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戀人

  早上八點,我輕緩地将手臂從她頸間抽出。将蛋液攤在滴了4滴油鍋底後,鬧鈴響了。我靜靜地看着她的臉,直到她眼底漸漸顯來醒意,我按掉鬧鐘,她微微亮的嘴唇輕輕觸碰我的面龐。

  “早安。”她雙眸遊離,哼出工作日的一天中最嬌柔的聲音。

  我輕輕将嘴角挂起,好像是一道向她神經元發出的命令,她立刻環抱住我的肩膀。

“我要去做早餐啦。”仿佛的另一道。

她的早餐一定要有雞蛋,用她自己的話來說:“小時候太缺,過年了才吃得上半個。”

黃白相間的小型飛碟滑進淡綠色陶瓷盤子,頗有素雅之風。當我将磨好的豆漿倒進杯子,也放上桌時,她已然洗漱完畢,從我背後繞來,我一轉身面她,胸口就被她的活潑填滿。

我靠在桌邊,看着金黃色淌進她的嘴唇,舞在她的舌尖,杯裡的豆香順着她的發梢往上飄,在我們頭頂細細地萦繞。這個時候她的眼裡時常閃爍,有輕波盈盈流轉——有時在傍晚也會出現,但她說兩種不一樣,然後破涕為笑,亦或将自己埋進眼淚。

她上班都是由我開車來送。于是每天固定的圖景是:她關上車門,走上台階後轉身朝我笑,接着同巧遇的同事邊探讨着什麼邊走去樓裡。有一個夜晚她滾燙的臉貼在我的胸口,笑面盈盈地向我轉述同事的羨意,我猜那就是常被探讨的内容。

目送她走進公司後,我繼續駕車到離家16.3公裡的郊野公園采花。晴天的日子裡,這裡最适合散步,一大片一大片的白雲像卷起的千層浪,陽光在每一朵浪花上公平地鋪開,在藍色畫布的映襯下分為上淺下深兩個部分,也仿是一座座星艦,有的從大漸小,将最後的殘映留在天地一線,有的則慢慢搖進遠處濃綠的森林裡。比森林更近的地方是連成片的花田,不過從花田的那頭到這頭不能算近。田裡不同的季節會栽上不同品類的花,但都長得很好,總是鮮豔,前一晚入睡前我會按照慣例,問她想要什麼顔色的明天,然後像現在一樣,更新桌上的花瓶。

此時我望見一對母女行走在百花之間,母親摘下一朵尤為澤麗的,輕輕插在女孩的辮結上,兩人咧着嘴望着對方,當女孩伸手再想摘下一朵時,母親卻攔住她的手說了些什麼。我想争吵總是不可避免的,他們卻還是咧着嘴一起跑開了。

我俯首,目光落向袋子裡純潔無比的花束,它們和天上的雲遙相呼應。

買菜、做飯,中午時分需要去公司給她送一次飯。下午照常的全屋整潔完成後,即到接她下班的時間。在她公司樓下等待時,總有世界逆運行之感:她和同事走出大門,分别,然後笑着朝我走來。

一切都在設定好的程序内運行,除了有時在樓下等待的時間久了點,沒有任何事情違制——直到這天,她更改了目的地,不是家,而是寵物店。

“這樣晚飯會來不及做喔。”

“沒關系,我就想去,回頭小區門口随便吃一點就好了。”

那時太陽還沒完全落山,粉紅的落霞拍打在天空上,讓我分不清那是否是她的臉。我感到頭有有些暈熱,踩下油門,車子就駛上她制訂的道路。

她推開車門,還是帶着笑,不過這次不是朝向我,而是那家盛滿燈火和籠中貓狗的小店。

我坐在車上休息。不知多久她回來了,抱着一隻三個月大的小狗,低垂的眼裡又有什麼在打轉,我很想問問這是哪種,但怕她再次掉入眼淚。

“可愛嗎!”

副駕上的四隻眼睛齊刷刷盯着我,我的大腦又開始燃燒,隻好轉回頭,踩下回家的油門。

我沒有想到,那腳沉默的油門不僅通往家的方向,也通往我記憶終結的盡點。

那晚她也沒有在小區門口吃飯,實際上她陪小狗在家裡跑跑跳跳了一整晚,上床時間也比平時晚了34分鐘,靠在我懷裡時卻一點疲憊都沒有。

她溫熱的臉貼在離我心髒最近的位置,客廳裡小狗跑動的聲音漸漸弱下來了,月光透過房間窗戶撒下來,蓋在她身上。在整個夜晚最沉寂的時刻,她開口了:

“你太完美了……”

她的眼睛也蓋着被子,兩排烏黑的睫靜靜地站在被子的末端。她的呼吸均勻,異常冷靜。

“謝謝寶貝,快睡覺吧!明早還要上班!”我拍拍她的頭,輕輕地說。

事物有條不紊地進行着,不過是在給她做飯之後,再往小狗的碗裡添上糧食,正述再倒叙的日子接着持續了三個月。

小狗長得很快,從她手裡接過來的時候有些分量了。這天她坐在沙發旁的地毯上低頭玩手機,那狗突然向她沖去,在即将觸碰到她的前一秒,被壓倒在我身下,它的前爪在我手中激烈甩動,始終無法掙脫,于是它用鋒利的牙齒咬住我左手手腕的肌膚,我松開右手,猛地掐住它的脖子。

“威脅即将消除。”冷冰冰的語音在我顱内重複,緊接着卻被紅色警告占據原位。

狗從我的胯下逃開,我想伸卻伸不出手。

我向某個方向倒去,不知左右,轉頭才發現一把刀正插在我的胸口,刀把的方向指着步步退後的女子。狗撲到她懷裡,不停喘着氣,而她暫時無法用顫抖的雙手安撫它,隻剩滿臉驚恐。

種滿白色的花瓶一聲不響,伫立在餐桌中間。我想起那片花田,那是她第一次帶我去約會的地方。

記憶盡頭之前,我又看向我的胸口,透明的液體從管道流淌出來,我立馬感到熱了。交織的鮮豔的線路綻放開來,露出金屬顔色的線圈。

原來那裡沒有心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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