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衣櫃裡的秘密

我和母親的卧室之間是用玻璃窗和窗簾隔斷的，所以并不隔音。從記事起，晚上我常常在睡夢中，聽到母親房間裡傳來鑰匙的叮當聲，衣櫃打開的“咯吱”聲，過了一會兒，又聽到關門的“咯吱”聲。我一直很好奇，那藏在衣櫃裡的到底是什麼。

後來，我到外地上大學，畢業回家後結婚生子，自己買了房子，那藏在“衣櫃裡的秘密”漸漸地被我淡忘了。

直到2022年，由于城市規劃，母親的房子面臨拆遷。我在家收拾行李的時候，偶然地瞥見母親房間的衣櫃竟然打開了一道縫。那一刻，我才明白，我始終沒有忘記小時候的好奇之事。

趁着母親買菜還未回來，好奇心驅使我走到她的房間打開了那扇櫃門。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泛黃的相片。相片是父親，母親和我，在重慶的市中心解放碑，一個名叫會仙樓的建築前方廣場上的噴泉旁邊照的，相片的右下角刻着“留真照相館”的字樣。

我楞了幾秒鐘，狗刨式的飛奔到自己房間拿上手機，再飛奔回來，用手機的微距模式将相片拍了又拍。然後，小心翼翼地将它原封不動地放回了衣櫃，并将櫃門掩上。

我立即用手機給母親發了一條微信“公司有事，我先走了。”便快速地跑到停車場，啟動了車，徑直地往解放碑開去。

不出所料，會仙樓前的廣場沒有了，曾經的噴泉拆掉了，賣棉花糖的小販也消失了，甚至陽光也不如曾經那般刺眼了。我坐在台階上，打開手機，在點開照片的那刻，我鼻子發酸，眼淚滴落了下來。

那是1992年的六一兒童節，爸爸媽媽帶我到解放碑遊玩，為慶祝我7歲的兒童節，拍了這張全家福。那個時候的人，大都喜歡在重要的節日去拍照留戀。

照片裡，我穿着白紗的公主連衣裙，手上拿着棉花糖，公主裙上有紅色的小花和腰帶做點綴，裙擺是用鋼絲穿成的波浪造型。照片裡，爸爸很瘦鼻子很挺，他穿着黑色的夾克，他白皙的臉上，胡子刮得十分幹淨。媽媽穿着深藍色的連衣裙，一頭時髦的卷發是她為了那天的出遊特意去理發店燙的。我們三個人的眼睛都被刺眼的陽光照射得有點睜不開，但我們還是盡量地在鏡頭下保持住了微笑。

我原本以為，那一天應該是我十四個兒童節中最普通的一個，但萬萬沒想到，那卻是我和父親一起過的最後一個兒童節。

我努力地回想當天的細節，在出門前，爸爸因為我寫字鬼畫桃符，打了我的屁股，所以我的眼睛腫腫的。出門後，爸爸見我悶悶不樂，就讓我騎在他的脖子上面架着我走，他還給我買了棉花糖……我努力地回想噴泉的具體方位，水花的形狀，噴泉的燈光和音樂……希望能夠把那天牢牢地鎖在心裡。此刻，我終于明白，藏在衣櫃裡的是母親幾十年如一日地思念。

我突發奇想地認為沒有父親的這幾十年其實就是一場夢。我在夢裡拼命地掙紮。某一天，我終于醒來了。我走到客廳，看見父親正在搗鼓他心愛的收音機，而母親則從廚房水缸裡撈出西瓜，切成塊兒，招呼我和父親坐在小闆凳上。看着那刻進我骨子裡的父親的臉，我的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往下掉。我怕爸媽瞧見，趕緊抹掉眼淚，裝着沒事，一邊吃着冰鎮的西瓜，一邊聽着爸媽聊天，我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孩。

目之所及皆是回憶，人心所想皆是過往。“珍惜眼前”是父親讓我懂得的最重要的人生哲理，因為“眼前”并非“尋常”。