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殊菩薩的故事——龍珠:人人都有的無價之寶

适于野情惬,千山高複底。好峰随處改,幽徑獨行迷。霜落熊升樹,林空鹿飲溪。人家在何許,雲外一聲雞。

善戒行進在伏牛山東南緣,恰如梅堯臣這首《魯山山行》所說,峰回路轉,樹高雲底。山勢雄偉,道路必然曲折;行走艱辛,卻也收得滿眼風景。這條古老的驿道,杜甫曾經“便下襄陽向洛陽”,元稹也從這兒翻越“崔嵬分水嶺”(淮河與長江的分水嶺)。同時,這也是一條著名的商道,三晉與荊湘客商南來北往,不絕于途。而今對于善戒說來,這次魯山之行更是覺悟之途、成佛之路。

憑直覺,他在一個名叫“前莊”的地方左轉,離開襄陽至洛陽的驿道,進入伏牛山腹地。他沿着崎岖的羊腸小路跋涉了一二十裡,來到了一處群山環抱的山坳。這裡白雲為藩,青嶂為屏,花影搖曳于溪畔,蒼松矗立在山巅——與他的夢境是那樣的相似。果然,北側綠竹掩映中,六棵高大的銀杏拔地而起,封住了半個天宇。然而,那曾經幽邃精緻的寺院,卻成了一片廢墟:山門坍塌,文殊寺的匾額被踩成了兩截,丢棄在荒草叢中;山腳下的莊嚴殿堂,柱折梁斷,佛像被毀;所有的寮房都被大火燒毀了,坍塌了,再也無法居住;銀杏樹下的石桌石凳也被推翻了,踢倒了。甚至,連東側寺莊的幾處民宅,也被焚之一炬,成了斷垣殘壁。寺院與莊裡杳無人蹤,也不知是逃,是亡,還是被擄走了。

這裡經曆了怎樣的劫難?什麼人要與深山古寺過意不去?沒有容身之所,沒有果腹的米糧,甚至連個問話的人都沒有,善戒如何在這裡長住下去?

古來,佛教修行人住山,一池荷葉衣無數,數株松花食有餘。善戒看到三棵雌銀杏樹上結滿了白果,四周的山上長滿了樹木,總會有一些山果,野地裡也有可以食用的野菜,因此他絲毫不為填飽自己的肚子而着急。至于栖息之所,善戒相中銀杏樹西側一間房頂、門窗被燒毀,但牆體尚好的房屋,從廢墟裡扒拉出一些尚能利用的木料,橫七豎八搭在牆上,再鋪上樹枝,蓋上茅草,就成了一個能遮風擋雨、暫時安身的茅棚。忙完這一切,已然日落西山,暮雲合閉。

他到廢墟前面的小溪洗了洗手,捧起溪水喝了幾口,坐在岸邊的岩石上歇息。這時,月升天上,影落水中,天上雲月徘徊,水中光影蕩漾,一切都恍然如夢。善戒不禁想起了故鄉的三江彙流,想起了西湖的三潭印月,想起了浔陽樓下浩浩長江的波濤。千江有水千江月,千江水月一月攝。山川依舊,流水長逝;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風清醉霜葉,月淡隐荒草;閑撥月色千秋韻,淡看溪水萬古流……

山裡的夜晚,是小蟲聚會的時刻,吱吱唧唧,吵吵嚷嚷,好不熱鬧。為了不打攪人家的聯歡,善戒悄悄離開溪水邊,往回走去。

忽然,他發現,前面那三株銀杏樹下的石桌旁,坐着一位銀髯飄飄的老人,像是在等待什麼人的到來。呵呵,自己剛剛将那石桌石凳重新支起來,就有了用處。不知為什麼,他對老人的忽然出現毫不驚怪,自然而然在其對面坐了下來。合十問道:“老丈,你老人家鶴發童顔,仙風道骨,高壽了?”

白胡子老人說不記得了,随後又說沒有工夫記挂這種了無情趣的閑事。善戒聞言,暗暗颔首。他正想打聽一下文殊寺是何人、何時、為何所毀,尚未開口,那老人未蔔先知,說道:“寺院在半月之前,被僞齊的鎮汝軍毀了。因為這一帶是牛臯抗金義軍的根據地,文殊寺與寺莊支持過他們,所以……”

“牛臯是誰?”

“牛臯(1087—1147)是魯山縣熊背鄉石碑溝村人,本是一個砍柴為生的樵夫。他虎背熊腰,力大如牛,從小喜歡舞槍弄棒、彈弓射箭,練就一身好功夫。前些年,金國入侵,牛臯參加了抗金隊伍,保衛家鄉。魯山被攻占後,牛臯自行組織鄉兵,抗擊金軍。他豪爽耿直,為人義氣,所以深受鄉親們擁戴,很快拉起了一支幾百人的隊伍。他們大都是伏牛山裡的樵夫、獵戶,不但身強力壯、武藝高強,而且熟知地理環境,神出鬼沒,聚散無形,襲擾得金兵不得安甯。建炎四年(1130),西路金軍侵犯江南後,完顔拔離速、完顔彀英指揮的部隊北歸,在汝水附近的宋村宿營時,被牛臯夜襲,損失慘重,将軍耶律馬五被生擒。金兵報複反撲,大舉‘進剿’,又被牛臯率領的鄉兵在魯山鄧家橋設伏擊潰。這兩次抗金大獲全勝後,牛臯聲名遠播。大宋朝廷批發給他幾頂官帽子,什麼‘西道招撫使,蔡、唐、信軍鎮撫使’等等。反正都是虛銜,不花錢。

“後來,金國改變策略,在占領的宋朝國土上扶植了一些漢人傀儡政權,加以統治。前年七月,金國冊立宋朝降臣、原濟南知府劉豫為皇帝,國号“大齊”,先定都北京大名府,後又遷往開封。管轄黃河故道以南的廣大地區。不過,一般宋朝舊臣都稱之‘僞齊’。僞齊利用人們對北宋統治的不滿,欺騙了不少漢人,汝州大将軍薛亨所指揮的鎮汝軍,就是這樣建立的。薛亨手下有一個名叫吳法天副将,原本是汝州城裡的地痞混混兒,對伏牛山的風土民情十分熟悉。他不是直接與牛臯交戰,而是專門禍害山裡與抗金義軍有聯系的百姓,輕則被驅趕出山,重則殺頭入獄。文殊寺的僧人以及寺莊的莊戶,就是因為接濟過牛臯他們糧食,讓義軍在這裡住過幾次,被吳法天一把火燒了。”

“好好一座古寺,被這些民族敗類毀了。”善戒深深歎了一口氣,十分痛惜地說。随後,他又問:“老丈,您可知文殊寺建于什麼年代?”

老人拈着白須說道:“這裡是伏牛山的靈脈所在,從遠古時期就設有祭壇,是先民祭拜神靈的神聖之所。佛教傳入神州之後,祭壇演變成了寺院。具體年代,恐怕難以說清楚了。”

善戒想了想說:“最早到伏牛山傳播佛法的高僧,應該是東晉時期的‘彌天’釋道安。東晉永和五年(349),他率領僧團離開戰亂頻發的邺都(今河北臨漳),渡黃河南下避難。興甯元年(363),他們入住伏牛山區的陸渾山(今嵩縣東北)弘揚佛法。一年多之後,前燕軍隊逼攻陸渾。道安又率徒衆穿越伏牛山區,南投襄陽。道安主張:教化之體,宜令廣布。當時他的僧團有五百多人,多次分派弟子到各地弘法。所以,很有可能就是那個時候,有僧人看中了這塊風水寶地,在這裡隐居修行。”

老人指着前方遠處的山峰,又指了指後面附近的山頭:“前面的那座山,叫彌陀山,後邊的這座叫俺窟沱山,所以,這座寺院最早叫俺窟沱寺。唐朝的時候,日本僧人慧锷入唐求法,朝拜五台山時,在嶺頂得到一尊觀音聖像。大中十二年(858),慧锷攜之回歸日本,途經魯山,曾在這文殊寺挂單小憩。而當時的那尊觀音菩薩像,就曾安置在銀杏樹下。”

善戒不解地問:“慧锷從五台回日本,過黃河後,應該直接從洛陽向東南取道江淮,如何反而向南繞道伏牛山?”

老人說:“古來,江浙一帶的人朝禮五台山,去的時候的确大都走你說的路線。但回程時,則可以從洛陽到襄陽,然後乘船由漢水而長江,順流而下。雖然路程遠一些,卻更快、更省力。何況慧锷攜帶着一尊又高又沉的觀音像,途經這裡,取道襄陽,是最佳路線。”

“哦,這倒是。”

“慧锷在海上途徑梅岑島附近時,大洋中突然湧現出朵朵鐵蓮花,船不能航行。慧锷明白,這尊觀音不肯東渡去日本,于是就在島上建寶陀寺(又名:不肯去觀音院)供奉。從而,梅岑島改稱普陀山,成為觀音道場。這裡因‘不肯去觀音’曾經落腳,就成了聯結五台山與普陀山的紐帶,故而寺院主殿供奉文殊,東殿供奉觀音。俺窟沱寺也改稱文殊寺。”

善戒望了望遠方的彌陀山,再看看附近的俺窟沱山,說:“與阿彌陀佛相對應的,應該是藥師佛,因而,‘俺窟沱’這個名稱,很有可能是藥師如來真言‘唵呼盧呼盧戰馱利摩撜隻莎诃’簡化而來。當地百姓聽不清僧人的咒語,以訛傳訛,久而久之就成了‘俺窟沱’。”

“唵呼盧呼盧戰馱利摩撜隻莎诃,這是什麼意思?”

“真言(咒語),不能解釋。總之,這句藥師如來真言有祈福消災的功德。”

“你這個小娃娃年歲不大,知道的東西不少。”老人問:“你在這裡搭了一間茅棚,難道要獨自一人在這荒無人煙的地方長住下來?”

善戒肯定地點點頭:“在這個地方住山修行,更容易契入文殊智慧。”

“指點你來的,一定是位高人。秦嶺山脈西起蘭州,東到這裡,逶迤三千裡,橫貫中國中部,氣勢磅礴,蔚為壯觀,被尊為華夏文明的龍脈。伏牛山,就是這條巨龍的龍頭。龍首颔下,有一顆光照大千的寶珠。若能得之,福壽齊天。”

善戒淡淡地一笑,随口吟誦道:“摩尼珠、人不識,如來藏裡親收得。六般神用空不空,一顆圓光色非色。”

老人見他不置可否,像是不在意,十分認真地說道:“真的,雖然不敢肯定那骊龍之珠就在這裡,但文殊寺的的确确是有寶物的。隻不過那寶物十分靈異,變化多端,神鬼莫測,就算人們湊巧碰到,往往也認不出來。有時候,它可能是一顆空中飄浮的火珠;有時候,它又變成世上罕見的神獸;它或者長成一株千年首烏,或者開出一朵奇異的仙花;還有可能變化成尋常物件,還可能……”

“還可能變成一位白胡子老頭。”善戒像是開玩笑,又像是試探老人。

老人巧妙轉換話題說:“你還是不相信有龍珠?”

善戒說:“我當然相信有龍珠啦,而且人人都有一顆。茶陵郁禅師說:我有明珠一顆,久被塵勞關鎖。今朝塵盡光生,照破河山萬朵。”

老人道:“若是人人都有,我怎麼不知道?”

善戒說:“我們靈明不昧的真心,就是一顆毫光照大千的無價寶珠。丹霞天然的《骊龍珠吟》說:骊龍珠,骊龍珠,光明燦爛與人殊;十方世界無求處,縱然求得亦非珠。珠本有,不升沉,時人不識外追尋;行盡天涯自疲極,不如體取自家心。”

話不投機,老人一指善戒身後,說:“你看,那不就是文殊寺的月明寶珠!”

善戒并沒有回頭轉腦,而是直截了當說:“老人家,您要走,請自便。我正要到外邊方便一下。”

果然,善戒小解回來,銀杏樹下,石桌之旁,早已沒了老人的身影。他是天神地祇?還是山神土地?或者樹精花妖?或者深山隐士?

高渺的月華,從幽深的天宇撒播下來,透過銀杏樹密密的枝葉,斑斑駁駁落在地上。樹枝在微風中輕輕搖曳,于是,地上的月光便跳動起來,飄逸而靈妙,似乎能聽見叮叮當當的碎銀聲響……

此情此景,善戒忽然想起寒山子的一首偈頌:

光影騰輝照心地,

無有一法當現前。

方知摩尼一顆珠,

解用無方處處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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