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兵荒馬亂
那天大霧四起,我在人群中看你。那天大霧消散,我看你在人群中。
姚瑤的不合群是因為自卑。姚瑤成績一般,個子一般,家境就更不好說了。她總是穿一件褪色的紅花土布衣裳。這個年齡的女孩子都知道愛美愛打扮了。但是姚瑤不行,父親常年生病,母親一個人要幹農活,還要照顧父親。能讓她有學可上就已經讓母親拼盡全力了,姚瑤從不敢有過多的奢望。
姚瑤是一個心事很重的女孩子,敏感而自卑。她幾乎都是獨來獨往,早上不得不在天還沒有亮的時候就起床,煮好一家人的飯。在燒火煮飯的同時,趕昨晚因為幹農活而沒有做完的作業。有一縷發絲垂下她的臉頰,她輕輕的捋進耳後。溫暖的火光在她清澈的眼裡輕輕的跳動。
今天很不巧,去學校的半道上突然下起了大雨。本來都是很窄小的田埂路,兩邊都是莊稼地,沒有躲雨的地方。而且眼看就要遲到,也沒有躲雨的時間。姚瑤脫下外面的衣服頂在頭上,把書包抱在胸前,低着頭往雨裡猛跑。眼看就要進教室了,頭卻撞在了一個人身上。她的書包也掉在地上,書滑落了出來。被撞的那個人手裡也抱着書本,兩人的書本一起散落在濕漉漉的雨水裡。
“呀。”兩人同時驚呼了一聲。看見地上被雨水打濕的書本。都急着蹲下身子去撿,一不小心,頭碰到了一起。姚瑤額頭有些吃痛。她一手揉着額頭,一手還在慌亂的撿地上的書。
兩人手忙腳亂的把所有書本撿起來,跑到教室外的屋檐下,“哎呀,都打濕了呀。”姚瑤還在不停的抖着書本上的雨水。
“對不起,對不起。”那人把傘罩在她的頭上,一邊在抖書本上的雨水,一邊把兩人的書本分開放在教室走廊上的欄杆上。嘴裡一直在道歉。
姚瑤突然就臉紅了:“不,不是,是我撞的你,我沒看路……”姚瑤看清了被撞的人更是懊惱不已,結結巴巴的不知道怎麼解釋。
上課鈴聲響起,兩人飛快把各自的書本整理好,然後轉身的往教室裡跑去。很是默契的,姚瑤從前面進,那人才後面進。起身的時候姚瑤瞟了一眼那高大的身影,他居然也臉紅了。于是姚瑤的臉更是火辣辣的燒得不行。
在這個偏遠的鄉村中學裡,男女之間幾乎都沒有什麼交流的。何況他們之間更是。那位被撞的男生叫程銘,姚瑤因為個子小座位總在前面兩排。程銘總是最後一排,倒不是因為他調皮成績差,而是因為他個子太高。程銘家庭優渥,性格沉穩,學習也是全校數一數二的那種。所以老師即使安排他在最後一排也是相當放心。姚瑤個子小性格内向,成績一般,家裡窮,他們是天差地别的那種。就像不同水層的魚,永遠不可能相交。所以他們雖然同學接近三年的時間,卻沒有任何交集,幾乎沒有說過幾句話。
姚瑤把手上的書的一股腦倒在書桌上,悻悻的坐下,把頭深深的埋在書桌下面。羞恥懊惱讓她覺得不敢擡頭看周圍的一切。同桌黃蕊希疑惑的問她怎麼了,看她頭發絲上還挂着雨珠就拿出自己的手帕:“擦擦吧,淋雨了呀,你頭發都快濕完了。”
“沒事,沒事。”姚瑤看了看黃蕊希手裡漂亮幹淨的手帕沒敢接,她扯下還披在肩上的衣服,胡亂的在頭發和臉上抹了幾把。“一會兒就幹了。”
“哎呀,你臉咋這麼紅,是不是發燒了呀,你額頭上怎麼了呀,也紅了一大塊?”黃蕊希的嗓門有點大,好多同學的眼光都被吸引了過來。
“沒有啦,”姚瑤囧得恨不能有個地洞可以鑽進去,“我就跑路的時候不小心碰到樹上了,不要那麼大聲了呀。”
“不就撞了一下樹嘛,咋感覺你哪哪都不對呢?好像魂給撞掉了似的。”
“求求你,别說了,你聲音不要那麼大聲嘛,”姚瑤感覺後面那排的男生也在看向她們,她的心更慌了。“快幫我擦擦書本吧,好些都打濕了,完了完了。”
黃蕊希就着那張手帕幫着擦起書本。“我的大小姐,你這漂亮的手帕搞髒了,我可賠不起。”
“一張手帕而已,髒了洗洗就行。不要了也行,家裡多的是。”黃蕊希父母在鎮上賣布匹,家裡條件自是一般同學不敢比的。
那天上課姚瑤幾乎都是一直低着頭的。她腦袋裡暈乎乎的,老想着撞到程銘的狼狽。一直在懊惱,悔恨自己的莽撞。“太丢臉了,一定把他的書也打濕了搞髒了吧?那是一個多愛幹淨整潔的男孩呀。他一定特别厭煩自己吧。剛剛是不是也把人家給撞痛了呀。姚瑤摸着自己還有些痛感的額頭,又不禁羞澀的笑了一個。然後她馬上意識到自己失态。“哎呀,真想給自己一巴掌。”一天的課她幾乎都沒有聽進去。
放學了。黃蕊希說要跟她一起回去。黃蕊希跟姚瑤其實是鄰居,隻是黃蕊希的父母在鎮上也有房子,所以她們的大部分都住在鎮上。偶爾黃蕊希也會跟着姚瑤一起回她奶奶家住。
她們家到學校有兩三裡路呢,黃蕊希穿着一條漂亮的紅色裙子,在綠油油的鄉間小路上格外的迢遙。她一蹦一跳的跟姚瑤聊着鎮上發生的諸多趣事。像一隻飛翔在綠樹叢林裡花蝴蝶。“真漂亮!”姚瑤從心裡贊歎着。
黃蕊希說着鎮上的事,當然離不開程銘這個話題。程銘的父親是鎮醫院的醫生,母親是小學老師 。程銘的書卷氣應該就來自家庭的熏陶和天生的優越感。畢竟這個學校大部分都是農村的孩子。程銘本來也是相當優秀的,帥氣,性格穩重,學習好。無疑是學校裡老師同學最為喜歡的學生,更是女同學情窦初開的對象。
“可惜,程銘好像是一個戀愛絕緣體,除了學習就知道學習。真無趣。”黃蕊希歎息道。
一直都是黃蕊希在說,姚瑤就好奇的聽着,偶爾睜大眼答道:“啊”“真的嗎?”“哦。”
看見黃蕊希停住了八卦。她覺得自己應該也說上一句,不然顯得有點尴尬:“或許,他心氣高,他的理想不在我們這個小鎮吧。”
黃蕊希驚訝的看着姚瑤:“呀?好像是這樣。你還多了解他似的。”
姚瑤突然又想起了早上撞到一起的畫面,她又紅了臉。急忙解釋道。“或許,我隻是說我自己吧。”姚瑤也覺得自己不屬于這裡,至于屬于哪裡,自己也不知道。她覺得程銘應該知道他的未來在哪裡。她能感覺他深邃的雙眼有着堅定的目标。
黃蕊希瞟向她:“姚瑤,感覺你今天有點不對呢?臉上總是紅撲撲的。”
“好像是,我也感覺今天頭暈乎乎的。”
姚瑤是真的感冒了,當她第二天早上習慣的起床做飯的時候,頭特别的沉重,怎麼也擡不起來。隻能又躺下。
一會兒媽媽進來了,急匆匆的問她怎麼還在睡覺,還不起床做飯,眼看上學都要遲到的。嘴裡一直抱怨着沒有一個讓人省心的。
這時候黃蕊希過來約姚瑤一起上學,她發現姚瑤竟然還沒有起床。
“我頭好痛啊,可能不能去上學了,幫我跟班主任請一天假。”姚瑤的頭在被子裡擡了一點起來,有氣無力的說。黃蕊希歎了口氣答應着去上學了。
媽媽聽到她們的談話,又進來了。她把手掌蓋在姚瑤的額頭上:“呀,發燒了。”
姚瑤感覺到了媽媽手掌裡粗糙的老繭,心裡一酸:“媽媽,沒事的,昨天淋雨了,可能有點感冒。”
“下雨不曉得躲雨呀,生病了又得花錢,錢錢錢,哪裡都要錢。”媽媽絮叨着。轉身出去了。一會兒媽媽又進來了甩給她十塊錢:“自己去診所買點藥。”
“沒事的,我躺一會就好,我就是身子軟,想睡覺。”
媽媽沒有搭理她,又出去忙她的活去了。
姚瑤沒有起床,她繼續蒙頭大睡。她迷迷瞪瞪的做着奇奇怪怪的夢。她一直在爬一座山,可是怎麼爬也爬不上去,就一直爬呀爬,腳下一滑,她滾下了懸崖……
然後她驚醒了,發現自己一身一頭的汗。
“幺女,起來吃點東西。”是爸爸在喊她。
“我不想吃,我想睡覺。”姚瑤迷迷糊糊的回答道。
“幺女乖,爸爸熬的稀飯,起來喝兩口再睡。”這個一臉焦黃骨瘦如柴的農村漢子低低的央求着說道。
姚瑤睜眼看見端着大碗稀飯的爸爸,隻能強撐着身子,坐起來喝了大半碗稀飯。
“幺女,别跟媽媽置氣,去村裡診所看看,吃點藥。”
“沒事的,我都感覺好些了。”
“那就好那就好,那就再睡一會。”
姚瑤又倒床睡去。迷迷糊糊的又好像走在上學的路上,遙遙的看見了學校的大門,還看見了班主任,黃蕊希,居然還有程銘。可是她就是走不進學校大門,感覺學校大門就在不遠的地方,可是那路卻好長好長,她一直走一直走,再定睛一看,所有人都不見了,學校也不見了,黑蒙蒙的一片。原來她又醒了,這時候天已經黑了。
第二天正好是周六,休息了兩天。星期一姚瑤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年輕真好,至少有強健的體魄和青春的活力。
姚瑤剛剛把書包放在座位上。就圍過來好幾個同學。叽叽喳喳圍着姚瑤說個不停。
“你周五怎麼沒來上課呀?”
姚瑤有點蒙又有一點受寵若驚,畢竟像她這種學習成績一般的相貌一般的小不點來說,從來都不曾跟同學有多熱烈的接觸的。
“姚瑤,周五的作文課你沒來好可惜哦,李老師把你了作文當範文講了一節課呢。”
“李老師還說要把你的作文拿去投稿呢!”
“姚瑤,教教我咋個寫的,快過來幫我看看我的作文,我咋就寫不好呀。”她被一個叫劉梅的同學拉了起來,快幫我改一改作文,說一說有啥技巧,快教教我。”
姚瑤局促的說:“我就是想到啥就寫啥,沒有啥技巧呀。”
“你就是不想教嘛。”劉梅可是學習委員,平時多驕傲的一個人。姚瑤急忙道歉:“好,我幫你看看,不過我隻提提我自己的觀點。如何改,你自己決定哦。”
女同學都圍着姚瑤,男同學也在往這邊看。姚瑤瞟了一眼程銘,他還是一個人正襟危坐,在津津有味的看書。姚瑤興奮的情緒突然就有一些莫名的失落。
課間休息,姚瑤和黃蕊希一起上廁所回來。程銘站在教室走廊的盡頭,深邃的目光一直望着遠處某個地方,一身整潔的黑色套服。在一群打打鬧鬧的同學中顯得更加的沉穩挺拔。
“你說,他在看什麼?在想些啥?”黃蕊希悠悠的問道。
“誰?”
黃蕊希朝程銘站着的方向努努嘴。
姚瑤朝教室走廊那頭望去。一眼就看見那個鶴立雞群般的身影。“哪個曉得哦,大概他在看他心裡想的某個地方。”
“沒有一點少年的活潑氣,真的是。”黃蕊希嘟嘟嘴。
她們走進教室,姚瑤又回過頭看了看那個身影,雖然孤單卻沒有一絲落寞的感覺。那是一個心裡有想法有理想的人吧。隻是他的理想是什麼呢?誰知道呢。
最後一節課是自習課,老師不在,同學們開始“嗡嗡嗡”的聊天開小差。活潑好動的黃蕊希早跑到幾個女生那裡聊天去了。姚瑤開始在課桌下面摸索她的筆記本,隻是摸索了半天卻沒有發現筆記本的影子。她又把所有書全部搬到課桌上,一本一本的找。還是沒有,掉哪裡去了呢?姚瑤的大腦開始飛速的運轉,她想到了那天撞倒程銘後,掉落在地上的書本。難道……
姚瑤回過頭望向程銘,正好與望向前方的程銘目光相撞,程銘震了一下,又裝作若無其事的把目光移開了。姚瑤一心想得到答案,又不敢跑過去問。畢竟在學校裡,男生跟女生說話那一定會引起所有人的關注,何況根本沒有任何交集的他們。但是她的筆記本究竟在沒在他那裡呢?她一定要知道。
姚瑤目光定定一直的望着程銘。她要等他注意到自己。程銘還是感覺到了姚瑤定定的目光,有些不自在,他不得不把目光移向姚瑤。
姚瑤的目光裡滿是問詢,程銘懂起了,難得的笑了一笑,點點頭。姚瑤目光裡有了一些愠怒,又很是無奈,她不可能沖上去拿回來吧,隻能歎口去,轉身坐下,又習慣性的把頭懊惱的埋在課桌下。她飛速的回憶自己在筆記本裡記錄了一些什麼。
姚瑤有寫日記的習慣,她仔細想想,寫日記的本子在家裡面,沒有拿到學校。還好,姚瑤輕舒了一口氣。這個本子應該有摘抄的名人名言呀什麼的。還有一些詩詞。完了,還有自己寫的一些小詩呢。她驚出了一身冷汗。後來又轉念一想,或許他會以為就是摘抄的而已,那就沒事了。姚瑤心裡安慰着自己。
這個人真的有些不禮貌呢,怎麼發現拿錯本子了不還回來呢?會不會他也是覺得不好意思過來跟她說話呀,他會不會真的看了裡面的東西呀。姚瑤一邊在本子上寫寫畫畫,一邊胡亂的想着。
黃蕊希偏頭過來,“畫的什麼呀?呀?畫得好漂亮的美女!”
姚瑤繼續心不在焉的畫着:“不要那麼大嗓門呀,搞得好稀奇的事樣。”
“好,好,不打擾你畫美女,畫好了記得送給我哦。”
其實就是随便勾勒的線條,學校裡沒有繪畫課。姚瑤喜歡照着書本上的插圖畫畫,然後又學着自己勾勒出一些人物肖像,畫出來還滿生動的。姚瑤聽說黃蕊希想要,就回過神認認真真的畫了起來。
下午放學了,姚瑤磨磨蹭蹭的收拾着書本。黃蕊希喊着她快點。
“你又不回你奶奶家,我們又不同路。”姚瑤有點心虛。
“你不是每天放學都是跑得最早的嗎?天天忙着回去幹活,真是個乖乖女娃子。”
“你先走吧,我理一理書本。”
黃蕊希走了。
姚瑤瞟了一眼後面的程銘,他也還坐在座位上寫作業。他家就在鎮上,總是不慌不忙的樣子。
同學們陸陸續續的快走完了,終于隻剩下他們兩個人了。程銘還在座位上,應該也是在等她吧,姚瑤心裡咚咚的跳了幾下。她正準備走過去問程銘要回筆記本。窗外有個聲音響起:“程銘,李老師叫你去他辦公室,他有事找你。”程銘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班主任經常找他開小竈那是自然。
姚瑤停住了腳步。她一時心慌,站在那裡有些不知所措。
程銘答應着站起身來,看了看停在不遠處進退兩難的姚瑤,他的眼裡閃過一絲歉意:“對不起,我,我忘在家裡了。”
“怎麼會忘在家裡了?”姚瑤急着跺了跺腳。“那你,你看了裡面的内容了。”
“沒有,我隻翻了翻,就發現不是我那本就沒有看了。”程銘急切的解釋道:“我有一本同樣封面的筆記本,不好意思,那天拿錯了。
外面的人又在催促程銘。程銘收拾好書本,準備走出教室。
“那你明天一定帶過來呀,不要看哦。”姚瑤真的很是氣惱。真沒禮貌,看他平時彬彬有禮的樣子,做事真不靠譜。她轉身回去拿好書包,偷偷的看了看外面。程銘和那個喊他的同學已經走遠了,她才悻悻的走出教室。好不容易鼓足勇氣去要回自己的筆記本,卻被人家忘家裡了,怕是嫌棄自己的本子吧。唉!明天還得鼓足勇氣來問一次。
今天已經耽誤了很久,姚瑤加快了腳步,家裡還有好多活等着她做呢。爸爸生病根本做不了農活,她必須幫媽媽承擔起這個家裡自己力所能及的農活。不能讓媽媽也倒下了。
這幾天姚瑤總是心緒不定的,晚上也老做些亂七八糟的夢。上課的時候又特别困。一次上早讀課的時候,她竟然不知不覺的抱着書睡着了。班主任李老師走到她面前輕輕的敲打了幾下她的課桌。她驚醒過來,臉刷的紅了。好在其他同學都沒有發現。
李老師是理解她的。他從每周的作文裡讀懂了這個小女孩的自卑敏感,和豐富細膩的情感。他了解她家庭的窘迫,也感受着她柔弱的外表下那顆堅韌易感的心。所以他隻是輕輕的敲打了幾下課桌,把她叫醒便什麼也沒有說,繼續若無其事的往後面走去。
對于班主任李老師,姚瑤心裡面也是相當信任的。雖然她從來沒有像其他同學那樣經常去找李老師問問題,也沒有與李老師有過多的交流接觸。但是對于這個她最信任的老師,她還是願意在作文裡吐露出她的困惑和煩惱,李老師總是在後面寫上一大篇幅的評語,安慰着她敏感脆弱的心。她的自卑讓她跟老師同學都保持着距離,她習慣了獨來獨往。這樣的距離感讓她覺得有一種安全感。像一隻蝸牛,背着自認為安全的殼,爬行在這個與她格格不入的世界上。
這時候黃蕊希悄悄的湊了過來,在姚瑤耳邊輕聲的說:“姚瑤,等會兒午覺的時候我們出去耍,到學校後面的那個坡上去曬太陽。”
"你膽子真大,李老師發現了不得了。"
“沒事的,你都不曉得哇,今天校長的媽過生日,老師們都要去吃飯。鎮上好些人都要去,我爸媽也要去,還有程銘的一家人也要去的。"黃蕊希得意的說。
這個鎮确實太小了,算起來就是兩三條街道,一家鎮醫院,一所小學,一所中學,一個供銷社。所以一般哪家有事,一個鎮上的幾乎都會去,何況是校長的母親生日。就像村子裡也是,但凡一家人有個紅白喜事,一村子的人都會到一個樣。
姚瑤答應黃蕊希 :"那你不去吃中飯。”
“中午我們學校不許回去,程銘也不會去,我問他了。”黃蕊希壓不住嘴角的上揚。
姚瑤睜大了眼睛:“哇哦,你們還商量了的哦。”
黃蕊希嘻嘻的笑道,都是一條街的,常見面的,正常噻。”
她們按約定午覺的時候偷偷的跑了出去,她們鎮靠山而居。學校就在小山坡的半腰上,山頂上還有一個大操場。也沒有欄杆,一些淘氣的學生跑到坡上的轉耍也是經常的。
姚瑤偶爾也會去,拿上一本小說,躲在一叢茂密的蘆葦後面發呆。今天難得有個伴,她自然是特别開心的。
她們走在綠油油的莊稼地的土埂上,黃蕊希穿着一條白色的碎花大擺裙。姚瑤還是那身褪色的紅花土布衣裳。黃蕊希像一隻快樂的小鳥叽叽喳喳的說個不停。姚瑤也被她的快樂所感染,從高高的土埂上往下面溝裡輕盈的跳了下去,黃蕊希看見也學着一起往下面跳。那碎花長裙被風飄揚而起,真的好漂亮。
“黃蕊希,你好漂亮啊。”姚瑤忍不住誇道。
“真的嗎?”黃蕊希咯咯的笑着。“有人也這麼說。”
“也,好像有情況?”
黃蕊希绯紅着臉:“我給你看樣東西,但是你必須發誓不許說出去。”
"呵呵,我想八卦,也沒有跟我八卦的人啊。”
黃蕊希其實也是因為這個原因選擇跟姚瑤說的,她朋友很多,但是能保守秘密的可能隻有姚瑤一個。
黃蕊希要求姚瑤發了幾次誓,姚瑤有些沒有耐心了:“算了,還是别給我說了,我也不想聽了。"
“别這樣嘛,我給你看就是。”黃蕊希拿出一張信紙,遞給姚瑤。
姚瑤接過來疑惑的看起來。居然是一封情書,隻是沒有署名。
“哇哦,情書!誰寫的?”
黃蕊希臉上的紅暈越發的紅了:“你看看那字體像誰的?”
姚瑤還是疑惑:“我看不出來。”
“唉呀,天天看黑闆報,你看不出來呀。"
寫黑闆報當然是他們班上的才子呀:“程銘?!”
“你也說是他,是不?”
“我也沒有注意他的字體。”姚瑤心裡不知道怎麼的,又咚咚的跳了兩拍。
“我拿這個情書跟他黑闆報上面的字體對比了,真的是。而且我這段時間發現他經常望着我們這邊,我看過去,他眼光又飄向另一邊了。我感覺得到,一定是他寫的。”
“可是,他為什麼不署名呢?”
“我也再想這個問題,或許是還想着還沒有畢業,又情不自禁就寫了吧。”
“或許是的,”姚瑤也覺得黃蕊希說的是對的,像黃蕊希這麼漂亮的女孩收到情書也不是一次兩次了,程銘作為其中一個也是正常的。隻是這次的黃蕊希最興奮,也是她心之所向吧。真是難得的雙向奔赴。
姚瑤也為黃蕊希高興:“你們家庭條件都好,也算是郎才女貌的,确實很好呢。”
黃蕊希興奮得滔滔不絕,不知不覺學校的鈴聲遠遠傳來。
“哇!上課了。”兩個人驚呼着朝學校跑去。兩人氣喘籲籲的跑到教室外的小操場時才發現是午覺課下課。正好,她們松了一口氣。
姚瑤跑到座位上,她偷偷的回過頭看見程銘還坐在座位上,他應該在做一道比較難的題。雙眉緊蹙,嘴唇緊閉,眼睛一直定盯着桌上的書本。思索了一會,然後手上的筆開始在本子上飛速的寫着。“他這麼認真的人也會早戀。”姚瑤心裡這樣想着,再看看在同學群裡嘻嘻哈哈的黃蕊希,“嗯,他們也是很般配的。”姚瑤輕輕的舒了一口氣,釋然的笑了笑。
下午第二節課已經上了大半,還有一節課就放學了。是班主任李老師的課,也是姚瑤最喜歡的語文課。李老師突然停止了講課,手停在他正書寫的黑闆上,他望向教室門口。同學們的目光也被吸引了過去。門口站着一個黑黝黝的中年男人,褲腿半卷着,一隻卷在膝蓋處,一隻卷在腳腕處,光着的腳丫還有未幹的淤泥。看那樣子應該是才從田裡起來,還來不及洗幹淨腿上的淤泥。
李老師走了出去,兩個人在走廊裡說着什麼。同學們也開始嗡嗡的議論起來。
“誰呀?好像是你家表叔。”
“是的呢,可是我表哥聶瑞在隔壁讀書,他應該走錯了教室。”姚瑤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心慌。
走廊裡兩個人還在叽叽咕咕的說着。半天李老師回到了教室,他一直低着頭,然後下定決心似的走到姚瑤身邊。姚瑤感覺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姚瑤,你出去一下,你表叔找你有事。”
姚瑤有些疑惑又有些害怕,她木然的走了出去。表叔在那裡等她:“幺女,快點回去,或許還能見着你爸一面。”
姚瑤腦袋終于嗡的一下呆住了,她木讷的轉身去收拾書包。表叔跑進教室:“幺女,别顧那書包了,叫你聶瑞哥給你收拾了拿回家,你快點,不然來不及了。”
姚瑤突然舒醒了似的,她轉身飛一般的的沖出了教室,向家裡方向跑去。表叔還沒有反應過來,身邊已沒有了姚瑤的身影。
姚瑤拼命的往家裡奔去,眼淚已經模糊了她的雙眼。她早已看不清前面的路,隻是木然的憑感覺在熟悉的小路上跑着。摔倒了又爬起來繼續跑,表叔被她甩得遠遠的。
“幺女,慢點,别摔倒了呀。”表叔嘶啞的喊着她。她聽不見,或許聽見了也沒有感覺,所有的聲音所有的事物都沒在她的感知内,她隻知道“快點回家!快點回家!”
姚瑤終于趕到了家裡,院壩裡已經有了很多人,村子裡但凡有點事,總是會吸引來很多村裡人。有幫忙的,當然也有看熱鬧的。
姚瑤一腳跨進了門坎。他的爸爸,那個瘦弱又溫柔的爸爸正躺在堂屋正中的木闆上,臉上蒙了一張黃裱紙。已經有人過來喊她:“幺女,快給你爸跪下磕頭。”
姚瑤雙腳一軟早已跪了下去,眼淚撲簌簌的奔流而下。
那次以後,姚瑤一直沒有去學校,第二天沒去,第三天沒去,一個星期還沒有去。最後還是那天來叫姚瑤的表叔,他的兒子聶瑞給李老師帶來了消息。姚瑤不打算繼續上學了。李老師很是吃驚。
“姚瑤準備跟她媽媽一起去城裡打工了,城裡的親戚已經給她們找好了工作。”
“怎麼能不上學呢?她那麼小能打啥子工嘛。”李老師有些憤怒。“不行,我得去她家裡一趟。”
“李老師,你還是别去了,姚瑤反反複複叮囑我了,不讓我帶你去她家。她說她已經想好了。”
李老師深深的歎了一口氣:“那你讓她來一次學校,上次給她投的稿成功了,讓她回來拿她的稿費還有一本刊登了她作文的選刊。”
姚瑤還是去找李老師了,在放學以後,同學們都走完了。她低着頭,穿過靜悄悄的學校,敲開了李老師的宿舍門。李老師把她讓進了房間,開始耐心的開導她。姚瑤隻是低着頭默默的流淚。最後她擦幹淚毅然的擡起頭。
“李老師,你覺得以我的成績能考上大學嗎?”姚瑤成績确實很一般,她心思多,整天喜歡寫寫畫畫,對上課卻總是不那麼上心。她好像知道讀書這條路是她的家庭承受不起的壓力。
“總得去試試才知道呀,你努力了這麼多年,不可能就在這臨門一腳退縮了吧。”
“李老師,我爸生病欠了很多錢,再也承擔不了我的學費。何況我的成績考大學也是很難的。我不能讓我媽一個人來承擔所有。萬一我媽累出個啥,我就真的隻有一個人了。”
李老師心裡一頓酸楚,他把那個裝着作文選刊和二十塊錢的郵包拿出來:“姚瑤,你是一個好苗子呀,不上學太可惜了。”
姚瑤鄭重的雙手接過郵包,她眼裡又有了一層雨霧:“李老師,我不會放棄自己的。總會有一條屬于我的路。”
姚瑤走出了宿舍樓,又走出了學校,她看見了對面小樓上站着的身影,那是程銘。那是一座刷得雪白的小樓。在這個貧窮的小鎮,能住上樓房的也就屈指可數的幾家。他真幸福啊,姚瑤心裡感歎着,這一刻,她真的羨慕了,羨慕得有些嫉妒,羨慕得心痛。
程銘看見了她,咚咚咚的跑下樓,喊住了她:“姚瑤!”
姚瑤站住了,但她沒有回頭。
程銘看她沒有回頭,又不好問她辍學的事,隻能頓了頓:“你那筆記本還在我那裡呢,你等一會,我回去給你拿過來。”
“不必了,反正都沒用了,幫我把它丢了吧。”姚瑤幽幽的說道。
“為什麼呀,不讀書你還能幹嘛呢?讀書才能改變你的人生,讀書才是我們農村孩子唯一的出路。”程銘從來沒有這樣急促的語氣說話。
姚瑤轉身回過頭,望着程銘急切的目光:“我們不是同水層的魚,你所在的那個水層是永遠感受不到我這個水層的苦累的。”
姚瑤頭也不回的走了,留下程銘呆呆的愣在那裡。
清晨,雨露還挂在莊稼地裡的秧苗上,第一縷初升的陽光已經灑在這些綠油油的田野上。姚瑤跟媽媽一起坐上了去城裡的第一班客車。姚瑤瞟了一眼客車右邊的那道學校大門,她知道她再也走不進去了,裡面的所有從此都與她無關了。
客車在緩緩啟動,在坑坑窪窪的街道上緩慢的颠簸着,已經有很多的學生陸陸續續的開始趕到學校。一個熟悉的身影還是吸引了姚瑤的注意,那是程銘。他抱着書本,挺拔修長的身影還是那樣與衆不同。他總是那樣從容不迫,不緊不慢。黃蕊希的身影出現在他身後,熱情的跟他打着招呼。程銘也笑着回應着。
姚瑤又幽幽的歎了一口氣。媽媽敏感到姚瑤的情緒。她探過身子望着姚瑤,望着她看着的車窗外,那些背着書包或是抱着書本的青春少年。她麻木的心裡突然有了一絲觸動,她想給女兒說一聲對不起,或者是摸一摸她的頭。但是她忍住了,也或許是那些繁重的農活讓她忘記了情感的表達。
姚瑤關上車窗,不讓自己去看窗外,她歪在車椅上,裝着閉目養神的樣子。媽媽還是看到了那顆從她眼角滑落下來的淚,映照在初升的陽光裡一閃一閃的。
程銘走在上學的路上,農村早上的空氣那是格外的清新。去往城裡的大巴從她身邊慢慢的搖過去,還是揚起了些許塵土。他抱着的書本裡有一本筆記,那是一個有着丁香般憂愁的女孩子的。他每天都把它帶去學校,想着總能遇到她的,想着總能還給她的。隻是他應該還不去了,那個丁香般的女孩她應該不屬于這裡,那她屬于哪裡呢?他也不知道。
黃蕊希帶着甜甜的笑容跟他打招呼,他禮貌的回了個笑臉。他又想起那張臉,滿是惶恐和傷感。她也應該是花兒一般的年齡,她也應該也有這般甜蜜的笑容,隻是他再也看不見了。他望着遠去的大巴。心裡突然就空了很長很長的一大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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