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水那石條

我媽說我是個閑不住的主。

我媽說我還在她肚子裡的時候就愛鬧騰，天天練踢腿，踢地她的肚皮一鼓一鼓，我媽高興地撫了撫，放了一段勁爆的音樂，我媽說我好像聽懂了，有節奏地一踢一抻，我爸爸在旁邊樂地合不攏嘴，他說，媳婦，這家夥八成是個小子，你趕緊把音樂停了，讓他歇會兒，小子，别讓你媽媽累壞了，消停會。

我出生時八斤八兩，胳膊粗，腿肚子粗，哭聲特别響亮，我一哭，整棟樓的人都聽到了。他們給我送了一個外号，雷子。

我百天的時候，我媽抱我下樓，樓下的阿姨奶奶圍了過來，他們說，這孩子哭聲像打雷似的，我們今天終于看到小雷子了，我媽一愣，小雷子，瞬間便笑開了花。還别說，小雷子，與我的勁爆勁兒正吻合。平常在家他們就是寶貝，寶貝地叫着，想了好幾個小名都沒定下來，媽媽回家就開始叫我雷子，小雷子，爸爸一聽這名字，他覺得符合他兒子，家裡人親切地叫我雷雷。

我開始學會走路時，我在家裡到處亂晃，我用小手拍茶幾，拍沙發，拍電視櫃，拍電視機，我小手拍出啪啪聲，我爺爺奶奶笑地前仰後合，我爺爺說這孩子多有勁，有出息。

再大一點兒，他們給我買來了小皮球，我在家裡到處扔地玩，有時我将皮球扔到窗戶上，砸到玻璃上了，我爺爺說砸不壞，這是小皮球，沒事。我竄到陽台上，将小皮球一下扔出去，砸到一個小姑娘的臉上，小姑娘嗚嗚地哭了。

晚上，小姑娘的媽媽領着小姑娘來到我們家。我看到小姑娘臉上有烏青，我奶奶一把摟住小姑娘說，小孫女，奶奶給你買好吃的，雷雷，過來跟小姐姐玩，随後對那小姑娘媽媽說，小孫，你看雷雷是小孩子，他們倆一玩就玩到一塊去了，小孩皮，我們大人不要與他們一般見識，是吧？球球媽媽尴尬地笑笑，轉身回家了。

球球與我一起玩扔皮球，她扔不過我，她一會兒也回家了。我拿了皮球下樓，我在草地上踢皮球，我一陣亂踢後，專門往大人的屁股上踢，踢上了我就哈哈大笑，有些大人被球撞上屁股他們很生氣，但轉眼一見是個孩子，他們的氣性象一陣臭屁瞬間消散了。

我與小朋友們一起摔跤，我的粗胳膊和小長腿特别有力，我三下兩下就将他們摞倒在地，有時将他們摔個嘴啃泥，我爺爺在一旁看着滿臉欣喜，一個勁地誇我有出息。

就這樣，我漸漸養成了不怕天不怕地的性格，什麼都想折騰一番，折騰到打翻什麼才覺得過瘾。

我六歲時，我爺爺給我買了一個兒童自行車，我不到半天就學會了。我騎着它在院子裡到處轉。我基本不帶減速的，隻要是路，我都一溜煙地沖過去。

一天中午，我覺着在院子裡騎地不過瘾，我就将車騎到了街上，當時是夏天，火辣辣的太陽灼烤着大地，人們大多正在午休，我也不知怎地就騎到了一個河邊，河堤又陡又長，河堤邊有一排排石條，河堤兩邊都有商鋪，我一路狂奔，我根本不知什麼叫刹車，當時路上幸好沒有大車經過，我一下子撞到了石條，猛烈的撞擊讓我和車子一下飛了起來，車子倒了，我的身子一晃，從車上一頭栽進了河裡。

我咕咚咕咚嗆了幾口水，我在水裡撲騰着，可是我的身子在下沉，我感到一陣從未有過的恐懼害怕，我張口就喊着救命。隻有樹上的知了鳴叫了一下，根本沒有人應。

正午的陽光猛烈地熾烤着大地，也烤出了人們的困意，根本沒有人在意河堤下有個撲騰的小男孩。我也不知道我撲騰了多久，就在我快要沉下去的時候，有一個青年男子發現了我，他本想下去救我，可一見那河水有深度，他急地大聲喊道，有人落水了，快來人啦，快來人啦，喊聲引來了幾個路人，他焦急地問，你們誰會水，快去救那個孩子。一對情侶向河裡望了望，搖了一下頭就走了。青年見我快不行了，更加大聲喊道，救人啦，救人啦，有小孩落水了。

這一下，商店老闆醒了，他連忙出來，他拿出一個長網兜，他伸向水裡，準備将我撈起來，當他伸過去時，發現根本夠不着。老闆立馬甩下長杆網子，跳上石條，一個猛子紮進河裡，他一把将我抓起，遊到岸邊。

岸邊早已聚集了一堆人，有個年輕媽媽連忙俯下身子，用手輕輕擠壓我的胸腔，随着她的按壓，我哇地吐出了水，我嘴唇上的烏青一下子褪了，我困惑地坐了起來。老闆和年青媽媽将我抱起，岸邊的人都松了一口氣。

我确實得救了，但腿上與臉上被撞的淤青時不時令我疼痛，我安分了好一陣子。

我媽媽知道我闖禍之後，第一時間帶上我去給我的救命恩人叩頭謝恩，感謝他們的相救，去了之後我才發現叔叔與那個年青媽媽是一家人，他們說他們救過不少小孩，我是他們救的第六個小孩。

叔叔與阿姨對媽媽說，小孩子不能由着性子來，他天不怕地不怕的，早晚會出事。幸虧發現及時，要不然哭都來不及了，阿姨說着說着眼圈就紅了。

媽媽一驚，忙問，你家孩子多大了？阿姨傷心地說，我家孩子是五歲時與大孩子們一起下河遊泳淹死了，我們倆想念孩子才到河邊開個店的，我們見到孩子落水都會救。我們沒有管好自己的孩子，他自己偷偷溜出門去了，我們當時睡着了，還以為孩子在院子裡玩呢。阿姨的聲音越來越低，臉上是深深的自責。

媽媽回家後就将我從爺爺奶奶家帶走了，她說孩子沒有調教就不能成才。我再這麼野下去，不是被别人劈了就要被雷劈了，那時再後悔就來不及了。

媽媽說我是一棵小樹苗，慢慢育，不信長不直，不信不成材。

多年以後，河堤石條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青青的石欄杆，人們再也沒見過掉進河裡的小孩子了。但那些石條卻一直镌刻在我的腦子裡，與它的一撞讓我從此戒掉了莽撞妄為，媽媽将我一路成功帶到了人才濟濟的大學學堂裡，我謙遜有禮，自信滿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