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起那個小小孩

      花園最遠的角落裡，還是冬天，一個最小最小的男孩站在那裡，手挨不到樹枝，哭得很厲害，巨人輕輕地走下樓，靜悄悄地打開前門，走進花園，輕輕抱起他，放到樹枝上，這棵樹馬上開花了，小鳥們也飛來歌唱，小男孩伸手摟住巨人，親吻着他的臉頰……童話《巨人的花園》裡的這一幕，給我留下了不可磨滅的感動，感動于巨人最終接納了那個最小、最弱、最可憐的男孩，從此，花園裡春日長留。然而，這樣一個小小孩，也曾出現在我的眼前，是接納，還是拒絕，是築起高牆，還是張開懷抱，這樣的選擇，擺在我的面前，也擺在所有孩子面前。

          縮在課桌上哭泣的他

        故事發生在三年前，那時的我，初次成為班主任。盡管有了充足的心理準備，但剛踏進教室看到的景象，仍讓我震驚——正中央的課桌上，蜷縮着一位瘦小的男孩，兩隻腳踩在椅背上不住地顫抖，雙手抱膝，頭深深埋住，尖利的哭聲一陣高過一陣，塞滿了整間教室。一旁的孩子打算勸勸這位小男孩，可隻要誰伸出手臂，都會被狠狠地打回去。

        我急忙來到他身邊，輕輕地拍了拍他，他慢慢把頭擡起來，用紅腫的大眼睛瞧着我。我驚訝地發現，他的臉頰幾乎是凹進去的，沒有絲毫這個年齡段的孩子該有的圓潤。我冷靜下來，對他說：“這位同學，請你先從桌子上下來！” 他不為所動，好像沒有聽懂我的意思。“請你下來！”我提高分貝。他還是不動，我有些着急，伸手試圖把他從課桌上抱下來。這下壞了，我的舉動讓小男孩特别害怕，他胡亂揮動着細枝一般的雙臂，打在我的鼻子上、嘴巴上，為了不讓我碰到他，甚至不停地踹我，我有些生氣，用更嚴厲的語氣制止他，換來的，卻是愈發激烈的抗拒。

        我努力了一上午，都沒有讓他挪動分毫，身心俱疲，于是請來了他的媽媽。交談後得知，男孩叫小宸，因出生時大腦嚴重缺氧，導緻了身材瘦小，發育緩慢，心智隻有四、五歲孩童的水平。她的媽媽說：“哎，我也料到，他沒辦法适應小學，要不……小宸就暫緩入學吧？”她媽媽這樣說，我的第一反應是“得救了！”。可當我正要點頭時，突然注意到了一旁的小宸，隻見他瞧瞧媽媽，又瞧瞧我，小手緊緊地攥着媽媽的裙擺，大大的眼睛裡寫滿了失落。多可憐啊，小宸肯定也像别的孩子一樣期待小學生活，期待遇見新老師，交到新朋友，難道一次不适應，就要讓他離開嗎？不，一定還有方法的！我對小宸媽媽說：“不用！小宸已經是我們班的一員了，就讓他留下來，相信他一定會變好的！”

        被同學們捧在手心裡的他

        周五班會課，小宸正好不在，于是我鄭重其事地對别的孩子說：“這段時間，大家會發現小宸同學很難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你們一定會奇怪，他為什麼會這樣呢？我告訴大家一個秘密，小宸其實是個小小孩，他比你們都要小哦，就像公園裡的花兒一樣，有的長得快，有的長得慢，你們已經是開得很美的花兒啦，而他，還隻是小小的花骨朵兒呀！我們應該怎樣和他相處呢？”教室裡一下子熱鬧起來，大家議論紛紛。“我要保護他！”“他生氣了，就抱抱他！”“我可以教他寫字!”“我要天天和他玩！”……孩子們七嘴八舌的讨論讓我很是欣慰，沒想到自己需要鼓起十二分勇氣才能面對的事，他們一下子就接受了。我趁熱打鐵，繼續引導：“同學們說得都很好，以後，讓我們把小宸當做自己最親的弟弟，一起相處吧！”“好！”孩子們歡呼雀躍。此時，正值深秋，可我分明感受到一鼓暖意湧上心頭。

        從那天起，孩子們似乎達成了默契，真的把小宸看做了自己的弟弟，不斷地用自己的方式幫助着他：小宸發呆時，他們會主動地問他是否需要幫忙;小宸吵鬧時，他們會做出“噓”的手勢，輕輕提醒他靜下來;小宸哇哇大哭時，他們會走上前去，拉拉手，拍拍背，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小宸開心時，他們會拉着小宸一起玩青蛙跳、捉迷藏、開火車，共同分享快樂。

        小宸這一枚小小的花骨朵兒，被每一個同學呵護着、安慰着、陪伴着……

        慢慢改變，慢慢進步的他

        最初，他的媽媽一直陪讀，一旦不在，小宸就控制不住自己去走廊上“看風景”，或是在教室裡手舞足蹈，上演“大鬧天宮”的戲碼。我深知，僅靠同學和媽媽的協助是遠遠不夠的，從心理學的角度推斷，小宸仍處于“前運算階段”，在認知上，自我中心思維占據主導，隻會從自己的立場出發認識事物，導緻了他沒有規則意識。

        基于現狀，我打算通過代币兌換制幫他建立規則意識。于是我和小宸約定，隻要守常規，就能獲得“翰墨币”，每積累十元，即可兌換小獎勵，如果表現不好，則會扣币。辦法很快見效，小宸的積極性很高，為了每天都有收獲，他前所未有地認真，更驚喜的是，媽媽偶爾不在，他也能乖乖坐在位置上了，我很是振奮，于是抓住一切機會，狠狠地表演他任何細微的進步，甚至會在他即将控制不住自己的時候表揚他，當被甜言蜜語輪番“轟炸”後，他也不好意思“大鬧天公”了。

        不久，我們班迎來了一次公開課，我把孩子們帶到報告廳準備上課。孩子們特别興奮，因為台下坐着全校所有的老師，他們都想露一手，展現自己的聰慧。可唯獨小宸惶恐不安，當别人齊讀課文時，他緘默不語，連書都沒打開。我悄悄走到他身旁，扶起語文書，幫他翻到所學的課文，摸了摸他的頭，對他耳語：“加油，我期待你的發言！”

        課堂中，我的每個提問，都有十幾雙手應和着舉起來，而我最關注的，卻是那一雙最瘦、最小的手。一分鐘過去了、十分種過去了、三十分鐘過去了……終于，在将要下課之時，那雙細枝般的小手緩緩舉起，我一陣欣喜，毫不猶豫地請起小宸：“李白看到月亮，會想起誰呢？你來說！”他躊躇地站起來，沉默半晌，終于用極小的聲音吐出了他的答案“想起……玩伴……”“你說得很對，要是聲音再亮一些就更好了，可以嗎！”“他會想起小時候的玩伴！”這次，他的聲音亮了許多，刹那間，報告廳裡響起一陣掌聲。

        “寵”着，“慣”着同學們的他

        升入三年級的小宸，已不需要媽媽陪着才能上學了，靠他一個人也沒問題。他不像剛入學時的那麼瘦了，臉頰飽滿起來，更不再會有淚輕彈了。上課時，他基本能認真聽講，至于“大鬧天宮”的事迹，已經永遠地成為了“過去式”。令人吃驚的是，他竟然成了班級最暖心的那輪小太陽。

        一天，同桌小李的養樂多剛發到手便不翼而飛。小李急得大哭，這可是最好吃的課間點心啊，沒得吃，多難受！這時，小宸及時出現，他果斷地将自己手上那瓶養樂多塞給小李，對她說：“小李，你别急，我的養樂多給你喝！”“你……你不喝嗎？” “我本來就不喜歡喝，你喝吧！”小宸回答道。這一幕被我看在眼裡，便把小宸拉倒一邊，悄悄問他：“你真的不喜歡喝嗎？”“嗯……馬老師。”小宸支支吾吾。我看着小宸糾結的臉色，心裡明白其實他最想喝了，可因為不想讓同桌難受，于是把自己的分給了她，呵，真是個小暖男！

        被他溫暖過的，還有很多人：小王被空調吹得肚子疼了，他二話不說跑到空調旁，将葉片翻下來，不讓冷風吹到小王;擦飯架的值日生請假了，他主動頂替，用抹布仔細地把飯架擦了一遍;體測時，小張的跳繩纏在了一起，怎麼也捋不直，于是他把跳繩借給小張，而自己，卻用上了那根捋不直的繩子……小小孩啊小小孩，現在，你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當最小最弱、最髒最鬧的孩子出現在你我面前，我們作何選擇？是築起高牆，亦或是張開懷抱？是怨天尤人，亦或是微笑悅納？是的，在王爾德的童話裡，巨人抱起了那個小小孩，所以，花園亮了，冬天與絕望不複存在。在301中隊的教室裡，我和每一位同學，抱起了這個小小孩，所以，教室亮了，焦躁與膽怯不複存在，班級擰成了一股麻繩。這是屬于我的童話，這是屬于小宸的童話，這是屬于整個301中隊的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