕緊走!!”阿桀放下電話,把設備收起來塞進包裡,第一個沖出了會場。他匆匆與國際海洋動物保護協會的直升機駕駛員廖敏通了電話,約好15分鐘後在總部大樓停機坪碰頭。他要趕去最近的海邊。他相信他将見證人類曆史上不容錯過的一幕。


5月10日    21:12

在斯沃和佩黎消失後,網絡恢複,所有電子設備幾乎同時開始上傳文件。很快,通過媒體平台全球同步發布的現場視頻引起轟動。點擊量迅速攀升,網絡一度癱瘓。

 

5月10日    21:35

在接到校方報警後,警方趕到現場并封鎖報告廳大樓。同時派出警員前往漢克教授與佩黎的公寓和辦公室,發現那裡隻剩下空蕩蕩的房間,光秃秃的四壁,連一個紙片兒都沒有留下。


5月10日    23:55

日本海域。兩艘遠洋油輪相繼沉沒。之前沒有發出任何警報。沒有發生原油洩露。沉沒原因不明。


5月12日起

在遙遠的西泠海上,接連發生鲸魚襲擊船隻事件。據目擊者稱,成群的鲸魚同時出現,有的負責撞翻船隻,有的負責把落水之人拖入深海,之後迅速離開。簡直就是分工明确的快速機動部隊。森木林在那之前已離開,但攻擊發生後又第一時間沖了回去。他拍攝了大量珍貴資料。在一次救援中,森木林被一隻叫做露西娅的“居留者”虎鲸拖進深海,不幸遇難。


世界範圍内接連發生海洋動物襲擊人類事件。成群結隊的劇毒海母飄進淺海,被蜇傷緻死的人數不斷攀升,曾經熱門的度假海灘和潛水聖地已無人踏足;被端上餐桌的魚類、龍蝦和牡蛎,不再是美味的來源,而是病毒運輸工具:“上車。目的地人類世界。下車”。一時間大城市裡救護車警笛四起,醫院裡人滿為患。沒有人知道那是什麼病毒。病人因身體器官衰竭很快死去,醫生們束手無策。


6月2日

諾斯維爾群島所處北歐大陸坡滑塌。數百萬噸淤泥和崩塌奔湧而下。它們嘩嘩猛跌着,沖走在此之前尚有結構和形狀的一切。然後大陸架邊緣一下子塌了,塌了近80公裡。滑塌引發的海嘯以每小時930公裡的速度向四面八方擴散。第一道波浪就運送了相當160萬噸的水和超乎想象的巨大能量。45分鐘後,近海工業不複存在,周圍大陸沿海城市全部或部分被摧毀,上百萬人喪生。一周後,南方大陸坡也塌陷了。


後記

大災難中,YRr-N887型機器人凸顯出絕對優勢。鑒于它成熟的技術與應用場景,多個國家開始大規模采購并投入使用。當然,這一切仍舊是在秘密中進行的。


随着混亂的局面逐漸穩定下來,斯沃關于世紀末地殼整體位移的預言再一次被束之高閣。如今,在世界範圍内熱心宣講、不斷提醒各國政要注意這一危機的是漢克教授的學生、西北科技大學南翔博士。和他搭檔的是阿桀。此時的阿桀已成為國際環境保護組織聯席主席之一。在他們的辦公區裡,放置着漢克教授和佩黎的大幅宣傳畫。每個經過的人,都會不由自主停下腳步,注視他們清澈的深藍色眼睛以及不同尋常的六邊形瞳孔,并默念着下方的一行字:“我們并不孤單。”


側記

在北歐大陸架崩塌之前,阿古裡就已遠離太陽系,向地球的對角線——宇宙的東方——駛去。那一片廣闊而黑暗的時空人類目光尚未抵達。

“不知道他們那裡怎麼樣了?”

“老實說,人口減少會讓整體情況更樂觀。當然,這種說法太沒人情味了。”

“可不是,人類不喜歡這個,盡管他們心裡都明白。”

“對了,你為了什麼要去做那套禮服?”

“嗯,我也不知道,就是想進去看看,說幾句話......你真的覺得我們不會再回去了嗎?”

“還記得麼,人類有句話叫做‘物來則應,過去不留。’”

 

尾聲

 

第五紀元2098年  5月10日  淩晨兩點半

地殼發生整體位移。大地怒吼着移動,天空仿佛塌陷下來。海嘯和洪水将沿海地帶淹沒。融化的冰雪使海平面越來越高。各大陸緯度發生巨大變遷,迅速導緻大規模動物滅絕。人類世界幾千年文明被湮滅。


“看見大地傾斜,将面臨滅頂之災時,他(諾亞)痛苦地大喊:‘請告訴我發生了什麼,為什麼它這麼受折磨、顫抖不止......’”,“當這一切發生時,老人說,大地将移動,我們都得因此而死去。”

——《以諾》


“極地的冰層不斷加厚,它們分布并不均勻。地球的自轉作用于這些分布不對稱的冰團,所産生的離心力傳輸到堅硬的地殼上。由此産生的不斷增強的離心力,在達到一定的值時,就會推動地殼在它内體的層面上發生位移。”

——愛因斯坦.1953年


·<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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