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冬天不太冷|作業

創意作業:《如果大學封門》中的那個女人。

...

杏兒拖着疲憊的身體獨自一個人走在夜幕沉沉的巷子裡。北京很大,杏兒十八歲來到這個城市,十幾年過去,她依然對這個城市很陌生。熟悉的隻有圍繞她蝸居的西郊這片方圓十幾公裡的土地。

街角的路燈今天又不知抽什麼瘋,忽明忽暗的。西北風撕扯得邪乎,八十來斤的杏兒縮着脖子東倒西歪地走着,腦殼被風吹得“嗡嗡”的,七八百米的路程硬生生走得她渾身酸疼。她兩手攏在袖子裡,身體努力前傾,眯着眼睛向前睇着,不遠處低矮的,參差不齊的小平房擠在深深的巷子裡,像兩邊高聳的怪獸屙出的粑粑,醜陋的,奇形怪狀的歪着。

拐了很多個彎,終于看到那個破舊的四合院了,杏兒僵硬着身子背轉身用屁股頂開正門邊上的一個小門。屋子沒比外面暖和多少,至少沒風,杏兒滿足地歎了口氣。十幾平的鴿子籠,還沒她家鄉的豬圈大,“媽的,要幾百塊租金,怎麼不去搶。”杏兒身體終于沒那麼僵硬了,這會才感覺身上的皮膚刺撓得癢,那是極冷回暖之後的癢。

杏兒慢慢脫掉襖子靠在床上,她見過别的姑娘,穿着輕薄又保暖的羽絨服。她在商場偷偷摸過,像充了汽的面包,輕輕一捏 仿佛隔着薄膜撫摸鴨子厚厚的絨毛。

杏兒沒錢,十八歲一個小包袱十三元錢來,沒什麼文化的她在保潔、發廊妹、保姆、服務員的行當裡輾轉十餘載,終于遇到貴人教了一手扯面的絕活,杏兒的白天終于有了一份可以見光的職業。至于夜晚,她這樣一個欠着人命的人哪有資格休息呢,除了不出台,什麼樣的客人她沒見過呢!

拼盡全力了,依然,窮。窮到全身上下隻能聽到鋼嘣的脆響,紅色的毛爺爺與她而言就是手上過客。

這種日子就像北京的冬天,永遠霧蒙蒙的,你永遠也無法穿過那厚重的雲層看到藍天,杏兒也不知她的未來在哪裡。

或許沒有未來吧,杏兒的雙手又摸到自己的乳房上,渾圓,堅挺,女伴們打趣說她是最美的半球形。她在右側乳房邊摸索着,一個鴿子蛋般大小的腫塊在手指下,溫熱的,一點點刺痛感。醫生說沒有滑動,需要做個钼靶才能确診,但大概率不好,是腫瘤。

杏兒把頭深深地埋在兩膝中間,眼淚無聲地順着膝蓋滲進棉褲裡,鼻涕糊了一腿她也一動不動。

北風怒号了一夜,在天邊微微泛起魚肚白時終于歇下了。杏兒強撐着疲憊的身體睜開眼睛,今天不用上班,她請假了,去做那勞什子钼靶。

拖拖拉拉吞了幾口涼馍,喝了口熱水,杏兒拿起襖子。

“咚咚咚!”杏兒沒理。“杏兒姐,我,行健。”“還有我呢,米蘿。”

“這兩小孩兒。”杏兒臉上不由得露出一絲溫柔的笑意。

杏兒又把襖子脫掉拿在手上,開了門。兩個身量不高的毛頭小子挽着胳膊站在門口,手裡拎着個黑塑料袋鬼鬼祟祟地往後瞧着。見杏兒出來,齊刷刷扭過頭來上上下下瞅,眼神粘在杏兒豐滿的胸脯上呵呵地笑着。

杏兒好笑地摟過他倆,把他們摁到自己的胸前,摁完了,拍拍他們的臉,冷得搓了兩下胳膊,穿上襖子,關上了門。

“姐,我們長大了。别老當我們是小孩。”行健哼哼。“恩,姐,鴿子可補了,準保把你養得白白嫩嫩的,你那病今天檢查肯定沒事,别聽那大夫胡說。”米蘿在一旁嘟囔。

“嗯,姐知道。你們回去吧。”杏兒臉上擠出個笑來揮揮手轉身。

走了一段路,杏兒回頭,青色的高牆下已經沒了兩人蹤影,隻餘下,平房上黑色的瓦楞裡的兩叢枯草抱着身子在風裡搖擺。

認識行健和米蘿是個偶然,他倆總是去她打工的店裡吃面,有一次遇到一個顧客找事,說面裡有蟲,他們替他解了圍。後來竟發現大家住的地方也非常近,一來二去的彼此熟悉起來。

他們知道她有一個瞎了一隻眼睛的哥哥,還知道她晚上去酒吧打工,白天黑夜幹,賺的所有錢都被叫“家”的那個無底洞吸了個幹淨。

而她知道他們兩個,都是有上頓沒下頓的無業遊民,靠貼貼小廣告,打打零工混口飯吃,現在與慧聰和另外一個哥們住在一起,一個是來給叔叔照看鴿子的,而另一個是與他們一樣的混混。這個寒冷的冬天裡鴿子随着溫度的下降逐漸的減少。她知道它們的消失與溫度無關,全都進了他們的五髒廟而已。

也不是沒有擔心過會被慧聰發現。可是,在這個吐口唾沫都能凍成冰的冬天,噴香的鴿子湯,烤乳鴿,炖乳鴿成了他們彼此心照不宣的秘密。

難得的休息日裡,杏兒會買點骨頭,炖一大鍋,叫了他們來,看着兩愣着小子稀裡呼噜地吃得噴香,那一刻她覺得屋子都是暖的。至于兩臭小子見天饞她身子那模樣,她隻覺得好笑,除了時不時揉揉倆人腦袋,抱抱他們,其他那是想都别想。

可這一刻,看着手裡的檢查報告,杏兒有點後悔,她的乳房還沒有被心愛的男人撫摸親吻過,怎麼就要摘掉了呢!杏兒也不想哭,可這不争氣的“尿水”啥時爬了一臉呢。

“杏兒姐,春天來了,咱們姐弟仨一起幹吧,我們倆存了點錢,我們可以支個小食攤,這樣晚上你就不要去酒吧了。”行健悶悶地說着,米蘿忙不叠地點頭。

這是行健和米蘿的未來,杏兒心裡燙燙的,他們的未來裡居然有她,真好。她從他們想象的河流中趟過,仿佛她的日子都照進了一絲光來。

杏兒拎起診斷書“嘶”,紙上裂開個小口子,杏兒的手無力地垂下。“沒有用。”杏兒喃喃自語。

她的日子就像是傳說中通往冥界的暗河,幽黑又深邃,不知哪裡是盡頭。

卻不曾想,她原以為的人生低谷,此時甚至是她想拼命保住的頂峰。

她娘打電話了,聲音一如既往地冷漠又疏離。與往常一般。她不斷地重複說:“媽媽,我沒有錢了,真的沒有了。下個月吧,下個月一發工資我就寄回去。”

電話那端卻罕見地沒有謾罵,挂了電話,她行屍走肉般回到這個十幾平的小屋,她不曾想夢裡都已經不記得的溫和再一次出現時,竟是這樣的結局。

她的母親這次不要她的錢,而是要她的人。家裡已經為她定下了親事,是一個快五十歲的鳏夫。據說聘禮足足給了十萬,母親說哥哥的一隻眼睛瞎了,那是你害的,是你欠的債。這十萬足夠給哥哥說下一門上好的親事。

所以,你但凡有一點良心,如果不想我和你的爹去北京抓你。那麼就乖乖回來嫁人,這是你欠下的。

“呵呵!”杏兒笑得花枝亂顫,這殘破不堪的身體還能換來十萬元錢,值了。”

難得地,杏兒這回花了兩角錢坐了去火車站的班車,汽車緩緩駛離,她回頭望去,那個胡同連同那一片灰蒙蒙的房屋倒退回記憶的格子裡,仿佛從未曾出現過。

“咻咻”的聲音中,一群鴿子從天空飛過,“鴿子越發得少了。”她将臉緊緊地貼着車窗冰涼涼的玻璃,“杏兒姐,你好好考慮一下,等春天,春天來了,咱們一起好好幹。咱們一起開個小面館,我和米蘿是夥計,就你這手藝,咱們指定賺錢。”

杏兒笑了。她不知道春天會不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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