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姨
從我記憶起,大姨就躺在床上,瘦骨嶙峋,臉特别的白,顴骨特别的高,眼睛很大,深陷在眼眶裡,她是類風濕,手指細長,變形的厲害,一點血色也沒有,很吓人。
她的美好的形象,都是在姥姥家的相框裡看到的,在媽媽的嘴巴裡聽到的。大姨很勤勞,也很善良,在姥姥,舅舅,媽媽眼裡,她是最好的女兒,最好的姐姐。
媽媽剛結婚的時候,家裡的條件不好,大姨家是小山前,什麼東西都種,而我家除了大米,小麥啥都沒有。每年她都想方設法幫襯着我家。即便身體不好,躺在床上,她就象算命先生一樣,家家有啥需要,她都念叨着,囑咐孩子都幹啥該給啥,我家農忙,因為爸爸跑外不在家,她都會讓表姐來幫忙。
小時候,雖然大姨躺在床上,偶爾也坐在椅子上,右手拄着拐杖,但我一點也不怕她,反而很喜歡她,她給我的,是滿滿的疼愛與溫暖。我家裡孩子多,上有姐姐,哥哥,又有弟弟,爸媽每天都很忙,根本沒有時間管我們。我感覺,在家裡我是最不受待見的那個,是常常被遺忘的。爹不疼,娘不愛,哥哥姐姐訓,弟弟打我小報告,隻有大姨對我最好,幫我梳小辮,讓表姐給我換吃的(用糧食交換),蘋果桃子,小山棗,大木棗,葡萄等,總以最好的方式招待我。而小時候的我,總是傻傻的享受着。而大姨家的二姐,隻比我大二歲,早早就下了學,在照顧着大姨的同時,還打着零工,補貼家用。現在想想自己多不懂事啊!那時候還是生産隊,都是掙工分的,大姨家少了大姨這一個勞動力,得多困難啊!再者她們是山地,地也分散,還特别遠,那時候都用11号,哪有自行車啊,得多累多難啊!地裡的活,肯定很多,否則也不回家裡養牛啊!直到我上高中,跟着表姐地裡摘山楂,我才知道有多遠,我走一趟就累的不行。不像我們家是平原,灌溉種地也方便。
因為她對我好,我最想去的也是大姨家,夏天去的時候,路上因下雨泥濘(有一段路是兩鄉鎮交接路段,無人修),我把鞋脫掉,淌着泥水走,快到大姨家,已是丘陵地,便在路邊水溝裡洗洗腳,穿上鞋,美美的去。至今我都記得我乁家的棗樹,葡萄樹,小奶桔子,還有她家旁邊的小河,夏日的夜裡,美美的洗個澡。大姨的家,在我的記憶裡,就是我的樂園。大哥會打拳,還會長拳,厲害着呢!二姐,啥都會,在大姨的指揮下,總能變戲法的滿足我的所有的需要。
我記事的時候,家裡條件已經不錯,媽媽是裁縫,過年能買工分,平常零錢也不斷。爸爸有工資,過年還能和爸爸一起買工分。媽媽和大姨一樣,是一個自己舍不得,也要對人好的人。媽媽經常拿些魚和肉,還有爸爸在外出發帶來的村裡不大見到的食物,送給大姨吃。大姨總是很不好意思,非不要,總要争奪一番,總讓表姐表哥找一點能拿出手的,送給我們。每次媽媽都去的很早,幫着收拾一番,做幾個拿手菜,吃過就走,從不往回帶東西。那個時候我很不理解,兩個人表現的怎麼象客人一般,現在才明白,彼此都是感恩的人,彼此都是想把最好的給對方,也都不想給對方困擾的人。我想在那個時候,大姨也會很自責,恨自己的身體的。因為她常對我說,多虧了你家,幫襯着我家。
我們和大姨家的關系很好,我家就是大姨家的堅實後盾,大哥大姐二姐二哥結婚,我家也都是大頭。
後來我上學,去大姨家次數也少了,想想也沒去過幾次,隻是每次都是美好的回憶,想的多了也便覺的多了。因為那個時候,包括去姥姥家也很少, 因為我媽帶的最多的還是我弟弟。在我沒結婚之前,去舅舅家,大姨家,姑姑家的次數也都數的過來。我媽是一個很嚴厲的很有規矩的一個人。也隻有在大姨家,我比較放松,因為大姨不會打小報告。否則,如果聽到一個不是,我便會挨一頓打,還是上綱上線的。
最後一次見大姨,是她去世的那天,那是1997年的陰曆十月的一天。早上,我剛到廠裡,媽媽就打電話給我,說我大姨不行了,讓我自己過去見一面,她已經到了。我到時,她已經躺在堂屋的陵床上,穿了壽衣,不能說話了。多年的不見光,除了皮,隻剩下骨頭。如果不是對我眨了眨眼,就跟鬼一樣。我一點也不怕,跪在她面前,泣不成聲。
過了不久兒,在廣州打工的二哥回來了,大姨瞅了二哥一眼就走了。原來她一直等遠方的歸來的兒子。二哥很混,原本在家開個商店,幹個家電修理,好好的,他總是不甘心,一直在外,好多年不回家了。兒在外,母擔擾。大姨還是不放心他,不見到他,死都不瞑目啊!
二哥穿的不太好,看來也是混的不好,否則早就回家了。後來聽二姐說,回來的路費還是借的。媽媽對二哥,也很有意見。嫌他不聽話,給他的投資,全都打了水漂。盡管後來我爸爸,為了賺錢補貼家用,辭職成了第一批下海人,84年下來跑運輸,也是很難的。我依舊記得,每到深夜醒來,就聽見媽媽踩縫紉機的聲音,我家的錢都是爸媽勤勞,節儉攢下來的。我們幾個上學也都是很節儉,都是吃鹹菜卷煎餅長大的,根本舍不得吃食堂。
心不死,燈不滅,哪怕再難,人也能堅守。大姨就這樣堅持着,就這樣離開了我們,出殡的那天居然下了小雪,陰冷陰冷的,那應該是那年十月最冷的一天。當時在東北的二姨已回家看她孫女,說東北的當時天氣,也不過如此。她的一生,就這樣結束了。真的很不幸,從小沒有爸爸,作為老大,她承擔的太多。嫁給了姨父,獨門獨戶(村裡她一家姓曹,我姨夫的哥哥沒有結婚,姨把大哥過繼給他了),盡管是生産隊長,條件也是一般,但姨父很老實,對我姨很好,言聽計從,也是一段好日子。生了二姐不久,就生病了,那時候醫療條件差,也沒錢治,硬硬在床上躺了二十多年。一米六四的身材,走時不到六十斤。姨父人很好,言語不多,生活的重擔壓在他身上,早早的彎了腰。我很納悶他那樣的人怎麼能當領導,估計也是勞動能手吧!不知是内斂,還是自卑,在他家,從不和我們一起吃飯,我們吃過了,他才吃。媽媽爸爸很尊重他,過節來我家,總讓他坐上崗,拿好酒招待他。可他總放不下,給我的印象,總會找個角落蹲着,唯恐有人找他答話。我喊他吃飯,他會點頭,微笑的應着,說你先吃,我不忙。
那個時候我在養雞廠辦公室工作,大姨去世,雞是我給提供的,沒要錢,可我總覺很愧對她,總覺死亡離我遙遠,我居然在她生前沒去看過她,隻因為剛工作沒錢(我工作四個月才發工資),工作了,就不好意思問家裡要錢了。其實大姨真在乎那點東西嗎?隻是我太在乎面子罷了。
後來和媽在一起的日子,媽常對我說,隻有大姨,是她給多少東西都不嫌多的人,也覺的不夠的人,隻怪她當時能力有限。
她叫田恩梅,我的大姨!是一個美麗善良的人,是讓我倍感親切溫暖的人,是我覺的偉大的人。愛與不愛,真誠與否,都在她的眼睛裡。
她走了,認識她的人都給了她很高的評價,不管是她的鄰居,還是她的親人,她在我的心裡,就是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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