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

他醒了，是被風叫醒的。

窗戶不知道什麼時候破了一個洞，寒風呼呼地吹進來，從他的臉頰掃過，留下道道裂痕。

他睜開雙眼望向窗戶，模模糊糊的，眼睛像被一層層霧籠罩着，不論怎麼看也看不清楚那個洞，索性他就伸出手，想根據風的大小來判斷那個洞的大小。

他雙手往前伸，竟然十根手指都能感受到風的霸道，好吧，他無奈歎口氣，看來那個洞不小。

它會是什麼形狀呢，是圓的，還是方的，還是一條條裂開的呢。

他在心裡一遍遍畫着那個洞的模樣，想着該找個什麼東西才能把洞給補上。

太冷了，他不禁打了個哆嗦，身上薄薄的被褥被風掀起了一個角，風順勢從脖子處鑽了進來，使得本來就不暖和的被窩更添了許多涼氣。

他縮了縮身子，想側過身去，試了幾次卻都沒有成功。

無奈又是一聲歎息。

他在床上胡亂地摸索着，床上的東西不少，可似乎能用的東西卻不多，終于他摸到了一個袋子一樣的東西，看來有補的東西了，心裡猛然一喜，差點激動得咳出聲來。

他掙紮着想要坐起來，卻沒有一點力氣，隻能用胳膊肘支着床慢慢向窗戶邊一點點挪動着。

風越來越大了，裡面似乎還夾雜着什麼，那東西飄到臉上，涼嗖嗖的，很快卻又濕漉漉的了，他用手摸了一下，是水，莫非是下雨了？

他正疑惑，又有東西飄到了臉上，他伸手去摸，還是濕漉漉的，看來真的是水。

他心裡開始着急，要是下雨了，雨水順着洞口流進來，那他的被子都會濕透的，這麼冷的天可該怎麼過呢。

他加快了挪動的速度，可卻依然如同蝸牛在爬。

風帶着更多的冰涼飄了進來，他的臉上開始往下滴水，水流到嘴邊卻有着鹹鹹的味道，那裡面似乎還有着别的東西，是的，那是他的淚。

一次次的挫敗，打倒了那個曾經可以力拔山河的壯漢，那個以一己之力養活了五個兒女的男人。

他無助地捶打着自己的身子，哆嗦着嘴唇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哇，下雪了，太好了！”

一聲聲歡快的笑聲順着洞飄了進來，鑽入了他的耳中，喚醒了内心的渴望，他不由得又加快了挪動的速度。

他迫不及待地把臉趴在洞口處向外張望着，嘴角勾起止不住的笑意。

“大娃，二娃，到爺爺這來！”因激動而發顫的聲音從喉嚨發出，很快便被淹沒在孩子的歡聲笑語中了。

“大娃，二娃！”

他枯瘦的手從洞口伸了出來，興奮地沖着孩子們招呼着。

雪一片片順勢飄在他的手上，他卻再也感覺不到冰涼，隻覺得一顆心都滾燙着。

“大娃，二娃！”

他的雙眼裡呈現着他們模糊的輪廓，似乎又長大了幾歲了，他不能走出屋子很久了，孩子們上次是什麼時候走進的這間屋子呢，他已經記不清了，此刻孩子們就在不遠處開心地玩着雪，離他如此近，他終于能見到他們了。

“大娃，二娃！”

他一遍遍呼喚着。

“爺爺！”終于孩子們看到他了。

他們一步步朝着他走了過來，他眼中的輪廓也越來越清晰，一顆心都快要跳到了嗓子眼，明明他們就住在一個院裡，為何不能時時刻刻見到呢。

“大娃。二娃！”他渾濁的眼睛裡流下了滾燙的熱淚，這也是曾經他照顧過的孩子啊！

終于孩子們來到了他的身邊，他們是那麼熟悉，又是那麼陌生，一切都在變化着。

他們站在洞口，奇怪地看着從洞口裡伸出的手臂，并沒有往前再進一步。

他的心有點刺痛，那些一見到他就撲到他懷裡的孩子終究是不見了。

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想摸摸他們稚嫩的臉龐，就在手就要碰到他們時，一聲尖銳的女聲卻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

“住手！”是兒媳婦，她帶着推倒山巒的氣勢，快速來到了孩子的身邊，把他們往後拉去。

他擡眼望去，遠處一個熟悉的高大身影冷漠地注視着這邊發生的一切，是兒子嗎？他默念着。

“你們幹嘛呢，沒看到他的手有多髒嗎，被碰到了又要洗個好幾遍，以後不要靠近這邊聽到了沒有！”

她一遍遍尖叫着，聲音越來越遠，直到再也聽不見。

然而那聲音卻深深刻在了他的心上，他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峰，你怎麼了？看你渾身髒兮兮的，怎麼搞成了這個樣子呢，快來媽媽這，媽媽來給你擦擦。”

迷迷糊糊中，一個溫柔的聲音響了起來，是媽媽，那個無論自己怎樣都不會嫌棄自己的人，是她向他伸出了雙臂。

洞裡洞外兩重天，他不明白，是誰隔絕了他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