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的隧道裡,家鄉漸行漸遠
小時候的記憶已經很久遠!我們那個大山裡,有着外面不一樣的世界!我們沒有童年,或者沒有童年的玩耍嘻鬧。所有的記憶都跟田間地頭、山裡河間的勞作有關。
那時,很小的時候,每個人都是家裡的勞動力。挑不動水,就兩個人到河裡擡水回家,擡水的過程就是杠禍的過程,總會為繩子放在扁擔的哪個位置争執,還有時水灑出來弄濕了衣服。我也不知道,那時大人們怎麼忍受這聒噪而低效的勞動的。
那時,每個季節都有勞動的項目。扯秧,鋤草,鏟草皮,打花果,撿橡碗,摘野木耳,砍黃荊條,尋山葡萄……山間萬物,都是财富,隻要舍得出力,都能把辛苦的汗水換成微薄的家庭收入。
下雨天,上山摘野木耳,我和老媽迷過路,在山上打轉幾個小時,不知道從哪裡下山。天快黑了,衣服都脫下來裝了木耳,渾身哆嗦着,連滾帶爬跌跌撞撞摸進家門。回家後,顧不得換衣服,顧不得取暖一下,要迅速把木耳都池在火灰裡,不然就會稀爛而化成水,就廢掉了。
打花果,三妹的食指被砍得看得見骨頭,隻用野草纏一下,繼續爬高上低,堅持到天黑時,打的花果裝滿所有的袋子才回家。蚊蟲叮咬,滿身都是包,這已經不值得說了,不算什麼事。
鏟草皮,也是一項枯燥而經常的勞動。在自己田埂上,在自家房屋旁邊,會一直拖延到月高霧起。我總覺得我們那時幹活其實很偷懶,效率很低,也許大人們覺得我們能夠幹一點是一點,要求并不高,所以才對我們的磨洋工視而不見。
尋山葡萄時,我總是走一截往老媽的挑子裡加一些,老媽瘦弱的肩膀,挑着家裡的千鈞之擔。還有卧病在床的老爺爺,還有七八十歲的小腳老奶奶。不過奶奶還能幫家裡做做飯,老爺爺在我記憶裡都是卧床不起的。爺爺患有肺結核,防止傳染,他單獨住着一間小屋。爺爺總是半夜三更喊着要喝雞蛋花,這是我非常不解而又深刻的記憶。
打米,也許是那時極為艱難的事情。一個大隊就一台打米機,而且打米機的主人是白天幹活,晚上開機打米。打米要排隊,打米那天,老媽基本上都是一夜不睡的。老媽去打米遲遲不得回來,奶奶會吩咐我們去接一下老媽。我們姊妹幾個,抹黑着山路,走一截沒有見到媽媽就回撤一截準備回家,再往前走一截撤一截,猶猶豫豫,進進退退,黢黑的暗夜,陰森可怕。
我們一次也沒接到過老媽,她總是到下半夜才能回家,回家打開風車把米車幹淨,裝進米缸,基本上已經天亮,該做早飯和第二天的農活了。
1981年分田到戶時,我才14歲,家裡六畝多田,我跟老媽牽秧架子,俨然是一個硬勞動力。我手指腫着,腰像是要斷了似的疼,可老媽和奶奶都說,小娃子沒得腰……
我最最讨厭的農活是散糞,拿起糞叉我就頭暈,作嘔,整個肚子裡翻江倒海的不舒服,要命一樣的難受,往往這時候老媽就會罵我一通,“死女子,看你以後自己種兩畝田咋搞?”這種感覺和這句話,幾乎是刻在了我的記憶裡,在學校讀書的時候總感覺快樂而幸福,從來沒覺得累過,現在依然如此!
到了冬天,河面會結很厚很厚的冰,鑿開冰塊,鑿開一方河水,在刺骨的冷水裡洗菜洗衣服,那是每天的必修課。現在回想那種刺入骨髓的寒冷,依然感到手指發木。
我們家姊妹四個,一般有兩個跟着老爸在他所在的學校上學。每到周末,就會從學校回到大山裡的家中。每次都會從家裡帶些米、油、菜之類的,從那個大山裡的家到老爸的學校,有一二十裡山路,常有的記憶裡就是背着這些東西很艱難的翻山越嶺。老爸為什麼不能肩挑背扛、減輕我們的負擔呢?按說應該,但他沒有。他不是在喝酒,就是已經喝醉了;不是在發脾氣,就是發脾氣還不解氣。大概是這樣。
等我參加工作以後,才慢慢有些理解老爸,下了講台回家耕田,收罷稻谷又趕往學校,手上的粉筆灰和着地頭的亂泥巴,辛苦的兩頭奔忙,實在不容易。如果不是為了多生幾個孩子,不是為了照顧爺爺奶奶,老媽也不會從教書回到農村,老爸也不會成為憋屈的半邊戶。
我的小學一二年級,是跟着爸爸在王台小學上的,雖然不需要每天走路去上學,但每個星期回家一趟要翻幾座山,走幾十裡山路。有一次下雨,爸爸讓我一個人留在學校,他獨自回家,我哭得撕心裂肺、拼命掙紮着要回家的場景,到現在都記憶深刻。我大抵是想家了,想媽媽了?現在回憶時,仍然理不清楚,很模糊。
兩年後就是二弟跟着爸爸上學,我轉回了大隊的小學。三妹到初中才去爸爸的學校,小弟是一直跟着爸爸上學的。那時爸爸已經調到朱集學校。
三妹總覺得不公平,她一開始就在大隊的小學上學,每天要走好幾裡路來回,每天放學回家還要幫忙家裡做活。她的辛苦多一些,經曆辛苦的時間也長些。也的确,因為她排行老三,性格又倔又烈,受的優待最少。特别是初中畢業後,家裡決定不再讓她上學,她跟老媽針鋒相對度過了一段極不愉快的時光,老媽意外去世也讓她承受了一段極為艱難的歲月。後來唯一一個轉商品糧的機會給了她,曲折周旋招工到了随州的缫絲廠,也沒能抹平她心中受傷的記憶,到現在她有機會就會訴說一番,言語之間都是辛酸和委屈。
四弟是老幺,除了一直跟着爸爸上學之外,還有一項農活優待。那就是無論家裡多忙,他的任務都是放牛。他總會起得最早,趁着早上涼快,把家裡的幾頭牛趕到山上,牛吃飽了,他就獨自去到幾裡路遠的孤山裡釣魚,這是他的最愛,也是家裡唯一可以改善夥食的希望。但後來不管什麼時候回憶起來,我總感到一種隐約的擔憂,小弟那麼小,他釣魚的堰塘都在山裡面,看不到一個人,安全其實一點保障都沒有!可那時,怎麼會有安全這個概念呢?
那時,山林茂密,山裡有很多粗壯的樹木。我出嫁時,媽媽請了十幾個親戚幫忙,從山裡鋸了兩棵合抱不過來的松樹,做了成套的衣櫃,用一輛車拉到婆家,一路上惹起很多人羨慕,感歎陪嫁真是好!陪嫁,永遠是一個女人的底氣!我們在八十年代就已經開始種木耳,種香菇,那時,段木好多都是一尺開外粗的大樹鋸成的。現在想來,那是極為得不償失的自然掠奪。前些年,過度砍伐幾乎毀了山林,放眼過去,一片蕭條。盡管封山育林這麼多年,山上已經很難找到成材的大樹了,都是些細密的灌木和雜樹,松樹不多見了。
一方水土養育一方人,那裡的農民都淳樸勤勞,但底層人們之間的惡意和嫉妒都是刻在骨子裡的。鄰居無處不在的隔膜,和着村民那句“他們家娃子都想當官”,都一同被刻在了記憶裡!
記憶總是可以随時穿越時空,傷痛永遠沉澱在歲月的長河裡!清明節,寄哀思,憶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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