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
奶奶去世也有快一年了,昨日回到老家,特地去後面老院子轉了轉。
奶奶在世的時候,院子裡的土地沒有雜草,也沒有亂七八糟的東西,這次回去,院子裡已經開始長出雜草。
屋門的鎖頭也已經上鏽了,屋子裡還保留着去世前的樣子。
奶奶這輩子苦啊。
奶奶家是隔壁村的,小時候她家裡種花生,賣花生,自己有個弟弟,好在奶奶的父親不是太封建,不把好的東西都留給男孩,長大一點有參加了村裡的唱戲班,所以奶奶過了一個相對于她那個年代不錯的童年。
後來長大成人,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隔壁村來介紹對象。介紹了我爺爺。
“孩子人老實,去看看吧”這就是他說的話,沒談家庭條件,沒說家裡幾口人,就說我爺爺老實。
“那您就願意了?”這是我小時候問過我奶奶的話,記得當初她老人家回答我說
“父母都同意了,不同意怎麼辦呢?”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他們那個年代依然保存着。
爺爺沒給彩禮,因為家裡窮,隻是舍得花點糧食跟錢雇了四個擡轎子的。四擡大轎,給奶奶擡回來的,我奶奶說起這個事總是很驕傲。
“為什麼不是八擡大轎?”我問
“能坐起轎子就不錯了,還八擡大轎”
奶奶不一樣,她們家陪嫁了一對櫃子,一帶抽屜的桌子,這個桌子現在還在奶奶家,隻是抽屜已經不見了,隻剩下光秃秃的桌子。
爺爺奶奶的愛情是令人羨慕的
老說愛情,他們不願意說這個詞,總是說,搭夥過日子。
奶奶19就嫁給了我爺爺,嫁到我們家,第一年,自己的公公就去世了。
19歲就充當了大嫂的角色,爺爺是家裡的老大,底下兩個弟弟兩個妹妹,最小的妹妹才13歲。
喪事操辦也好,過日子也好,因為家裡剛開始還沒有分家,所以開銷都是我爺爺奶奶出去掙。
好在國家好,爺爺跟着政府工作,總有點富餘的糧食。
可是爺爺也有孩子,我父親就兄弟五個,那時候是真常見。
趕上工作調動,爺爺去了外地,一去就是兩三年。
家裡上上下下都是奶奶操持,她不認字,好在為人心善,正直。在村裡也有個村幹部的身份。
奶奶自己在家,又要給生産隊幹活,又要喂養幾個孩子,還要時不時去支部開會工作,這些事情,就她老人家一個人去做。
爺爺常年在外地,每年過年寄給家裡十塊錢,都要分五塊給我二爺爺,也就是我爺爺的弟弟,因為他家裡困難。
後來随着孩子長大了,奶奶也輕松不少,直到我叔家的兒子,我的哥哥出生。
養育孫子輩的重擔又落在了她老人家身上。
吃喝拉撒,家裡的孩子在外面上班,小孩給自己看,奶奶能照顧的很好。
直到我出生,我是家裡最小的,頂着違反政策出生,我奶奶為了照顧我,把村裡的職位下了,把我抱走,去找我爺爺了。
或許這也是件好事,因為她總能休息一下了。
老兩口聚在一起之後,我就一直跟着我爺爺奶奶生活,我爺爺不喜歡吃那些山珍海味,就喜歡吃我奶奶做的面條跟炸的小黃魚。
我也喜歡吃我奶奶做的飯,隻是可惜自己沒學到她那一點技術。
奶奶跟着我爺爺,又照顧了我爺爺的後半輩子。
印象裡面,兩個人幾乎沒吵過架,我有時候也會問
“兩口子在一起過日子,一句話沒吵過架”
“沒有,你爺爺一句話也沒罵過我,我也沒罵過他”
我總是開玩笑說是爺爺說不過她,因為她性格比較剛烈,眼裡揉不得沙子,我爺爺脾氣好,又是個老好人。後來一想會不會是年輕時候都不在身邊,有點生分。
後來才印證我這個想法是完全錯誤的。
我爺爺人生最後兩年半,有兩年是在醫院度過的。
住在醫院裡,一直不出院。我奶奶也在那裡,照顧他的飲食起居,吃東西都去買,那時候我奶奶七十多歲,自己老家的弟弟也因為車禍死了,我們也瞞着不敢告訴她。
直到我爺爺病危,醫生問是否要還想在醫院裡住。
我奶奶就取問我爺爺,咱是回家還是在這裡
“回家吧,回家好”這是我爺爺的話
落葉歸根,我爺爺被救護車擡到屋裡的時候,剛好是夏天,院子裡的樹葉被風吹的嘩嘩響。
我爺爺說了一句
“還是家裡好,綠水青山”
十幾年不在老家,村裡人都來看望,奶奶忙于應付這些鄉裡鄉親,十幾年過去,她的行為習慣跟村裡人也沒有什麼不一樣。
直到第七天,爺爺臨終,拉着我奶奶的手,叫了一聲她的小名。
他一輩子不叫她的名字,隻叫他孩子媽,臨了臨了,還是叫了一聲
“你這輩子跟着我受苦了,沒享過福,後半輩子我也算帶着你了,該吃的咱也吃了,我走了以後,你手裡攥點錢,孩子們都忙,别老指望孩子們”
這就是我爺爺,一輩子吃公家飯,也沒拿公家一分錢便宜。
我奶奶流着淚,讓他放心走吧,轉身就站不住,倒在沙發上。眼淚流了下來。
爺爺走後,奶奶就自己一個人,我經常回家看她,有時候還會問
“想我爺爺嗎?”
每當這時候我奶奶總會說,
“不想,我恨他都來不及,把我自己扔下,跟着他幹了一輩子活,沒享到一天福”話是這麼說,說完以後我奶奶就掉眼淚了。
就這樣平穩過了幾年,直到正月十五
那一天大家都很開心,圍繞着她老人家吃團圓飯,她也很開心,心情好,晚上送走家裡人,打算去爐子旁烤火,一下子摔倒了。
爬了半天才起來,第二天還是有點站不穩,我開車帶她去的醫院。
一檢查,大夫就說,是腦梗,要住院。
住院接受治療以後,奶奶就有點糊塗了,住了半個月還是那樣,家裡人商量可能是在醫院的問題,随即就把她帶回了家,繼續康複治療。
回到家以後确實比在醫院強不少,隻是再也站不起來了,要用輪椅去推,我有時候推着她老人家在村裡溜達,她還是很清醒,認識認,也知道什麼。
有一天在院子裡曬太陽,我還像往常一樣,搬着一個馬紮坐在她身邊,她伸出手摸了摸我的頭,随即眼淚就掉下來了。
我忙問她哭什麼
她說她害怕,她怕她死了沒人照顧我了,怕她死了我跪在哪裡哭她看着心疼,還沒看着我找媳婦,她擔心
我眼睛很酸,我極力避免這個話題,我就說
“沒事,你好好吃飯,咱能活一百歲。”
真有人能活一百歲嗎?直到她去世前的幾個月,時而清醒時而糊塗,誰都不認識了,就隻認識我,會叫我的小名。
直到我最後一次聽加她說話,她躺在床上,伸出瘦的不成樣子的手,摸了摸我的臉,哭着說
“奶奶要死啦”
說完這句話以後她閉上眼睛睡着了,從那後天開始,她就不在吃飯,也不會說話了。
奶奶咽氣的時候,我在旁邊,看見她眼裡有一滴淚痕。
我頭磕在地上,也感覺是那麼不真實,那麼虛無。
印象裡奶奶有心髒病,身體也不好,但每次犯病吃藥打針也就好了,這次卻再也睜不開眼了。
黃紙燒的滿滿的,村裡一半的人得到消息來送行,哭上一聲,遞上一把黃紙。堆的高高的,卻再也看不見人了。
支部給開了追悼會,肯定了前半生在村裡的貢獻跟工作。
村裡人跟我說,我不在的時候,他們去看望她老人家,她老人家那時候最不放心的就是我。
這個我知道,我隻知道現在在也沒有人願意淩晨起床給我包我最愛吃的馄饨了。
我現在心情不好的時候還會去外面下碗混沌,想找一找當時的味道,可是一直找不到。
奶奶走後我極力避免再回這個小院子,睹物思人,又逢春天,想去看看院子裡種的那棵樹活了沒有,樹已經長出新的枝芽,人卻不在了。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
看着逐漸衰敗的小院,心裡才知道這句詩是什麼感受。
把大門鎖上,鎖頭跟屋門一樣生鏽,大門也不如以前好關了,這鎖就好像人一樣,你一直有人陪着,有人拿着就不會生鏽太快,一直放在一邊無人問津,就會繡的特别快。
時間能沖淡很多事情,唯一沖不淡的,我想就是這世間都思念跟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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