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題

    那娃哭得死去活來。“是咋了？”

    “誰曉得？許是又發什麼瘋了吧，莫管莫管！”

    我在一旁望着他，有種熟悉的感覺，但又說不出來個所以然“在哪見過？認識？”說不清。

    “我總是會在大街上把一些人認成一些人，誰曉得我是咋了？”

    “以前空耳，現在眼睛也出毛病了？”

    “哈哈哈哈”我笑着看着我旁邊的這個男人，突然也湧出一種悲傷的感覺“還不是跟那位爺待久了，真是的”

    “你不會在念他吧？”他看看我，然後慢下了腳步。

    我停了下來，腦袋裡似乎要蹦出什麼想法“嗯......”我的停頓似乎也讓他愣了愣，注意到他停下來，我連忙往前挪步，“不知道，不過确實有點。對了對了，那娃呢？還在哭嗎？”

    我和他幾乎同時回頭望，那孩似乎還在哭，離着有一兩百米，約摸着還有他的聲音在飄。那孩的聲音很有辨識度，雖然他的周圍也圍了些大大小小的人，但他的聲音還是能辨的出來。

    “你說他究竟是在哭還是在笑？”我突然發問

    “嗯？你想去看看他？”他用拇指指了指那孩，“咋？你真認識？”

    我搖搖頭，“算了，不認識，不管了不管了，去吃飯嗎？你餓沒?好不容易來一次，我吃過一家不錯的火鍋店”

    “行”他又往那孩的方向瞥了瞥，終究是望向了我

    “對了，吃火鍋不要緊吧，衣服可會一身味”我突然提起興緻，饒有興緻地看向他“咱以前可總是攢着衣服，快到要洗的那天才去吃火鍋的哇。嘿，還記得不！”

    “哈哈哈哈哈”現在輪到他笑着看我了“吃，随便吃，我又不怕”

    我不知道時間帶給了我們什麼？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會開始忘記以前的一些事情。也許在我轉身離開之後，那個哭泣的孩子就已經被丢在我記憶深處了，我想再過幾年，我就會忘記。“畢竟别人的事，莫管莫管！”

    “想啥呢？”我對面那個男人看我望着手機出神，拍了拍我。

    “嗯......”我擡頭正想着怎麼回答，可望着他，我感覺他變滄桑了許多，我想知道在他身上發生過什麼，可那種欲望很快又熄滅了。我，欲言！又止。

    “你點完菜沒啊？要不要來隻螃蟹？”

    “行啊，确實，我也好久沒吃了”我向下翻了翻手機上的菜單“對啦，嫂子呢？咋不一起來？”

    “仲唔系要帶仔，畀細路煮飯.......最近要升學了嘛！”他擺弄着筷子，象征地在鍋裡涮了刷“嗯嗯，就是要陪着孩，畢竟還是想着關鍵時間能吃的好點，生怕考不好”

    “哈哈哈，沒事兒，聽得懂，你忘了？我讓你教過我的！”廣東話後接着普通話，他以前沒這麼說過，我想他是顧及我會聽不太懂吧“孩今年升學是得好好抓抓呀，不過你家孩我覺着聰明，比咱肯定厲害，你倆也别太擔心”

    我習慣性地安慰着他，心裡也開始想着自己的家。

    “給你說，不是一直說想要帶着家裡人一起來你這玩玩嘛？奶奶滴，永遠永遠找不到機會，我.....”我似乎有點醉了，可今天這酒比起工作上應酬那破酒，度數可低多了。

    我看向他，“喂，我可能又有點醉了，今天不行，喝這點就醉了”我看不清他的臉，一層薄薄的水霧環繞在他的四周，我用手去拍，想拍散，可又害怕。

    “醉了？下次咱見面别喝酒了，帶你喝茶，還養身！”那個男人搭着我的肩，坐在我旁邊，我哼着歌，随着旋律跟着他們唱着，“是不是每次跟我們喝酒都醉得快？是不是在演我？”

    “哪有，我酒量你們又不是不知道？”

    “诶诶，還記得以前你喝醉躺在大街上，把你送醫院那次不”唱歌那位突然停下來，對着話筒喊着“那次得虧你給我發了消息”

    “哈哈哈，都多少年啦，每次都要來一遍是吧?”我發自内心地笑了起來。許是借着酒勁，我笑得很大聲，一邊笑還一邊使勁拍着我旁邊那個男人的大腿，他也不甘示弱，捏着我的肩膀。“哈哈哈哈啊.....好痛!”

    果然，我痛着睡着了!醒來時，他們都走了，“真是的，咋把我一個人留在這！也不把我送回去”我罵罵咧咧地往外走，剛打開門，手機鈴聲響了起來，我下意識摸了摸上衣口袋，這才想起我家娃剛給我買的那個手機沒拿，還在KTV包間裡放着。“返回去找吧”我歎了口氣，對着自己不争氣地念着。

    手機聲音在那個疤痕累累的沙發縫裡煩躁地叫着，聽着，我有些不耐煩。電話是家裡人打來的，問我啥時候回去，我說快了，已經往回走了，電話對面也表現得急躁，讓人心亂。

    “真是的，他們還真走了，真不等我！他奶奶滴！”我一邊碎碎念，一邊從上衣口袋拿出自己的手機掃碼付錢，“還有這新手機，非得讓我帶身上，還是以前這個手機好用！”盯着娃前幾天生日給我買的手機，我更加不耐煩！“哼”

    走到街上，往道路盡頭望去，太陽似乎快要升起來了，在路的盡頭已經可以看見半個太陽的身子了。沒想到我竟然在KTV裡睡了一晚上，“真是的，都怪他們幾個不叫我，不是說好了要一起的嘛？”我又開始罵罵咧咧，可又還是拿出自己的舊手機準備叫車，順手又摸了摸娃給我的新手機，可别再弄掉了，不然又要被碎碎念。

    “真煩！”太陽的光似乎又強了一些，“早知道不跟他們出來了”想到這，我這才想起來該給他們打個電話，不說問問，罵一頓也行。昨天大老遠來這赴約，說什麼幾十年沒見要聚聚，我高興地沒跟家裡人說就出來了，“現在呢？你們人呢？跑得真快”念着念着，車來了。

    “快走快走，真是的，拉完你這單我還要趕着回家呢，今天我女兒生日可别耽誤了！”司機打着電話不耐煩地催我快點上車。我欲言？又止。

    車上我想給那幾個笨蛋打電話，可播來找去，打了幾個電話都沒人接。我開始擔心是不是出什麼事了，我開始翻手機，想找找有沒有什麼能幫的上忙的，“我該找些什麼呢？”許是有點着急，我開始自言自語。“微信，他們也沒發消息呀？短信呢？我天，我們這些人啥時候用短信聯系過？......他們不會真出啥事了吧”我開始翻相冊，像是一定要找出什麼他們出事的線索似得，我點開舊手機裡一張張圖片。“這是我們一起去青海甘肅大環線旅遊時候的；這是我陪他們參加面試時候的；這是我第一次主刀手術之後請他們吃飯；這是他結婚；這是我孩去見她的幹爹，對，我們從大學就定了，要是我以後有女兒，那就認他當幹爹；這是.....”我好像又醉了，看這些清晰度那麼高的照片，我又開始覺得朦胧、模糊。我用衣服反複地擦着手機，想讓這些圖片活過來，直到一滴眼淚從我帶着的眼鏡上滑落，我才意識到，我已經淚流滿面。

    “诶，诶！老先生！”司機師傅溫柔地叫着我，而太陽已經徹底下山“已經到地方了，是這裡嗎！還有你的身上有什麼在響？從你手上傳來的！”

    “原來是晚上了”身處黑暗，我才回過神來，看到了手上的手環，上面有我的名字還有我家裡人的電話号碼，手環上顯示着表示定位的那個很大的圖标。我這才想起來，這是我娃給我買的新“手機”，讓我帶着，怕我走丢。“是的，是這裡，謝謝師傅了，你快回家吧，不該讓你大晚上送我來這種地方的，快回家陪你女兒過生日吧！”

    “沒事！倒是你沒問題嗎？”我疑惑地看着司機師傅，可突然他說“喝這麼多，咋啦，有啥心事嗎？真是的，小心點，咱别亂動，你這樣突然倒下去會磕着頭的”

    “快了、快了，我騎車過來，發個定位，我馬上來！”

    “把男生都叫過來，我們叫輛車，就你這電動車，肯定得有人扶着他才行”

    “那我先打車，你看着他，看看能不能起來”

    “送醫院還是先回寝室？”

    “醫院，就這樣？!晚上要是一個人吐了窒息咋辦”

    “生理鹽水、維生素？我還想吐！”我看見幾袋液體正向我的體内傳送，而旁邊拿着一個嘔吐袋的還是記憶裡的那位爺，我想向他說話，可這次，卻說不出口！反而是夜更加深了。

    “老先生！老先生？”那個要去給女兒過生日的司機師傅拍了拍我“我給你孩子打了電話，他們已經在來的路上了”

    “哦”我木讷地答到，随後又開始自語“我還真是眼睛出問題了，能把這師傅看成認識的人？連聲音都能聽錯！老了...老了”

    “那個，老先生，你現在能聽見我說的什麼意思嗎？我想一會讓你能幫我作證，我隻是帶你來這裡的司機，沒有想綁架或者其他什麼的，我可能是喝了一點點酒，主要是今天是我女兒生日，自從和她媽媽離婚，我已經好久沒見過她了，我想，我想。我隻是太激動了！所以就喝了一口酒，你知道的.......真是倒黴，大晚上來墓地，還遇到個腦袋糊塗的老人....”

    我拍了拍陪我坐在地上的司機師傅“沒事的，你走吧，我不會跟任何人說你的事情”

    “嗯？不不，你孩子還找來了警察，我想.....”

    “真的沒事兒，相信我，我會跟他們說清楚的，你快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真的？好，好....那我就先走了，老先生，後面有啥事，都與我沒關系呀！”

    “嗯嗯，好”我緩緩從地上站起來，轉了一圈找到了腳下的手機，向師傅揮揮手“走吧，以後少喝酒！多陪陪女兒，多說說話！”“不要等到來不及”我本來想說這句，但終究沒說出口。

    我打開手機，翻開了以前的照片，走向了身後的墓園大門。

    “你們還真的走了，不是說好了，要帶着我嗎？”“也不提前告訴我一聲”“混蛋玩意兒”“讓我好等”“那個......等我！”

    我靠着他的墓碑，再一次翻開了相冊，一張一張，我慢慢地翻。

    翻到記憶深處，覺着好笑，就笑幾聲；若是念他們了，就罵罵咧咧幾下。“你說我咋會認為你們把我丢下了呢？我早該知道的，奶奶滴，我....真廢物！”

    警車的聲音在黑夜裡傳蕩，驚的人心慌慌。

    “你說他究竟是在哭還是在笑？”

    “啊？鬼知？ 許系又發咩癫咗啦，莫理莫理！”

    “或者系喺挂住某個人啦！”

    我發了最後的一則微信，然後關了手機，将它放在他的墓前，使勁得拍了拍他墓前的灰

    “手機留給你了，等我落嚟，我揾你要”

    許久！孩子的哭聲傳了出來，我娃帶着我的孫女來找我。看着天邊升起的那太陽，我似乎又聽到了當年路邊那孩的哭聲，不過這次我總算聽清，聽清他念的是什麼？那孩用一口标準的廣東話揮着手向我喊：

    “歡迎返嚟！”

                                                                                                        寫于2024年2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