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千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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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老屋的後面是老楊家的院子,院子裡有一棵高大的核桃樹,每到初夏,核桃樹就開花了。細碎的黃花在春風中搖曳,像一串串風鈴,輕輕叩響記憶的門扉。我站在樹下,仰頭望着那兩根早已腐朽的麻繩,它們依然固執地纏繞在粗壯的枝幹上,仿佛還在等待一個永遠不會再來的孩子。

那是四十多年前的春天,老楊回了河南老家,隻剩下空落落的院子和院子中間這棵高大的核桃樹。父親從谷倉裡翻出兩根結實的麻繩,在核桃樹最粗的枝幹上打了個死結。麻繩末端綁着一塊刨光的木闆,就這樣,我的秋千誕生了。記得那天,父親蹲在地上,用粗糙的手掌試了試繩結的牢固,又用砂紙将木闆的毛刺打磨光滑。陽光透過核桃樹新生的嫩葉,在他微微發白的鬓角上跳躍。

"來試試。"父親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木屑。我迫不及待地坐上去,雙手緊緊抓住麻繩。父親在我身後輕輕一推,我便像一隻展翅的小鳥,飛向了天空。風在耳邊呼嘯,核桃樹的枝葉在頭頂掠過,我看見了遠處的山巒,看見了屋頂上袅袅的炊煙,看見了自己歡快的影子在地上畫出一道道弧線。

那時的秋千是我全部的世界。清晨,我坐在秋千上等父親下地歸來,數着遠處田埂上移動的人影;午後,我蕩着秋千聽蟬鳴,看蝴蝶在菜園裡翩翩起舞;傍晚,我倚在秋千上數星星,聽母親在廚房裡忙碌的聲響。秋千承載着我所有的快樂與幻想,它是我眺望世界的窗口,是我與自然對話的橋梁。

記得有一年夏天,暴雨來得突然。我躲在秋千上,看着雨點打在核桃樹葉上,發出噼裡啪啦的聲響。麻繩被雨水浸濕,散發出淡淡的草香。我蜷縮在木闆上,聽着雨聲,數着閃電與雷聲的間隔,竟不知不覺睡着了。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父親的懷裡,他正抱着我往屋裡走。雨後的夕陽透過雲層,在他臉上投下溫暖的光暈。

秋千不僅是我一個人的樂園。村裡的孩子們常常聚在樹下,排着隊等待蕩秋千的機會。我們比賽誰蕩得最高,誰能在空中停留最久。小芳總是最膽小的那個,每次蕩到高處就尖叫着要下來;而鐵蛋則最愛逞能,常常站在木闆上蕩,惹得大人們心驚膽戰。歡笑聲、尖叫聲、加油聲,在核桃樹下交織成最動聽的童年樂章。

随着年齡增長,秋千漸漸淡出了我的生活。上了中學後,我很少再回到那個角落。偶爾經過,也隻是匆匆一瞥。麻繩在風吹日曬中慢慢褪色,木闆上的裂紋越來越多。父親幾次說要重新修葺,卻總是被各種瑣事耽擱。直到有一天,我發現秋千已經破舊得無法使用,才驚覺時光飛逝。

去年回鄉,我穿過老楊家的院子去我家的自留地裡轉悠。卻意外地發現那棵不知是什麼時候被伐掉了,隻剩下一個半尺高的樹樁孤零零地坐在院子旁邊。後來聽鄰居說,因為夏天刮大風,核桃樹一個大樹枝被風刮斷了,險些将他家的房子砸塌,為了房屋的安全,就把那棵核桃樹給伐了。

站在樹樁旁,我閉上眼睛,仿佛還能感受到秋千晃動的節奏,以及當年蕩秋千的情景。風從耳邊掠過,帶來遠處孩童的嬉鬧聲。我多麼希望時光能夠倒流,讓我再坐一次那個簡陋的秋千,再感受一次父親溫暖的推力,再看一眼童年時純淨的天空。

如今,每當我看見公園裡嶄新的秋千,總會想起老屋後的那一個。現代的秋千精緻而安全,卻再也找不到那種質樸的快樂。或許,真正的快樂不在于秋千本身,而在于那個願意為你綁秋千的人,在于那份純粹的期待與滿足,在于那個永遠回不去的童年時光。

夜深人靜時,我常常夢見自己又回到了那架秋千上。父親站在身後,輕輕推着我。我們越蕩越高,幾乎要觸到天上的雲彩。醒來時,枕邊已是一片濕潤。我知道,那架秋千不僅承載着我的童年,更承載着父親深沉的愛,承載着鄉愁最柔軟的部分。

故鄉的核桃樹依然年年開花,隻是沒有了老楊家院子裡那棵高大的核桃樹,也沒有了那個蕩秋千的小男孩和村子裡的熊孩子們。麻繩和木闆早已煙消雲散,但那份簡單的快樂,那份溫暖的記憶,卻永遠定格在時光裡,成為生命中最珍貴的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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