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讀米蘭·昆德拉《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感受生命的甯靜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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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蘭·昆德拉是當今蜚聲世界的法籍捷裔小說家,他不僅在小說創作方面成果卓著,而且提出了較為系統和完整的小說理論。昆德拉是上世紀50年代初以詩人身份登上文壇的,他寫過詩歌,創作過劇本,還發表過學術論文,但是這些曾經帶給他許多榮譽的作品并不被他自己所認可。在不同的領域都發展過自己之後,昆德拉在30歲左右開始了小說創作,并出版了他的第一篇小說《好笑的愛》,自此,昆德拉找到了真正适合自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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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十年來,昆德拉一直新作不斷,已先後發表了《玩笑》、《生活在别處》、《笑忘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不朽》、《身份》以及《無知》等多部影響頗大的小說以及《小說的藝術》、《被背叛的遺囑》、《帷幕》、《相遇》四部随筆集,這些作品給他帶來了巨大的國際聲譽。曾獲得1973年梅迪西斯外國小說獎、1985年耶路撒冷文學獎、1987年奧地利國家歐洲文學獎、2007年捷克國家文學獎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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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是昆德拉的代表性小說,也是我們讀者最為熟悉的一部小說。這部小說中,昆德拉便融合了不同的文體在其中,還加入了關于音樂的部分。文中的托馬斯、特麗莎等主人公在文中仿佛一個個音符,共同構成了完整的樂章。人物生存的多重可能性就在其中得以體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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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蘭·昆德拉在這個現代版的“伊甸園”神話故事裡,時而刻畫人物,叙述情節,時而發表自己對于人物和事件的見解和議論,将自己也帶入故事中。他的這種全知全能的叙事方法,以獨特的故事和時間維度,靈活變換的人稱指代,為小說中的人物置換着時空。

輕重是從存在哲學上探讨人生意義及生命真谛,靈肉是從情感與理性的沖突上讨論性與愛情。同時,輕/重、靈/肉,是兩組相互依存、相互轉換的詞彙;而媚俗則是從自由意志與意識形态的政治性來說的。這三條線索貫穿在托馬斯、特蕾莎、薩比娜和弗蘭茨這四個主要人物的愛情(情愛)故事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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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主要寫了四個人,托馬斯、特蕾莎、薩比娜、弗蘭茨,中心人物是托馬斯。托馬斯就是一個想要把重變成輕的人,要逃離責任和道義,逃離靈魂與情感。

托馬斯離婚,就是出于對“重”的逃避。離婚後他開始還想去看孩子,留下父親的責任,但後來要給前妻行賄才能見到孩子,他把這個最後的責任也放棄了。他變得“輕”了。但這給他留下了唯一的東西:對女人的恐懼。他渴望女人,又懼怕她們。托馬斯在這二者之間找到了平衡方式:性友誼。于是他收獲了許多情人,他對情人們說:沒有感情投入,就無權幹涉對方的生活和自由,才能歡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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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制定的三原則:短期内隻約會一個女人,一次交往絕不超過三次,時間可以保持長點,但幽會的周期至少要大于三周。

現在托馬斯應該是很輕的,但他遇到了特蕾莎。托馬斯特别渲染了這次偶遇。這頗類似中國人講的“緣分”,亦如張愛玲所說的“于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遇見的人”。托馬斯與特蕾莎的萍水相逢卻讓他無法輕松了。正如劉小楓談論特蕾莎時的論述:“身體的沉重來自于身體與靈魂僅僅一次的、不容錯過的相逢”。性、自由、歡樂是輕的,愛情、責任和忠誠是重的,特蕾莎想要重的,托馬斯想要輕的。由于透過身體導向了靈魂,托馬斯的肉身快樂也變得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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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馬斯隻想和人做愛,決不願意過夜,他認為睡覺和做愛是兩回事。性可以和無數的人進行,而睡覺隻能和相愛的人一起。而托馬斯竟然在特蕾莎旁邊睡着了:“早上醒來,他發現特蕾莎還睡着,攥着他的手。他們是不是整夜都這麼牽手?這讓他感到難以置信。”

他總對自己說,特蕾莎是一個被人放在塗了樹脂的籃子裡順水漂來的孩子,并放到他的床邊。他想強調一種偶然性,可是與特蕾莎的身體歡愉“讓托馬斯領會到自己身體一次性的、不容錯過的命運意蘊。”托馬斯竟然愛上了特蕾莎,由于同情心,他們結婚了。可他仍然保持與許多女人的“性友誼”———他不想承擔愛情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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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特蕾莎偷看了托馬斯給其他女人寫的信之後,她很傷心,用針紮自己的指甲。而托馬斯本來可以輕松地編個謊話解決,因為她越過了“性友誼”的預定線。但是,同情心占有了托馬斯,他不但沒有責怪她偷看信件,而且緊緊地拉着她的手,他比以前更喜歡她了。

小說中明确寫到托馬斯有兩次感受到了“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但兩次都變成了重。一次是特蕾莎看了他給其他女人的信,隻身回到了布拉格。托馬斯終于擺脫了她,周六的夜晚開始了,他第一次獨自在蘇黎世漫步,深深地呼吸着自由的芬芳。他和特蕾莎生活了七年,每走一步她都盯着,現在終于解脫了。他輕盈地幾乎要飛起來,他置身于巴門尼德的神奇空間,他品嘗到了溫馨的生命之輕。但是到了星期一,同情心又使他變得沉重,他回到布拉格,回到特蕾莎身邊,再次走向了靈與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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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是當托馬斯一篇文章被内務部調查,說他誣蔑共産主義,他放棄醫生工作以示抗議,他也由此走向“輕”:恢複了和女人們的性關系,重回身體本身。如同給自己放了假,雖然這帶來的是身體疲憊和精神空虛。可當他發現這也給特蕾莎帶去痛苦時,他回到了她身邊,重視特蕾莎的感受,再次走向了重。

兩次托馬斯感知到他所向往的生命之輕,但兩次“不能承受之輕”都把他推向更沉重的“重”,每一次他隻能更加向特蕾莎靠近。這就是小說開頭提出的哲學問題:輕為正,重為負,正負之間互相轉換。正如有論者指出:“輕與重和靈與肉一樣,作為正負二元相互對立,又趨向于和解,對每一端的極端追求都會引起二者力量強弱的轉換與倒置,實現正負位置的轉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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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而又一對生命之重與生命之輕就是:薩比娜與弗蘭茨。

薩比娜是一個向往“輕”的,隻重視肉的人物。“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用來描述薩比娜最為貼切。她在刻闆的父親管教下,像籠子裡渴望自由的小鳥,中學畢業去布拉格求學,完成了第一次背叛———背叛家庭。政治的強權如同童年時家庭給她的感受,一旦有機會,薩比娜就背棄了祖國來到了弗蘭茨的日内瓦,這是第二次背叛———政治的背叛。

弗蘭茨是一個大學教師,他遇到薩比娜時一下子被她征服了,喜歡她身上的叛逆、自由精神,流浪的精神氣質。但是,這種喜歡和崇拜本身是重的,薩比娜很不喜歡。也就是說,弗蘭茨和薩比娜之間的輕與重,和托馬斯與特蕾莎之間的輕與重是相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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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中有個場景很有說服力。有一次他們赤裸着躺在那裡,薩比娜撫摸着弗蘭茨的手臂說:真難以置信,你的肌肉多發達。弗蘭茨聽了心花怒放,抓起一把沉甸甸的椅子舉起來,得意地說:你什麼都不用怕,我能保護你,我以前是柔道冠軍呢。然後他一直這樣舉着椅子赤裸着身體在房間走來走去。然而,薩比娜内心充滿了一種奇怪的憂傷,覺得滑稽可笑。她認為他的強壯是對外的,而在心愛的女人面前他是軟弱的,是善良的。而這種善良正是一種對愛情的依戀和寬容。薩比娜不喜歡,準确說是有意地在抑制。但她回頭一想,如果是一個強勢的可以對她發号令的男人會怎樣,她可能也隻能忍受五分鐘。所以,她得出結論:沒有一個男人适合她。她是永遠的獨身主義者———永遠是“輕”的人。

換一個角度看,特雷莎與薩比娜事實上代表了托馬斯生活的兩極,是托馬斯分裂出來的兩個幻象,相隔遙遠,不可調和,但同樣美妙。

但人生中很難協調輕與重,靈與肉,人們大多數都是很尴尬地存在着,以一種特别别扭的方式生活着。小說中有一個頗具象征性的細節,托馬斯與薩比娜做愛,托馬斯偷偷地看了下表,這是讓女性難以忍受的事情。為了處罰他,她藏了托馬斯一隻祙子,讓他找不到,薩比娜給了托馬斯一隻女式的白色長筒網祙,托馬斯就這樣穿着一短一長的祙子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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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極精妙的隐喻。人類就是這樣奇怪的、尴尬的存在着。一短一長的兩條腿,就是一輕一重,靈肉分離地生活着。延伸開來,家國與個人,愛情與性、忠誠與背叛,流浪與歸宿,專制與民主,禁锢與自由,都是一長一短,無法協調,而又相互依存,而這些正是昆德拉在小說中大量讨論的議題,使叙述蒙上濃郁的哲學思辨色彩。

昆德拉認為我們生活的世界是一個陷阱,我們被關在一個自己不能選擇的身體裡面,慢慢地甚或突然就死去,我們從一生下來就注定要死亡,我們可悲地發現我們甚至連自己都無法把握。換言之,我們的“存在即虛構”。

在書中最後一章《卡列甯的微笑》中,托馬斯放棄了體面的工作和繁華喧嚣的都市生活,遠離了和情人們不負責任的人生遊戲,遠離秘密警察的騷擾,以及那些埋葬烏鴉的孩子的冷漠殘酷,來到了被現代化“媚俗”大潮遺忘的一個小村莊,同讓他永遠牽挂和想要保護的特蕾莎一道,找到了幸福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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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裡,托馬斯克服了人性的陰暗和瑕疵,抛棄了該抛棄的,得到了該得到的,升華了和特蕾莎之間的愛,最終還修複了他和兒子的關系。當特蕾莎愧疚地說起是自己拖累了托馬斯,讓他為了自己放棄充滿使命的事業,放棄過體面生活的機會時,托馬斯亳不猶豫地回答了特蕾莎,自己已擁有了生活的全部幸福,這樣和她生活在一起,對他來說才是最重要的。

米蘭昆德拉最後對情節的安排不難看出他是一個典型的樂觀主義者,就如同羅曼羅蘭曾說過的一句話:“世界上隻有一種真正的英雄主義,那就是認清生活的真相後依然熱愛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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