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詩詞曲賦鑒賞之二十二

《紅樓夢》詩詞曲賦鑒賞之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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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哭花陰(第二十六回)

花魂默默無情緒,鳥夢癡癡何處驚。

[說明]

林黛玉到怡紅院叫門不開,嘔了氣,獨自站在牆角花陰下哭泣。作者插入此詩渲染氣氛,以表示對黛玉的憐惜。

[注釋]

1.“花魂”二句——見林黛玉哭泣,花為之神魂颠倒,默默傷感;鳥也從夢中驚起,弄得癡癡呆呆。程高本“默默”作“點點”,是形訛,“魂”不能用“點點”來形容。

[鑒賞]

參見下面《哭花陰詩》鑒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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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花陰詩(第二十六回)

颦兒才貌世應希,獨抱幽芳出繡闱。

嗚咽一聲猶未了,落花滿地鳥驚飛。

[注釋]

1.颦兒——黛玉。見《贊林黛玉》注。希:少。

2.幽芳——這裡指幽怨感傷的情懷和孤芳自傲的操守。繡闱,繡房。脂本俱作“繡閨”,然此詩“希”、“飛”皆“五微”韻,“閨”則是“八齊”韻,或為“闱”之形訛。今從“程高本”改。

3.“落花”句——以花鳥拟人,說不忍聽黛玉的哭聲,極寫她的悲泣令人憫恻,又兼應首句說貌美。參見《警幻仙姑賦》“鳥驚庭樹”注。

[鑒賞]

下回“埋香冢飛燕泣殘紅”是小說中的重要文字,所以預先用黛玉哭花陰細節作引。有了這一番渲染,更增強了後文的藝術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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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花吟(第二十七回)

花謝花飛飛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

遊絲軟系飄春榭,落絮輕沾撲繡簾。

閨中女兒惜春暮,愁緒滿懷無釋處,手把花鋤出繡簾,忍踏落花來複去?

柳絲榆莢自芳菲,不管桃飄與李飛;

桃李明年能再發,明年閨中知有誰?

三月香巢初壘成,梁間燕子太無情!

明年花發雖可啄,卻不道人去梁空巢已傾。

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明媚鮮妍能幾時,一朝漂泊難尋覓。

花開易見落難尋,階前愁殺葬花人,獨把花鋤偷灑淚,灑上空枝見血痕。

杜鵑無語正黃昏,荷鋤歸去掩重門;

青燈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溫。

怪奴底事倍傷神?

半為憐春半惱春:憐春忽至惱忽去,至又無言去不聞。

昨宵庭外悲歌發,知是花魂與鳥魂?

花魂鳥魂總難留,鳥自無言花自羞。

願侬此日生雙翼,随花飛到天盡頭。

天盡頭!何處有香丘?

未若錦囊收豔骨,一抔淨土掩風流。

質本潔來還潔去,不教污淖陷渠溝。

爾今死去侬收葬,未蔔侬身何日喪?

侬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侬知是誰?

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顔老死時,——一朝春盡紅顔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說明]

林黛玉為憐桃花落瓣,曾将它收拾起來葬于花冢。如今她又來至花冢前,以落花自況,十分傷感地哭吟了此詩,恰為寶玉所聞。

[注釋]

1.飛滿天——庚辰本作“花滿天”,但細看“花”字是後來的改筆,原抄是兩小點,表示與上一“飛”字相同。故從甲戌、戚序本。這兩句或受李賀詩“飛香走紅滿天春”(《上雲樂》)的啟發。

2.榭——築在台上的房子。

3.絮——柳絮,柳花。

4.無釋處——沒有排遣的地方。

5.把——拿。

6.忍——豈忍。

7.榆莢——榆樹的實。榆未生葉時先生莢,色白,像是成串的錢,俗稱榆錢。芳菲——花草香茂。

8.“灑上”句——與兩個傳說有關:一、湘妃哭舜,泣血染竹枝成斑。所以黛玉号“潇湘妃子”。二、蜀帝魂化杜鵑鳥,啼血染花枝,花即杜鵑花。所以下句接言“杜鵑”。

9.奴——我,女子的自稱。底——何,什麼。

10.知是——哪裡知道是……還是……

11.香丘——香墳,指花冢。以花拟人,所以下句用“豔骨”。

12.一抔——一捧。因《漢書》中曾用“取長陵一抔土”來表示開掘陵墓,後人(如唐代駱賓王)就以“一抔之土”稱墳墓,這裡用以指花冢。

13.污淖——被污穢的泥水所弄髒。

[鑒賞]

《葬花吟》是林黛玉感歎身世遭遇的全部哀音的代表,也是作者曹雪芹借以塑造這一藝術形象、表現其性格特性的重要作品。它和《芙蓉女兒诔》一樣,是作者出力摹寫的文字。這首風格上仿效初唐體的歌行,在抒情上淋漓盡緻,藝術上是很成功的。

這首詩并非一味哀傷凄恻,其種仍然有着一種抑塞不平之氣。“柳絲榆莢自芳菲,不管桃飄與李飛”,就寄有對世态炎涼、人情冷暖的憤懑;“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豈不是對長期迫害着她的冷酷無情現實的控訴?“願奴脅下生雙翼,随花飛到天盡頭。天盡頭,何處有香丘?未若錦曩收豔骨,一抔淨土掩風流。質本潔來還潔去,強于污淖陷渠溝”,則是在幻想自由幸福不可得時,所表現出來的那種不願受辱被污、不甘低頭屈服的孤傲不阿的性格。這些,才是它的思想價值之所在。

這首詩的另一價值在于它為我們提供了探索曹雪芹筆下的寶黛悲劇的重要線索。甲戌本有批語說:“餘讀《葬花吟》至再,至三四,其凄楚感慨,令人身世兩忘,舉筆再四,不能下批。有客曰:‘先生身非寶玉,何能下筆?’噫唏!阻餘者想亦《石頭記》來的,故停筆以待。”值得注意的是批語指出:沒有看過“玉兄之後文”是無從對此詩加批的。批書人“停筆以待”也正是為此。那麼“玉兄之後文”指什麼呢?指的是下一回即二十八回開頭寫寶玉在山坡上聽黛玉吟此詩時的感受那一段文字。其文曰:

……先不過點頭感歎;次後聽到“侬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侬知是誰”、“一朝春盡紅顔老,花落人亡兩不知”等句,不覺恸倒山坡之上,懷裡兜的落花撒了一地。試想林黛玉的花顔月貌,将來亦到無可尋覓之時,甯不心碎腸斷!既黛玉終歸無可尋覓之時,推之于他人,如寶钗、香菱、襲人等,亦可到無可尋覓之時矣。寶钗等終歸無可尋覓之時,則自己又安在哉?且自身尚不知何在何往,則斯處、斯園、斯花、斯柳,又不知當屬誰姓矣!因此,一而二,二而三,反複推求了去,真不知此時此際欲為何等蠢物,杳無所知,逃大造,出塵網,使可解釋(解脫也)這段悲傷。

寶玉從聽《葬花吟》中所預感到的,首先是“黛玉終歸無可尋覓之時”,然後才推及他人、自身大觀園花柳等等,可見,說批書人“身非寶玉,何能下筆”的意思,就是指出此詩非泛泛之言,必要像寶玉那樣能想到黛玉無覓處等等,才能理解詩中蘊涵的真意。由此可見,《葬花吟》實際上就是林黛玉自作的詩谶。這一點,我們從作者的同時人、極可能是其友人的明義《題紅樓夢》絕句中得到了證明。其詩曰:“傷心一首葬花詞,似谶成真自不知。安得返魂香一縷,起卿沉痼續紅絲?”“似谶成真”,這是隻有知道了作者所寫黛玉之死的情節的人才能說出來的話。以前,我們還以為明義未必能如脂硯那樣看到小說全書,現在看來他讀到過後半部部分稿子的可能性極大,或者至少也聽作者交往的圈子裡的人比較詳盡地說起過後半部的主要情節。如果我們說,明義絕句中提到的事象“聚如春夢散如煙”、“石歸山下無靈氣”之類,還可由推測而知的話,那麼,寫寶玉貧窮的“王孫瘦損骨嶙峋”和寫他因獲罪緻使他心中的人為他的不幸憂忿而死的“慚愧當年石季倫”等詩句,是再也無從憑想象而得的。上面所引之詩句中的後兩句也是如此:明義說,他真希望有起死回生的返魂香能救活黛玉,讓寶、黛兩個有情人終成眷屬,把已斷絕的月下老人所牽的紅絲繩再接續起來。試想,隻要“沉痼”能起,則“紅絲”也就能續,這與後來續書者想象寶、黛悲劇的原因是由于婚姻不自主是多麼的不同。倘若一切都如程偉元、高鹗整理的續書中所寫的那樣,則寶玉已有他屬,試問,起黛玉“沉痼”又有何用?難道難道“續紅絲”是為了讓她作“寶二姨娘”不成?

此詩“侬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侬知是誰?……”等末了數句,書中幾次重複,特意強調,甚至通過寫鹦鹉學吟詩也提到,可知紅顔老死之日确在春殘花落之時,并非虛詞作比。同時,這裡說“他年葬侬知是誰”,前面又說“紅消香斷有誰憐”、“一朝飄泊難尋覓”等等,則黛玉亦如晴雯那樣死于十分凄慘寂寞的境況之中可以無疑。那時,并非大家都忙着為寶玉辦喜事因而無暇顧及,恰恰相反,寶玉、鳳姐都因避禍流落在外,那正是“家亡莫論親”、“各自須尋各自門”的日子,詩中“柳絲榆莢自芳菲,不管桃飄與李飛”或含此意。“三月香巢已壘成,梁間燕子太無情。明年花發雖可啄,卻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傾”幾句,原在可解不可解之間,憐落花而怨及燕子歸去,用意甚難把握貫通,現在倘作谶語看就比較明确了。大概春天裡寶、黛的婚事已基本說定了,即所謂“香巢已壘成”,可是到了秋天發生了變故,就象梁間燕子無情地飛去那樣,寶玉被迫離家出走了,因而,她悲歎“花魂鳥魂都難留”,幻想自己能“脅下生雙翼”也随之而去。她日夜悲啼,終至于“淚盡證前緣”了。這樣,“花落人亡兩不知”,若以“花落”比黛玉,“人亡”說寶玉,正是完全切合的。寶玉凡遭所謂“醜禍”,總有别人要随之而倒黴的,先有金钏兒,後有晴雯,終于輪到黛玉。所以詩中又有“質本潔來還潔去,強于污淖陷渠溝”的雙關語可用來剖白和顯示氣。“一别秋風又一年”,寶玉在次年秋天回到賈府,但見怡紅院已“紅瘦綠稀”,潇湘館更是一番“落葉蕭蕭、寒煙漠漠的凄涼景象”,黛玉的閨房和寶玉的绛芸軒一樣,隻見“蛛絲兒結滿雕梁”。雖然還有寶钗在,而且以後還成其“金玉姻緣”,但這又怎能彌補寶玉“對境悼颦兒”時所産生的巨大精神創痛呢?“明年花發雖可啄,卻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傾!”難道不就是這個意思嗎?

這些隻是從脂評所提及的線索中可以得到印證的一些細節,所述未必都那麼妥當,但此詩與寶黛悲劇情節必定有照應這一點,大概不是主觀臆斷吧。

其實,“似谶成真”的詩還不止于此,黛玉的《代别離。秋窗風雨夕》和《桃花行》也有這種性質。前者仿佛不幸地言中了她後來離别寶玉的情景,後者則又象是她對自己“淚盡夭亡”結局的預先寫照。

有人說:《葬花吟》是從唐寅的兩首詩中“脫胎”的,詩歌當然是有所繼承借鑒的,但不應該把文藝創作的“源”和“流”的關系颠倒了。說到《葬花吟》在某些遣詞造句、意境格調上利用前人之作,實不必到明人的集子中去找,唐初劉希夷《代悲白頭翁》中“今年花落顔色改,明年花開複誰在”、“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之類為人熟知的詩句還不足以借取利用嗎?即如葬花情節,也未必徑取唐寅将牡丹花“盛似錦囊,葬于藥欄東畔”事,作者的祖父曹寅的《楝亭詩鈔》中也就有“百年孤冢葬桃花”的詩句,難道還不足以啟發他的構思嗎?但這些都是“流”,都僅僅是利用,既不表現詩的主要精神,也決不能代替作者源于現實生活的創造。何況,如前所述,此詩中作者運筆鬼斧神工之處,完全不在于表現上那些傷春惜花詞句的悱恻纏綿。

當然,《葬花吟》中消極頹傷的情緒也是極其濃重且不容忽視的,它曾對缺乏分析能力的讀者起過不良的影響。這種情緒雖然在藝術上完全符合林黛玉這個人物所處的環境地位所形成的她的思想性格,但畢竟因作者在某種程度上有意識借所傾心的人物之口來抒發自己的身世之感,而顯露了他本身思想的弱點。我們同情林黛玉,但同時也看到這種多愁善感的貴族小姐,思想感情是十分脆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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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曲(第二十八回)

兩個冤家,都難丢下,想着你來又記挂着他。

兩個人形容俊俏,都難描畫。

想昨宵幽期私訂在荼麋架,一個偷情,一個尋拿。

拿住了三曹對案,我也無回話。

[說明]

馮紫英邀寶玉至其家飲酒。席上,薛蟠酒酣忘情,拉着妓女雲兒要她唱一個新樣兒曲子,雲兒就彈着琵琶,唱了這支小調。

[注釋]

1.冤家——“情人”的一種谑稱。

2.三曹對案——審判訴訟案件時,原告、被告和證人三方面人都到場對質。

[鑒賞]

參見《“女兒”酒令五首》鑒賞。

“女兒”酒令(第二十八回)

[說明]

這是在馮紫英家酒席上行的令。行酒令為戲的花樣很多,書中寶玉交代這次行令的辦法說:“如今要說‘悲’‘愁’‘喜’‘樂’四字,卻要說出‘女兒’,還要注明這四字的原故。說完了,飲門杯。酒面要唱一個新鮮時樣曲子,酒底要席上生風一樣東西——或古詩、舊對、《四書》《五經》成語。”

“門杯”,每人行令時規定要喝的面對的一杯酒。“酒面”、“酒底”,飲門杯之前和之後要出的節目或要說的詩詞、趣語。“席上生風”,想出一句詩詞、成語來,與桌面上有的一件東西有關,使大家感到風趣。

其一(賈寶玉)

女兒悲,青春已大守空閨。

女兒愁,悔教夫婿覓封侯。

女兒喜,對鏡晨妝顔色美。

女兒樂,秋千架上春衫薄。

滴不盡相思血淚拋紅豆,開不完春柳春花滿畫樓,睡不穩紗窗風雨黃昏後,忘不了新愁與舊愁。

咽不下玉粒金波噎滿喉,照不盡菱花鏡裡形容瘦。展不開的眉頭,捱不明的更漏。

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斷的綠水悠悠。

雨打梨花深閉門

[注釋]

1.“悔教”句——用唐代詩人王昌齡《閨怨》詩原句:“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說的是少婦在大好春光裡後悔自己叫丈夫到外面去追求功名,以至自己獨守空閨。

2.紅豆——一名相思子。形扁圓,色半紅半黑,大小略同赤豆,可鑲嵌首飾。詩詞中多以“紅豆”說相思,所以這裡用以比“相思血淚”。

3.玉粒金波——喻指珍貴的食物飲料。

4.菱花鏡——即鏡子。古代銅鏡映日則發光影叫菱花,故名。《埤雅釋草》:“舊說,鏡謂之菱華(花),以其面平,光影所成如此。”

5.捱不明——等待不到天亮。更漏——古代夜間報時用具。

6.“雨打”句——北宋詞人秦觀《憶王孫》詞:“杜宇聲聲不忍聞,欲黃昏,雨打梨花深閉門。”因為席上有梨,所以說了這句有“梨”字的詞。

其二(馮紫英)

女兒悲,兒夫染病在垂危。

女兒愁,大風吹倒梳妝樓。

女兒喜,頭胎養了雙生子。

女兒樂,私向花園掏蟋蟀。

你是個可人,你是個多情,你是個刁鑽古怪鬼靈精,你是個神仙也不靈。我說的話兒你全不信,隻叫你背地裡去細打聽,才知道我疼你不疼!

雞鳴茅店月

[注釋]

1.“女兒悲”四句——程高本“喜”“樂”兩 句在前,“悲”“愁”兩句在後,與脂本順序倒轉,也與别人行令順序不一樣。

2.可人——性格、行為都惹人喜愛的人。與寶貝兒的意思相似。

3.鬼靈精——極言聰明機靈。

4.雞鳴茅店月——唐代溫庭筠《商山早行》詩:“雞聲茅店月,人迹闆橋霜。”甲戌、甲辰本所引異一字,或為表現馮紫英其人非腹中有文墨者,故乃因之。戚序、程高本同溫詩,似為後人據出處而校改。

其三(雲兒)

女兒悲,将來終身指靠誰?

女兒愁,媽媽打罵何時休!

女兒喜,情郎不舍還家裡。

女兒樂,住了箫管弄弦索。

荳蔻開花三月三,一個蟲兒往裡鑽。鑽了半日不得進去,爬到花兒上打秋千。肉兒小心肝,我不開了你怎麼鑽?

桃之夭夭

[注釋]

1.媽媽——指鸨母。雲兒是錦香院的妓女。

2.去——庚辰本、戚序本屬下句,今從甲戌本。

3.桃之夭夭——《詩經。周南。桃夭》中原句。夭夭,美而盛的樣子。一般都以為是言女子及時婚嫁,能宜其室家的。

其四(薛蟠)

女兒悲,嫁了個男人是烏龜。

女兒愁,繡房竄出個大馬猴。

女兒喜,洞房花燭朝慵起。

女兒樂,一根毛毛往裡戳。

一個蚊子哼哼哼,兩個蒼蠅嗡嗡嗡……

[注釋]

1.烏龜——妻子與人私通者。

2.竄——脂本多作“撺”,實是誤寫。程高本改為“鑽”。現據文意改正。

3.慵——困倦,懶。

其五(蔣玉菡)

女兒悲,丈夫一去不回歸。

女兒愁,無錢去打桂花油。

女兒喜,燈花并頭結雙蕊。

女兒樂,夫唱婦随真和合。

可喜你天生成百媚嬌,恰便似活神仙離碧霄。度青春,年正小;配鸾鳳,真也着。呀!看天河正高,聽谯樓鼓敲,剔銀燈同入鴛帏悄。

花氣襲人知晝暖

[注釋]

1.桂花油——女子用的發油。

2.“燈花”句——燈芯之餘燼結為花形。古時迷信觀念以為吉兆,認為“ 燈火花,得錢财”(見《西京雜記》)。這裡燈花結雙蕊是婚事的喜兆。

3.着——在這裡是配得正好的意思。

4.天河——銀河。

5.谯樓——古時城門上用以望遠的高樓稱谯樓,此泛指城樓。更鼓聲起,也是說夜已深了。“谯”,甲戌、庚辰本作“樵”,戚序本作“瞧”,皆誤字。

6.剔——挑燈芯。鴛帏——帏帳。“鴛”作修飾詞,比夫妻或男女歡好。

[鑒賞]

書中這一段情節寫寶玉“富貴閑人”放蕩生活的另一個側面。通過他的結交,作者揭示了當時與上層人士生活聯系着的都巿中淫靡逸樂的社會習俗風氣。其中所有的曲令都各自切合不同人物的身份、地位、性格和教養,可見作者所熟悉的生活面是很廣的,描摹的本領也很大。而且,作者雖然作了維妙維肖的仿真,卻又對此類淫腔濫調時加嘲弄。所謂這些曲令不管說什麼,隻要“押韻就好”,它内容之龌龊混賬實在無異于“一個蚊子哼哼哼,兩個蒼蠅嗡嗡嗡”。

寶玉所作要文雅一些,但我們想說的倒不在這些方面。在酒令中,“喜”、“樂”隻是“女兒”眼前生活情景的反映,是陪襯;而“悲”、“愁”則同後來的情節發展有關,是藏有深意的。如首句“青春已大守空閨”即成了後來寶玉出家、寶钗守寡的預言。次句“悔教夫婿覓封侯”看似随便借用了大家最熟悉的唐詩,其實是非常确切地暗示了寶玉棄寶钗為僧的原因——以“仕途經濟”那一套來“諷谏”寶玉的人,終至使寶玉憎惡而與之決裂。時曲隻從女兒悲愁來寫,可見也以暗示将來結局為主。

“席上生風”的詩句同樣并非信手拈來。蔣玉函拿起一朵大木樨(桂花)來念“花氣襲人知晝暖”(陸遊《村居書喜》詩,原詩“晝”作“驟”),後來他娶了襲人為妻。雲兒說“桃之夭夭”(《詩。周南。桃夭》),她的妓女身份正與原詩寫男女及時婚配之樂的内容有關。寶玉所引“雨打梨花深閉門”句的作者,也就是他夢入“太虛幻境”時寫秦氏卧室中香豔對聯的那個宋學士秦太虛,但這首詞卻是一首懷人不歸的感傷詞,詞牌是《憶王孫》,起句也是“萋萋芳草憶王孫”。王孫不歸,春草空綠,門掩黃昏,雨打梨花,正好使人聯想到所謂“塵緣”斷絕後“玉容寂寞淚闌幹,梨花一枝春帶雨”(白居易《長恨歌》)的情景。何況,“梨”又是樂府民歌中常借它來諧音“離”的。所以說“女兒”——寶钗,其寓意還不很明白嗎?這種“詩谶”式的手法,在後面的《花名簽酒令》中表現得尤為明顯。

這一回中寫寶玉與薛蟠、雲兒等一批淫濫無恥之徒在一起鬼混,是為後文流言外傳、“不肖種種大承笞撻”立據,也是為賈府最終被敵對勢力抓住“箕裘頹堕”的把柄而遭奏本彈劾、興獄問罪預先伏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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