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腳下的柿子樹49

崔哥吸了一口煙，收回了注視的眼神。它用兩根手指彈出将要燃盡煙頭。煙頭在劃出了一條弧線後，落在旁邊的水坑内，瞬間就被臭水坑的臭水熄滅。他吐出肺中的煙霧，立即又摸出煙盒，重新點上一隻。邁開腳步朝那條小路走去。

剛走到路口，一陣涼風從裡面吹來。吹到臉上又順着臉灌進脖子裡。他把煙叼在嘴裡，用力的拽了下厚外套的衣領，挫了挫手。他穿着一件低領夾克外套，裡邊套了件體恤和襯衫。這幾件衣服并不能擋住風的襲擊，但能讓他在心裡上感覺暖和一點。

望着那幽暗的，通向黑暗的小路，他猶豫了一下。忽然感覺這不止是地面上的一條路，也是他人生的一條路，而且是充滿危險的一條路。他站在了路口，想認真的考慮一下。可是一種無奈感又襲擊了他。“這的确是一條岔路，但先前的那條路已經走不通了。那條路通向懸崖，繼續走也是摔個粉身碎骨。我當然可以蒙着眼湊合活着，讓人家罵兩句也好，打一頓也行。可是活什麼大勁呢？與其那樣還不如拼一把！這條路呢？也許通向地獄也許通向天堂。走一走才會知道！”崔哥收起了躊躇，非常堅決的走了進去。

路兩旁的一切都是陌生的。但在陌生中他又感到了點熟悉。他無疑是第一次來到這裡，可雜亂的建築群和其間所散發出來的氛圍讓他感到熟悉。有點像香山，又比香山混亂着許多。仿佛像他年輕時候待過的什麼地方，那時候一切都沒有規則，一切都散發着原始的氣息。這種熟悉一定程度上緩解了他的無奈感。他也忽然發現，在他内心深處并不排斥，甚至有一點喜歡這種雜亂。這種雜亂與他心中的什麼東西産生着共振，讓他感到他本就屬于這種地方。

他頭腦中忽然出現了一個畫面:在某個被人忽略的牆角處，有一個堆滿了各種肮髒腐爛廢物的垃圾堆。垃圾堆上蠕動着各種以垃圾為食的小蟲子，空中還嗡嗡的飛着一大群蒼蠅。他不知道腦子中為什麼會出現這個畫面。但這個看似令人作嘔的畫面，卻莫名的帶給了他一種愉悅感，全身感到了一種微微的興奮。他的鼻翅兒動着，好像能從想象的垃圾堆中嗅到那股腐臭味兒。口腔中在蔓延着口水，好像對垃圾堆中發黴變質的食物垂涎欲滴。眼睛轉動着，四下裡看着這條昏暗的小路。想象和黑暗把他迷暈頭轉向的。他恍惚的覺得，這個雜亂的居民區就是一個大垃圾堆，而他就是在其上飛舞的一隻蒼蠅。

“也許我錯了，”他想:“我老在追求那些這個世界認為好的東西，而忽略了我自己的喜好。别人都說北京是首都，是好地方。于是我就去了北京，去了香山。而在那裡我卻丢了媳婦兒，成了個窮光蛋！别人都說要遵紀守法，憑本事掙錢。于是我就傻子似的看着無數好機會從我指尖溜走，到了現在，快五十了還是一事無成。我就從來就沒想過自己有什麼喜好，”他深吸了一口煙，煙頭忽然的一亮好像把前方的路都照亮了。“也許我根本不喜歡這個社會标榜為好的東西，我喜歡的是其他。所以我一直在瞎混。去找胖寡婦也是在瞎混，開店也是瞎混。我是在拿胖寡婦去安慰我自己，用開店在裝腔作勢。我心裡壓抑着連我自己都不明白的一種渴望。壓抑的太久，導緻我必須要發洩。胖寡婦就是我的發洩對象。胖寡婦沒了，這種渴望越積越多，都快把我撐爆了！

我渴望？渴望？我渴望什麼呢？對了！我渴望刺激，激情。那些美的東西都太平淡，太不夠味兒了。我渴望接近醜的東西，我要聞一聞這個世界的腐爛氣味兒，嘗一嘗這個世界裡的垃圾。因為，因為我喜歡垃圾，對！我就是一隻蒼蠅，是一隻蒼蠅！”

崔哥的小眼睛在黑暗中閃動着紅光——那是煙頭的火焰在眼中的倒影。鼻子和嘴大口呼吸着煙霧和空氣中的某種臭味兒。這兩種混合而成的味道進入他的身體中，像打了興奮劑似的讓身體微微亂顫。他的頭因為興奮而神經質的左右搖擺。喉結不斷抽動，發出了一種低沉的咯咯聲。後背比往常彎的更低了些，頭朝前探着走，雙腳會不時的擦一下地。地面的高低不平，讓兩隻胳膊偶爾前後，偶爾左右的擺動，好能平衡住他這個奇怪的走路姿勢。在這條幽暗又肮髒的小路上，他就好像一隻披着人皮的外星怪物那樣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