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閑桂花落

桂花樹下

謝旭晴

李玉婷在自己院子裡洗衣服，她想起奶奶以前教她洗衣服時說洗褂子要先洗領子、再洗袖口，洗前襟、最後洗後背…她在水盆裡找到衣服領子抹了一些肥皂，兩隻小手飛快的搓起來，白色的泡泡瞬間從指縫中層疊而出。剛入秋，便有涼風穿堂而入，真像奶奶大蒲扇的風那般柔和，她稍稍擡頭，濃密的流海遮住了眼睛，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捋了捋頭發，臉上便沾了很多細小的雲朵……

前幾日，霏霏秋雨，把秋後的燥熱洗刷得幹幹淨淨，涼風習習，巷口早開的桂花有點迫不及待地把幽香吹向人們的鼻孔。

很快，桂花樹下聚攏了一群人。十歲的小姑娘李玉婷也在其中，她的目光始終是百年不變地看向巷口的盡頭。

若是幾年前，有人會故意問這個大眼睛的小姑娘，“李玉婷，你媽媽回來了嗎？”她會說，“我媽快回來了！”或者，“我媽會回來的”，她那時的眼神會有光在跳躍。

那時，大家也都公認為那個勤快的外地女人會回來的，可是時間都過去五、六年了，想必是不會回來了。閑談之間，會有“放着一雙兒女不顧，這個外地女人真狠心”之類的話題。

那個女人沒走之前，家裡家外都是她一把手，做飯、洗衣、伺候老婆婆；菜園裡、田裡、地裡都是她忙碌的身影。四十多歲的李老幺自從在廣州的工地上領回了這個小他十八歲的外地小女人後，感覺家才像個家了。

幸福仿佛從天而降，三年時間，外地女人張美麗幫李老幺生了一雙可愛的兒女，家裡有老婆孩子了，李老幺更加賣力地賺錢養家了。有人說張美麗是因為她前夫愛喝酒，酒後發瘋經常打她，她實在受不了了，才跟李老幺這個寡漢條子“跑”過來的。來了之後才發現我們這邊的男人都疼媳婦，然後就鐵了心不走了。

據說她來之前在四川那邊已經生了兩個孩子，一個三歲、一個五歲，閑聊的女人們又是一陣感慨：這個女人真狠心，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怎麼舍得丢下啊！這個女人到老李家來生下一雙兒女，然後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她這到底是來報恩還是來報怨呢？任誰撓破頭皮都猜不出個所以然來。

這個如此勤勞顧家的女人終究還是抛兒棄女地走了，她前兩個孩子的命運又嫁接在李玉婷和她弟弟身上！那時李玉婷四歲，她媽媽走後還給她打過電話，讓她好好照顧弟弟，說媽媽過一段時間就回來了。

所以小姑娘會經常來到巷口桂花樹下守着，生怕媽媽回來找不到她。有幾次我跟她打招呼：“李玉婷，你媽媽什麼時候回來呀？”

她總是答非所問：“我媽媽會回來的！”大眼睛撲閃撲閃的，眸子裡有期待的光在閃爍。

“李玉婷，又在等媽媽呀！”很久後一次遇見。

“我奶奶說，我媽不會回來了！”她低下了頭，眼神暗淡無光，然後離開了。

很久很久後的一次遇見：“李玉婷，你幹嘛呢！”

“反正，我媽媽也不會回來了！”她無悲亦無喜，仿佛是說與自己無關的事。說完便帶着弟弟和小夥伴們一起瘋玩去了。

後來有一次又遇見她，“李玉婷，你吃飯了嗎？”這次沒提她媽媽。

“吃了，我奶奶做的面條，吃完我洗的碗，我奶奶說我洗碗搞的跟水牛過兒樣（弄得到處都是水），哈！”她會洗碗了，似乎很有成就感。

李玉婷慢慢會做了很對事情，比同齡的小夥伴們都成熟懂事。會洗碗、拖地、洗衣服、會幫奶奶做飯打下手……命運使然：有媽的孩子像塊寶，沒媽的孩子像根草！

八十八歲的李奶奶走了，在我們當地這大高齡去世，算得上是“喜喪”，按說兒孫們不會過度悲傷，可是她的孫女卻哭得撕心裂肺，在場的人們深受感染，無一不唏噓落淚，感歎這個孩子悲苦的命運！

人閑桂花落，巷口的蒲公英聞風而飛，李玉婷望穿秋水。桂花樹下，依然人聚人散。有人說張美麗回四川後，并沒有回到她前夫和兩個孩子身邊，又“嫁人”生子了，孩子都好幾歲了，想必是再也不會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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