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老漢
吳老漢喜釣魚,十天裡有八天能在河邊見到他的身影。
雖說吳老漢已經年過花甲,老病纏身,但他身上的肌肉線條卻仍然清晰可見。特别是在釣魚時,他光着膀子,靜靜的坐在河堤上,雙手穩穩的握着魚竿,大氣都不喘一下,生怕魚兒一溜煙給逃喽。我每次見他,都不禁要贊歎他認真的态度,以及那傲人的體型。
與其說吳老漢是一位“猛男”,還不如“老頑童”叫的恰當。他雖身材傲人,但當轉過身來時,我們又不得不被他那好似懷胎九月的啤酒肚所折服,他像極了一隻肥胖的麻雀,雖然體态壯碩,卻可以輕盈地停留在細枝嫩葉上。人們經常拿他說笑,說:“吳老漢呀,你在後面看像個大将軍,前面看怎麼又跟土匪似的?”吳老漢聽了也不生氣,隻是不急不慢的穿上灰色素布坎肩,扶着腰站起來。挺直腰杆後,“啪啪”地拍着肚子笑道:“你可别小看,我這才叫滿腹經綸!”說罷便收拾好釣魚的裝備,頭也不回地匆匆離開——看着他的背影,竟然透露出一種孤獨之感。
雖說是釣魚,實則不然。不論是是田間耕耘的老農,還是街邊叫賣的小販,誰都知道吳老漢年輕時是一名救生員。有一次救援時,吳老漢的兒子也趕來幫忙,可惜造化弄人,吳老漢雖救了别人,卻搭上了自己兒子的命。兒子一死,當媽的自然也活不下去,于是妻子就在吳老漢出遠門時悄悄跳了河。從那以後,吳老漢便自己一人生活,人們想,興許是他心裡受了打擊,常謊稱釣魚,實則是在這河邊守着妻兒的遺骨。
自從吳老漢退休以來,已經有十餘個年頭了。雖然已經退休,但每當有人落水遇難吳老漢總能趕到救援隊之前到場,等到救援隊趕到時,吳老漢早已經将落水之人帶上了岸。對此吳老漢從不覺得不好,但這讓救生員們卻着實難堪,自己的職責被群衆代替,對于這一群好勝的年輕人來說怎麼能不氣憤呢。
于是這些後生們常會在事後握住吳老漢的手,遞上一隻煙懇請道:“吳老,您可是咱隊裡的傳奇,如今都退休了,還是在家好好安享晚年吧,這些工作就留給我們來幹。”
“這像什麼話?”平日裡和藹可親的吳老漢,一到這種時候居然變得格外肅穆,“難不成你讓我眼睜睜看着落水之人而袖手旁觀嗎?
“您老别生氣,我們行動又不會錯過最佳時間,您這一救人是替我們完成的任務,我們什麼都沒幹,這讓我們心裡多不踏實呀?”
“哎,你還别說,我雖一把老骨頭,但身體還硬着哩。”
“這誰不知道,可畢竟吳老您徒手救人,沒有防護措施,要是……”
“要是什麼?你還怕我沒了不成?以前哪個救生員不是光着膀子救人呀?誰還用過什麼防護裝備?”
“哎呦,老爺子,您就理解一下我們這些小的,否則每次都是你替我們幹活,這讓大家怎麼說我們呀?”
吳老漢點燃遞過來的香煙,猛嘬一口,吐出一團煙霧來,笑着拍了拍後身的肩膀說:“我曉得了,以後再也不給你們添堵了。”說罷,吳老漢便大笑着揚長而去。
之後那些日子裡,河邊再也沒有出現過吳老漢的身影,這反倒讓那些農民不适應了,也許是因為沒有了調侃的對象,農活自然變得平淡了不少。
每天沿着這條沿河路回家時,我都不由得向那河畔眺望,尋找着那個壯碩的老頑童,可惜總是不見他的身影,甚至連街坊鄰居都很少見到他,真讓人一度以為他得了什麼病,去陪他的妻兒了。
吳老漢的“失蹤”,讓我們心中略有些失落,也有些許慌張。直到兩個月後,生活變得平淡無奇,人們正逐漸遺忘掉這個“小人物”,生活恢複如常,再少有人打聽吳老漢的下落。
等到再次見到吳老漢,已經是半年之後了。
那天我忙到很晚才回家,我想那時已經接近十點鐘了罷。我沿着河,推着車子緩緩走着,天空時有星光點綴,閃爍着倒映在平靜的河面上,美得是如此動人,使我不得不駐足在原地,望地出神。
片刻後,我又被河心處的動靜所吸引,隻聽得“咕噜咕噜”的聲音忽高忽低,聽起來就像是外出覓食的鳥,可又會有什麼鳥會在深夜外出呢?使我便模仿着發出那種聲音……咕噜咕噜……嗯,這是嘴裡含水說話的感覺……
“不好!”我大驚失色,慌張的喊出了聲,随即便将車子扔到一邊,沖向聲音的來處。
我拼命的朝他大喊:“堅持住……救命救命……你在哪……哦我的神爺!”我說話語無倫次,是徹底的慌了。
那一刻,我是多麼希望吳老漢就在我的身邊,替我這個旱鴨子去救那個人上岸。
可無論如何,此刻必須由我來救人。我雖怕水,可還是奮不顧身鑽進了河水,當河水淹沒到我的大腿時,那人居然不見了,是被沖進了河底?還是已經獲救?我不知所措的僵硬在原地。
我明顯的感受到冷汗在撕咬着我的臉頰,我四肢發麻,聲音沙啞,像一個無助的孩子一樣,在那河水中不知所措。
正當我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時,我突然聽見在不遠的橋蹲下“噗通”一聲,是一個黑影快速的潛入了水中。這黑影身手了得,在水中如鯉魚一樣靈活,對我而言,他更像是吳老漢。
不到一分鐘,黑影便從水中将那個落水之人救出,拉到岸邊熟練的展開急救措施。随着一陣咳嗽,溺水之人恢複了呼吸,那個黑影将自己岸邊的衣服披在溺水者身上保暖,自己則坐在一旁,點燃一支香煙,在夜光中仰天長歎。
我活動一下僵硬的四肢,都掉鞋子上的淤泥朝黑影走去。走到他身旁,一見那壯碩的身軀,蒼白的頭發,我想是的,此人的的确确就是吳老漢。
吳老漢見我靠近,幫忙将手中的煙頭掐滅,盡力裝出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看着我,好像救了人的人是我似的,興許是怕我去救援隊告狀吧。他樂呵呵的笑着,讓我趕緊找人來接溺水者回家,又刻意囑咐道:“要是有人問了,記得說隻是一個路過的年輕人救了人,萬萬不能提是我這個老頭子。”說罷,吳老漢便背着手揚長而去,消失在無邊無際的野草叢中。
衆人趕到時,看着那件披在溺水者身上的舊衣服,不用說,大家都心知肚明。隻是此刻,人們所想的不是調侃,而是替這個可愛的老頑童保密,允許他在無人知曉的角落裡默默的做着貢獻。
我想我們從未了解過他,就像他從不在意外人的流言蜚語一樣。我們說他老頑皮,說他因家門不幸而精神發病;我們說他執拗,說他因後生說教而亂耍性子,說他多管閑事……我們從未看到他的光,從未真正的靠近過吳老漢。
直到現在,每當我沿着那條小路回家時,都不禁要向河畔張望,試圖去記錄那個孤獨的身影。雖然一無所獲,河畔盡是野草吹拂,但我相信,那個固執的老頑童,一定就在河畔不為人知的某個地方,繼續垂釣,繼續讓平淡淡的生活熠熠閃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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